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意外的,中川没有自责的表情,反而被她激起怒气。
“我从没有离开过她,是她……先离开我的。”
郑似钢吁一口气,看来她猜错了,原来中川是一个被老婆抛弃的可怜弃夫。
“她死了。”空气中传来中川冷冷的声音。
郑似钢抬起头,接触到中川寒冷又残酷的眼眸。
“她不该死的,她原本不该死的,口因为她缺乏生存的斗志,所以她死了。”
“她怎么死的?”郑似钢小心地问。
“为了我们的小女孩,并且由我亲自替她接生……,她傻得以生命换回另一生命的重生;她没有想到为我而生,没有想到她的生命对我多么重要,她连一点为我而活的生命斗志都没有,都没有……”中川怒击桌面一拳。
郑似钢瞥见桌面隐约裂开的痕迹,由此可知中川心情之愤慨。
“你的女儿……”
中川发红的眼睛马上又露出骄傲的神采。
“她是世界上最美的艺术品,像极了她的母亲。”
可是说到此处,中川眼中的骄傲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痛楚。
“她……却遗传到母亲的儒弱,患有天先性狭心症,现在正与病魔竭力奋战。”
“遗传懦弱?”郑似钢小心翼翼地问,深怕触及他的伤痛。
“没错,就是人类恐惧死亡,害怕、懦弱、担忧、焦虑的卑劣基因,它使我的太太、我的女儿面临死亡危机而束手无策,缺乏和命运搏斗的足够勇气。”
“所以你加人杜蒙特的研究,企图以此挽回你女儿的生命?”
“继而拯救全人类的生命。”他坚定地说。
狂人!现在她才知道,天底下的狂人不只陆皓奇一人。
“若是失败呢?”她沉住气说。
“失败?”中川立刻张大眼睛。
“没错,如果实验失败呢?你女儿的命不但救不回来,连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都要被关进大牢!”
中川的身体有些摇晃,她知道她的话击中了他的要害。
“不!不可能,杜蒙特教授给我们保证……”
“保证?他凭他一人的命保证你们四人的命吗?或者再加上你女儿的一条命,一共五条人命!”
郑似钢冷笑一声,她从余光中看到中川脸色转为惨白。
“一条命抵过五条命,杜蒙特打的正是此如意算盘。”
中川捧着头跪倒在地,他的身体在她严厉注视下严重颤抖。
“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已经牺牲这么多人……,为什么等到快要成功的边缘,心里越惶恐?”
“因为你没有信心。”
郑似钢悄悄走近他,按着跪倒他面前,并温柔拍抚他颤抖不已的背脊。
“你对研究到现在的成果一点信心也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欺欺人的结果,你太想拯救你女儿的生命,太想以此研究一步登天,所以纵使研究有所瑕疵,你故意视而不见,以为可以安慰你恐惧的心理。”
她想拿开他紧遮住脸的双手,可是中川执意不肯,他怕被她看见眼角的脆弱。
“天!只许成功,这次的实验只许成功……”
“你我都明白,实验绝不可能有百分之百成功的,否则就不叫实验了。”
沉默片刻,她蓦然发现从他指间流下的泪水。
中川屈服了,他想成为女儿的好爸爸,胜过成为天下闻名的科学狂人。
“带我走。”
中川猛然抬起脸,他听到她说话的余音。
郑似钢用力抓起中川的手,将脸颊枕入他的掌心。
“让我代替你太太的地位,让我和你一起照顾你垂危的女儿,让我有机会参与你的日子,从此你不再需要冒险,不再涉入牺牲别人、或自己生命的危险中,生命就让它自然的来、自然的走,只要我们掌握好三个短短的人生,生命会再一次光辉璀灿起来,等到那时,在每一天快乐的日子中,谁会在乎生命的长短呢?”
