老先生大笑起来,但笑容很快地即隐没在深刻的皱纹里。
“当然,这些话可以跟你有关系,也可以跟你没关系,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至于利 益关系由你自己去评断。我只是要告诉你,真正有钱的人只有我一个,也就是我随时都 可以让他变成穷光蛋!”他急喘过一口气再说。
“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就是--不管你们谈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都不会有任何结 果,因为我绝不允许你这样的女人侵害我严家的尊严!”
她不能说话,因为她知道,现在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危险讯号,她在和自己作战。
多说一点……她默默等待,希望他们能再多说一些更狠更毒的话来刺杀她,否则她 永远不会记住!
老先生仍在咆哮。
“你应该不会忘记你父亲怎么死的,你母亲怎么死的,你那些流氓弟弟又怎么变成 今天的下场,全是穷困所造成!我再告诉你,如果严森没有钱,他会变成怎样,你的下 场又会变成怎样?你们所说的爱情都会变成一张张冥纸,他会死,因为他用钱在生活, 没有钱的严森会死得比谁都凄惨!”
她被震退了一步,死……晓如察觉她的变化,虽是非常轻微,但以女人的直觉,她 感到贺之云并非他们想得那般容易对付,也许她也要严森的人……于是她悄悄压住老先 生的手,意思要他暂停一下。
“贺小姐,原来我不想加入战局的,因为同为女人,我可以了解你追求梦想的欲望 ,但是我更想让你看清现实的真面貌。现在严森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甚至要跟我解除 婚约……,我们的婚约在评论彼此的家世背景后就成立了,我们的爱建立在平等互助的 关系上,也许这种说法你会觉得很无情,但却是不可抹灭的事实。严森想要认真生活, 就不能没有我,因为我是他的眼睛,只有我才能让他面对现实。”
晓如说完了,短暂时间内三个人不再说话。
空气里酝酿着一股危险火种,好像谁都不愿先行点燃。
之云缓慢地走向晓如……此刻,一股奇妙的压迫感逼向她,晓如说不出所以然。
“你爱他吗?”之云问她。
晓如瞠目,之云毫无退却之意。
没想到一句简单的话会被她问得艰难,晓如喘一口气,思索着如何回答。
“他适合我。”她想了一个很好的答案。
“你爱他吗?”
贺之云再问一次,似乎不满意她的回答。
一种挑战,激发晓如战斗能力,她要战胜贺之云。
“是的,我爱他!”她厉声说道:“我爱他,比我的事业家庭工作更甚之,我无法 像平常人能尽情将爱释放出来,因为我不想软弱,也不能软弱,我要以找的优势成就我 对他的爱!”
再次沉默。
贺之云已获得地想要的答案。
最后一次她挺起臂膀,想要坚强地面对他们。
她说。
“我输了,彻底地输了,你们能给他的远远超过我所想像的……。我会放了他,如 你们所说的,若无好处何苦紧紧抓住他?而且他给我的已经够多了,够让我们一家快快 乐乐活下去,我别无所求,请你们安心离去。”
老先生似乎不太相信,他还想说话,但却被晓如阻止。
“我相信你,贺之云。”
贺之云默默承受过来。
晓如竟未感到胜利的快感,而且还感到十分凄凉……“如果你要……”
她阻止晓如。
“我要他恢复以前的样子,拜托你们了。”
晓如用力点头,然后沉默地搀扶老先生离开这个地方。
临走之前她忍不住想,到底谁赢了这场战争……但绝不是严森。
他才是真正的输家。
他的心情很乱,从他打电话给晓如,到和父亲大吵一架夺门而出;到现在,他始终 无法平息怒火。
不愿带一张苦瓜脸面对之云,严森于是独自留在公司到深夜,纵使五味杂陈想了很 多事,但没有为一件做过的事后悔。
他看着办公室里的一景一物,全是自己亲手设计布置,里头装载太多的孤独寂寞, 失不足惜。
他真的愿意为贺之云放弃所有一切……只是仍然痛苦,失去了金钱魔力之后的他, 还能给她什么?这又是另一种痛苦的起源,他没有自信。
之云经常对他说,她会带给他灾难。
现在他想跟她说,不能解除她的灾难,才是他最苦的灾难。
她不会知道这些事的,她不会知道自己多么心甘情愿为她放弃整个世界,更不会知 道当他能给她的时候是多么的快乐,不能给她时又是如何鄙视自己。
如果真的一无所有,她就会消失无踪吗?
如果是这样,他宁愿再爬回去向父亲求饶,同晓如求恕,他依旧是无所不能的魔法 师,能改变她所有的恶运。
可能吗?
