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妳不必担心,我会安排。」
她望着他,他的目光有一股安定的力量,他对她笑了,彷佛承诺愿意陪她渡过难关,她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心里好生感动,他并没有抛弃她,她不知要说什话感激他才好。
「傻瓜,有坏心的后母,也有我这好心的陌生人。」见她眼眶一红,怕又会汜滥成灾,他匆忙地说。
她用力抿了嘴,忍去眼中的悲伤,在这时刻她无权伤悲。
前方不远地方,见到一个小小破烂的火车站,他紧急煞车,把车子停在路边。
「这辆车目标太危险了,我们坐火车回去。」
她只好依了他的意思下车,但是他却没有直接进入车站,反而拉她走进邻近的一家服饰店。
「我们两人太明显了,必须改一下妆。」他说。
他为她选了男性化的衬衫和深色长裤。自己则挑了工作的连身衣裤,并戴上一副墨镜,当他们从穿衣间出来时,她倒是没什么改变,李岳朋却像换了个人似地,几天未修边幅,又被阳光晒黑了许多,整个人看来活像粗俗邋遢的矿工工人,害她差点就笑了出来。
他又买了把剪刀,她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最后他们从店里出来,还是没有进入火车站,他带地上了-个小山坡上,两人躲在树后。
她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直到他对她举起亮晃晃的剪刀时,她吓了一大跳。
「你要做什么?」她不安地叫着。
他低笑了-下,看着自己拿剪刀的姿势才会意她误会了,同时心里又气她到现在还无法信任他。
「我要把妳的长发剪掉!」他晃着剪刀故意说。
像被刺猬扎了一下,她急忙护着她的宝贝长发。
「不要……」
「难道妳要每个人都认识妳?」他有点生气地说。
她呆子一下,是啊……,他说得没错,梁羽柔的注册商标就是这头又直又长又亮,长到腰际的秀发,如果剪掉了头发,至少别人不会马上认出她……,她哑口无言了。
她将长发掠向前,低下头望着这些三千烦恼丝。这是她始终不变的长发,也是她最引以得意的地方,虽然经过这几日的折腾,乱发已纠结在一起,可是忽然间就要她失去它,她真如何舍得?
「剪了又不是不会再长了?等渡过难关后妳高兴留多长就多长……」
「可是……」她犹豫难决,如临刑场一般护着头发。
「妳到底剪不剪?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护命都来不及,妳还要护发吗?」他叫苦,显示不悦。
命都保不住了,还想着头发吗?
她忍痛闭上眼,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任由他的剪刀在她发问飞快地飞舞着……
那一阵利落的刀剪声,把她的心都搅烂了,每一刀都像割在她的胸口上,无论她如何的心痛和舍不得,但是片片落下的黑发都像在诉说世间人、事、物的无情。
他剪完了,看着她的新造型,觉得甚为满意。
她的肩膀发颤,迟迟不敢睁开眼睛,仿佛眼睛一睁后,昔日的梁羽柔马上就此消失不见……
他从新买的包包内取出一面小镜子放在地面前,许久,她才敢慢慢睁开眼睛。马上镜中反映着判若两人的梁羽柔,前者是温婉动人的长发姑娘,现在镜子里却是一位落落大方小男生样的女孩。
她愣了一会儿,一时还无法适应镜中人就是自己。凭良心说,他的技术还算不错,他井然有序地削薄了她的长发,虽然剪短了点,但是层次分明而整齐,简单利落又干爽,使她苍白的脸颊增添了一股清新脱俗的味道,整个人也为之容光焕发而显得精神百倍。
她笑了……
「哇,你可以改行当理发师了。」她冲动叫出来。
从她的开心中,他明白她的满意。
他看着梁羽柔像个小女孩似地捧着镜子雀跃,有点失神了……
他们带了两张新面孔登上了老旧的柴油快车。
坐在冷硬的座位上,她显得兴奋无比,因为她从未坐过如此过时的代步工具。以前就连上下课都由豪华的劳斯莱斯大轿车接送,所以每换一所学校,就会引起同学的侧目,但是久了大家也见怪不怪,这种颠簸不稳的旧火车,只能在照片上见到。
他的心情和她正好相反,忧愁满面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
过了黑暗的山洞,她下意识地靠近他。虽然黑暗急闪而逝,可是李岳朋的心情已经随之陷入无底的黑洞中。
她的身体似乎微微地发着抖,才剪的短发随着车窗外吹进的风而往后飘,她看来瘦削而赢弱,这样的小女孩,如何抵挡住敌人的攻击……
他要保护她,竭尽所能保住他的人!