在心灵里充满了贺之云之后,可能还有空余的地方容纳别人?他无法忍受之云变成 无壳的灵魂,永远埋在人所不知的角落。
他多希望她正大光明走出来,只要有人铺路,她将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
然而在他不停施肥与灌溉之下,好不容易才萌芽的花朵,却在一场台风侵袭之后就 要凋零。
他说过要保护她的,难道果真变成矫情的伪装……另一个声音却又说,难道才洗净 的灵魂又要重陷泥地……就这样,两个极端意念下的严森不断挣扎呻吟,依旧理不出一 条思路。
步出公司,大地蒙上一层黑纱,他直接到停车场取车,秋夜的寒意令他竖起衣领。
是他眼花了,感觉街灯背后托出一条长长的阴影,他下意识放慢脚步。
但是警觉时已来不及,黑影快速朝他扑过来,只在一念之间,他快速矮下身,那个 人立刻扑了空,踾跄之下跳到另一个地方。
他看清楚那个人,薛成超。
薛成超,如果严森记忆不错的话,会感觉到他变好多,他变得很瘦,很憔悴,两眼 无神,徒俱一身空壳。
现在他像野兽一样朝严森张开利爪。
“终于等到你了,你把我害得好惨。”
严森转动领带,拍拍身上被弄皱的纹路,他并不想跟他作战。
但这样子在薛成超的眼里却是最大的侮辱,他认为严森以胜利者的骄傲来羞辱他… …于是他握紧拳头卯足了劲,正对那张漂亮的脸冲上去。
严森脸上正中一拳。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反弹后退,反而仍旧站得直挺挺。
他没有反抗……论身材,严森比薛成超高大许多,而且这段时间已把薛成超折腾得 不像人样,挨打的人应该不是他才是,但严森却一点战斗力都没有。
“难道你连跟我打一架都不肯!”薛成超近似哭叫地说。
严森抹去嘴角上的鲜血,再用手帕擦去。
“我没有心情……”
按着严森肚子又中了一拳,当他弯下腰时,左面又挨了一拳,这次他整个人摔了下 去。
“连打架也要看你的心情好坏?你实在太可恶了!”
严森撑着身子,在地上冷静看他。
“或者你想再受一次挫折?你根本打不赢我。”
他的自信激怒了他,薛成超再次扑上去,他夹住严森像疯子一样乱拳挥舞。
而严森始终不还手,一直保持挨打的局面,直到薛成超打不下去了,他已面目全非 。
“为什么,为什么……”薛成超哭叫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骄傲的他宁为懦夫。
躺在地上的人艰难地咽下口水,他的视线被血水弄糊了。
“把你赢的过去打掉,现在我和你在起点上平等。”
“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说……”严森紧闭一下眼,企图挤掉筋骨断裂的疼痛。
现在他说每一个字部是痛苦不堪的,皮肉之痛,心灵之痛,只有这些数不尽的痛苦 才能消减他已瘦弱不堪的自信。
“如果打我能让你忘掉对贺之云的恨意,你尽量打吧。”
严森的话如闪电一样划破天际。
他不相信严森会说出这种话,死到临头居然还惦记着之云,他应该是个唯利是图的 狡诈商人才是啊……“你故意这么说的,对不对……”
严森非常艰难的笑了。
“如果我说我高兴被打,你会信吗?但总要被打一次才会相信自己能做到多少…… ,抱歉,这是我对自己说的话,我想知道有没有比心痛更痛的感觉。”
“你根本就是疯子!”