林谦雯会不会料到他们要回去呢?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如果他猜得没错,林谦雯必有过辉煌的历史,从她和通缉犯狗仔打交道就可证明。他之所以要回去,是因为梁羽柔说了-句话,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敌人找遍了他们所认为安全的地方还找不到,到最终还是会找回最危险的地方……
他当然不会束手就擒,更不能坐以待毙,而必须伺机而动……
他想着正出神,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他来不及思考,立刻一跃起身就挥拳而去,先打落对方的门牙再说……
对方痛哼一声,接着梁羽柔也跳了起来。
「李岳朋,你疯了!」这是她第一次叫唤他的名字。
他的拳头还停在半空中,对方已跌倒在地,捧着肩头一脸疼痛的样子,还带着一顶蓝色的帽子。
他愣住了,地上的人看似火车上的售货员,年纪颇大了。
「年轻人你做什么!不喜欢就不要买嘛,为什么要打人。」浓浓地外省腔传来。
梁羽柔急忙扶起老者,偷偷塞给他几张大钞,以防事情闹大。
「对不起,我男朋友有神经质,一直想当拳击手……,所以……」
他看着梁羽柔,她对他眨了一下眼睛,他的心神好像快要飞了起来。
男朋友……
他的胸腔无缘故地起了一阵狂喜,虽然是梁羽柔的一个借口,却也能带给他这么大的震撼,他开始担心他对梁羽柔的情感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梁羽柔向老者买了两份便当,一份交给他。
「饿了?先吃点东西。」
他从她手上接过便当,无意间触到她的指头,只觉得一股暖意升了上来,他不由得颤了一下。
她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变化,面对着便当显得开心万分,城市中的大鱼大肉和家中李嫂精心调制的食物,早巳让她失去了自己的口味,当她在学校咬着肯塔基的炸鸡或麦当劳的汉堡时,总会偷偷羡慕邻座同学的妈蚂为他们准备的简单饭盒,她往往就会难过好一阵子。现在,她居然在如此落魄的地步,吃到了她买来的第一个饭盒,那种感觉是温暖又甜蜜的。
她肯定她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一顿饭,米嚼在口中彷佛带糖似地甜,就是冷冷的肉块,也美味可口极了,还有几片黄黄的腌瓜,和几条咸萝萄,地一面吃一面感动,梁羽柔这一天真的能体会出饿极果腹的感觉了。一个大便当,没两三下就被她吃得见底,连-粒饭-滴油也不剩,她想李嫂见到她饥饿的样子,一定要泪流满面了。
相形之下,他拿着饭盒,吃半天吃不出任何滋味。
一想到未知的危机和林谦雯逐步进行的阴谋,他为梁羽柔担心,更是食不下咽。
他颓然放下竹筷,并用力盖上饭盒,把它扔进垃圾袋内。
「你吃这么少?这样怎么储存体力?难怪你这么瘦。」她看着他的动作后说。
她的眼中行几抹担心,她在担心他吗?或是嫌他太瘦,又或怪他力气不够,无法保护她的安危……
他咬了唇,突然发觉自己像变了人一般,不再是以前洒脱不羁的李岳朋了……
他一直盯着她看,她的脸露出少许的微红,衬着她的短发,显得年纪更轻了。
她会在乎他的年纪比她大了许多吗?但是男女相差十岁一点也不嫌多,因为女人早熟,而男人青春期较晚。可是梁羽柔生活在温室中,不但晚熟更像个长不人的孩子,这一差恐怕要差多了……
他用一下头,又明白自己在胡思乱想了,他怎么像个婆娘似的扭捏起来,真气人!