严森收起笑容。
“你也是疯子,控制不了感情的人都是疯子。你在追求梦想,我同样也是,我们都 在用最好的武器展开攻势,因为你不是我,当然就没有我用的武器,而我不是你,更不 知道你下一步棋要怎么走,但若追求不到梦想,我们爱的苦都一样。”
“你别跟我说大道理,我听不懂……”
“你懂的,你一直就懂的,只是欺骗自己不愿放弃。”
“我没有……”
“贺之云不爱你,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薛成超被击倒了,软软地瘫痪下来。
严森舔着发干的嘴唇,黑夜里的星星联成一幅画,昼里有个美丽的女人,她是男人 们的希望。
像童话,笑话,现实社会不可能发生的故事,严森以前都是这么认为,所谓的爱情 故事不过是文艺小说家诈财的道具,然而却残酷地在他身上验证。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黑夜中传着薛成超的低泣。
他想到自己写的歌,为你痴狂……一点也没错,他确实为贺之云既痴又狂,凶猛的 爱情似潮水淹没了他全世界,从今而后,欢喜悲愁全系在她一个人身上。
“我不知道。”
他对着星星说,可惜它们只会发光,不会说话。
过了很久,薛成超走了。
过了很久,严森才慢慢爬起来。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能顺利把车子开到小木屋。
屋内灯火未灭,依稀可见她温柔的身影穿梭其中,就算再大的痛苦严森也都早已忘 掉,此刻的他只想见到她,迫切地想待在她身边,也许只为换得一声叹息,也许想获得 暂时解脱,他不管了。
第九章
贺之云在屋子里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当她想站起来时双脚已麻痹。
当她想眨动眼睛,泪水已该……她想笑,口唇僵硬令她张不了口,她想做一些什么 ,脑中却呈现空白,于是她只有停止所有力气,只让自己沉沦于漆黑夜里。
其实还有一盏灯,昏黄灯光下照出蜡像一般的她。
她看不到亮光,贺之云心中的亮光,随着即将发生的事逐渐熄灭了。
等他回来,她要做的事……地想了很多,很复杂,其实只有一个字,她要严森死心 。
难怪贺之云想笑了,最怕死的人居然要别人先死给她看,太残酷了。
不曾拿刀的人居然想置人于死地,太异想天开了。
所以死亡也可变成一种超然解脱,为重生奋力挣蛹而出,一点都不可怕,反而解救 了被困的灵魂。
她安心许多了。
接下来,她必须谨慎选择杀害他人的武器。
她想了很多,很复杂,其实还是很简单,让爱变成恨就行了。
这可以说是贺之云最擅长的事,让曾爱过她的人变成恨她……地想起父亲,仿佛已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她也很久很久不再想起了。
以为已经逃过的劫数,没想到许多年以后再次重复,是否严森也会同她当时的情形 一样,被一双残酷的手摇醒,被一双残酷的手带到冤死桥上,将被一双残酷的手推入无 底的地狱里……但是她活过来了,不是吗?
死的人不是贺之云,而是想杀死她的父亲……同样逻辑告诉她,死的人不会是严森 ,而是她!他会活得比任何人都更好,更健康,从此灾难不再跟随他。
突然之间,贺之云不再害怕死亡了,宛如经过许多事之后她豁然开朗了,如果跟失 去他的痛苦比起来,她情愿选择死去!
就是了,她终于知道了,以前为什么对死亡如此恐惧,原来冥冥中她在等待,必须 活着才能等待,等待与严森相遇……是的,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严森出现,给她一个燃 烧的生命。
够了……人的一生中,几个人能真正拥有一次猛烈的燃烧,死不足惜。
人的一生中,几个人能真正成为浴火凤凰,死不为憾。
她的一生多灾多难,原来就是等待他的出现,等待一次灿烂的燃烧!
够了。
她还想怎样,还要怎样,童话终究只是个故事,公主不一定能给王子一个幸褔美满 的结局,等待严森与贺之云的故事结束之后,晓如的故事才要开始。
她明白了,从来都是严森为她奉献,现在该由她为他付出了,她要给他另一个完美 的故事,现实中的王子公主一样会有个快乐结局。
只消她说些狠话。
一点打击,一些反抗,只要再装回下三滥妓女的样子,他就会离她远去。
为什么不是她先行离去呢?
只要她消失不见,突然间就从宇宙中消失不见,不是一样能达到同样效果吗?为什 么贺之云还要绕一圈走回原处?
因为她想见他最后一面。
她抵抗不了的人性弱点,她迫切希望再见他最后一面。
当成赎罪的最后机会,然后紧紧把他锁在记忆里。
夜深了……埋伏者悄悄展开扑杀行动。
轻声的,她听到一阵煞车声,很久,她听见更轻微的脚步声,然后很久的静默,久 得令她产生怀疑……莫非他意识到危机,否则为何如此慎重?
他似乎在考虑,考虑着如何启开这扇大门……事情还未发生,他不可能预期到结果 的,不可能……按着,大门缓缓被拉开,她还在思索着如何面对他时,他却像个伤兵似 地跌了进来。
她完全无法预料的变化,一时之间忘了深思熟虑的思考过程,只是看着鼻青脸肿的 男人。
他用手帕捂住鼻子,恐怕污血弄脏了白色地毯般,他在门边站了很久。
“放心,跟拳王阿里打一架而已。”他笑得真难看,笑容牵动脸皮,每一处都痛得 要人命。
她像被点了穴道,愣一下后马上清醒,然后不顾一切奔向他。
“你在流血……”
“比起刚才好多了,可惜你错过我严森无比神勇的精采片段,比任何一出警匪枪战 片还精采……”说着他叫一下,原来说得太高兴,鼻血又冒出来。
他急忙拉他坐下,不敢相信他伤得这么重还笑得出来。
她慌乱找到急救箱,慌乱地帮他擦药,慌乱得不小心把酒精当作红药水,害他痛叫 一声。
不过他很高兴,她为他慌乱了。
“你不能当护士,不然病人很可怜。”
她用纱布盖住他的眼睛,暂时不想让他复明。
“谁打的?”
“阿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