对于他的想法,她一点也不明白,只对他-笑,就转过头看车窗外的景色。
他又看着她美好的侧面,感受内心一波波的激荡……
忽然,她的脸黯淡下来。
「怎么了?」他放低声音,怕惊扰了她的沉思。
「我第一次坐飞机时,往机舱外向下看,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也飞起来一样……,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细细聆听她耳语一般轻柔的声音,如同在他耳际吟唱一篇美丽的诗篇……
「小时候,爹地要到国外做生意,放心不下我,最后只好带着我一起去了……」她垂下头,眼中有一抹哀伤。
「我怕……,爹地会有危险。」她哽咽说出。
他冲动地把手覆盖在她的手上,他要告诉梁羽柔,叫她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不要难过,一切有他在,但是他却无法说出口。
他的掌心传来一阵暖意。她略抬起头看他,他眼中有一股安定的力量,她对他笑了,温顺地让他握着她的小手,她知道,这个男人会保护她。
「谢谢你……」她低语,心里充满感激。
他有些失望,他要的不是她的感激……
她垂下的眼眸,有着许多苍凉和无奈。
她在他心中,是纯洁和无知的,经不起人性丑恶一面的熏陶……
他写了千百部爱情故事,从没有一则是令他动心,能牵扯他任何一寸神经。但是自从她出现以后,他终于明白,就算他再描述、虚构、幻想千万遍,终不及现实中真实见到她的那一眼,她小小的一个眼神……
他的心跳加速起来,爱恋让他觉得每一寸神经都刺痛,他多想抱住她,将她揽在怀里,然后大声的告诉她,他要她的全部,她的人,她的心,但绝不是她的感激……
她的睫毛颤动一下,然后他见到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波中倒映着他的脸,憔悴万分的脸,他突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这种突发的感受,让他如同跳进地狱一样难受,他宁愿被火烤,上刀山下油锅,就是无法承受她会不爱他的惊恐。
有了这种恐惧,他更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看着他大而粗糙的手,这只手是男人的手,安全的一只大手,她多喜欢永远就这样被他握着,没有一刻比此时更觉得温暖和踏实,虽然路的终点,就有一个对她以往无忧无虑、幼稚无知的惩罚在等着。
火车驶进车站,他们的目的地就到达了。
他戴上墨镜,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她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就随着他高大的背影下了火车。
他们走出火车站,他牵着她发颤的手,看似普通的一对情侣,但是她的脚步明显的不稳,他开始担心起来……
这天正逢假日,火车站内人潮汹涌穿流不息,透过墨镜中,他审慎观察着四周人是否有图谋不轨的迹象,当他们要出大门时,他注意到门边站了个人,手上一篇大报纸盖住他的脸,他的心忽然震了下,他似乎闻到某种不对劲的味道……
于是他漠不关心似地朝他的报纸看了一下,果然,报上的日期是上星期的,没有人会带着一份过时的报纸四处乱逛,除非他要以报纸做为掩饰……
他的心又震了下,牵着梁羽柔的手更有力了,梁羽柔不解地望着他。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我们出去叫部出租车吧!」他刻意地放大音量。
他紧牵着她走出车站门口,果然一部出租车出现在他们面前,梁羽柔自然地就要打开车门,当车门打开之际,他忽然抓着她的手,往反方向奔去……
出租车内的人紧急关上车门之后,再回头看,他们已转进一条小巷而不见人影了。车后躺的人忿然坐起,立即破口大骂。
「这小子,还机伶得很。」
「狗仔,你会不会看错了?梁羽柔是个长头发呢……」
狗仔低头沉思,他其实没见过梁羽柔几次,连她的模样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会不会李岳朋把梁羽柔丢了?」
「回去怎么和林小姐交代……」
狗仔未等对方说完,啪就给他一巴掌,对方捧着脸疼痛不堪。
「没找到梁羽柔,咱们就没有船回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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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狗仔的叙述,在梁家的大厅,林谦雯啪地就给他一巴掌。
「找到李岳朋有什么用,我们要找的是梁羽柔!」
狗仔抚着疼痛的脸,看着这位曾经在香江风光-时的大姊头。
「李岳朋八成是把她丢了,不然就是半路上把她暗杀掉……」
他话还没说完,林谦雯的一巴掌又落在狗仔的另半边脸上,狗仔暗自叫苦。
「笨蛋,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可以随便杀人吗?万一梁羽柔没死呢?梁老头已经心碎一半了,另-半就剩梁羽柔能魂魄飞回,如果她真的出现了,我的计划不就毁了!」她怒叫着。
「为何不直接干掉梁儒远,他对妳已经完全信任了不是吗?」他小声小气的说,免得又勾起林大姊的怒气。
「难怪你一直成不了大事,原来就是长了副猪脑袋!现在梁儒远死了,我一个仔儿也得不到,如果我是梁夫人,他若突然暴毙,又没了女儿,我不就是理所当然的财产继承人!」林谦雯一旦不必装成高贵的气质,马上变成一脸狡诈阴险的面容。
「那就快结婚吧,现在警方追我追得紧……」狗仔丧气地说。
「我怎么不知道,问题是梁羽秉的尸首还没确定,现在验尸单位又怀疑我们布下的女尸不是梁家大小姐……」她略皱起眉。
「不可能,我已经把尸首烧得灰烂,而且又造了假证件……」
「幸好是被我压下来了……,不过,梁老头还是存着-丝希望……,你早点把梁羽柔解决掉,就早点回香港!」她怒吼着。
狗仔不禁叹了口气,人海茫茫,叫他到哪里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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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下了公车。
梁羽柔兴奋地挽着李岳朋的手肘,李岳朋的心又跳了一下。
「我从未坐过公车,真有趣!」她笑着说。
「妳有没有坐过黄包车,三轮车或牛车?」他笑着问。
她用力摇头。
「我听我爹地说过。」她告诉他。
他的心略沉了一下,莫非她是暗指他和她爹地是同一辈的人?言下之意是嫌他老了,他不过才三十岁,应该不算老吧……
看她一脸稚气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
「我带妳去吃面!」他打起精神,看着天色已微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