“你……”
他望着掌心内披散的长发,有如他妻子一般的黑发……
“我不能说我爱你,可是这将是你、我重获生命的开始。”她抬起脸低眉瞧他,他望见她粉嫩姣好的脸蛋,有如他妻子一般的东方面孔。
“我……我怎么带你走?”中川努力挣扎着。
郑似钢双眼立刻晶亮无比,中川并没有否定她的话,表示他的意志力起了严重的变化。
“还有陆皓奇。”她忽然说。
她望见中川脸色转成青紫,她真想自掌嘴巴,不过她没有办法,她不能留下陆皓奇一人。
为什么不能?郑似钢的双眼张得比中川还大。
为什么此刻还会想到陆皓奇?那影子似乎深深烙印心底,随时可能浮出胸口!
“陆皓奇?”
中川奇怪极了,既是重创两人的世界,为何又牵扯进一个陆皓奇?
她急忙稳住情绪,怕被他看出虚情假意。
“他比我们聪明,只有他才能带我们离开这个地方。”郑似钢内心急喘一口气再说,“中川,你想想,杜蒙特这么聪明,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只有找一个比他更聪明的人当我们的护身符,这样的逃亡才有意义。”她振振有辞解释说。
“可是……,陆皓奇会肯吗?”中川为难她说道。
“他会肯的!陆皓奇一定会肯的!”郑似钢情难自禁地叫道。
片刻沉默,百般思绪在两人脑中运转,忽然,沉闷的空气中响起轻脆的声音。
“我可不肯!”
这一声的惊吓非同小可,郑似钢和中川瞠大四眼,不约而同齐望过去,她的手还握在中川的掌心。
他们同时看到陆皓奇傲然立于门口,正用一双冰寒彻骨的眼神,凶狠地望向他们。
第八章
“不!”中川先大叫起来。
他的大叫不只来自陆皓奇的突然出现,更是由于从陆皓奇身后挤进的四个人──杜蒙特和他的研究伙伴们。
布里奇先一个箭步冲上前,身背的大型机关枪口一下子顶住中川的脑门,中川脸上人色尽失。
“你想出卖我们?为了一个绝色美女,弃我们兄弟于不顾?”
对于布里奇的赞美,郑似钢纵然身处万危中,还有一丝欣慰觉起。
郑似钢这份下意识的心慰持续不到半秒钟,随即她的头发被杜蒙特一把揪起,痛得她牙根发酸。
“充满生命意志的好女人,我们将因你发财致富了。看来有人先迫不及待提前实验了。”杜蒙特瞄向中川本军,后者脑门青筋暴出。
“放开她!”陆皓奇指向杜蒙特,他的面色不比中川好看到哪里去。
杜蒙特放开手,郑似钢头皮立即一阵发麻,她听到杜蒙特居然大笑起来。
“陆皓奇,这是你深爱的女人?她正和另一个男人打算私奔呢!”
郑似钢脑里轰然一片作响,如果她耳朵没有毛病。她的确听见杜蒙特的话。
杜蒙特中伤之言并没有击倒陆皓奇,他冷笑一声,“这个笨女人,傻得勾引另一个男人来救我。”
杜蒙特神情骤变,他怒瞪中川一眼后,再回头望向陆皓奇。
“你自信得惊人,被你爱上的女人怕是凶多于吉了。”
陆皓奇始终挂着冷淡的表情。“可惜你只懂得爱钱,不懂爱人的好处。”
“你不也收了我的钱?”杜蒙特恶言相向。
“没错,大家都是一丘之貉,何必互揭疮疤?现在,我要紧跟着我的女人,直到她上了手术台为止。”
“你真能眼睁睁看你心爱的女人被剖腹致死?”
这声怒吼,来自脑门被枪顶住的中川口中,陆皓奇看着他满脸愤慨的激动。
“人活着只能为一个目的,不是爱人,就是爱钱。我拿了你们的钱,就该遵从此一目的前进,否则永远摆脱不了人类七情六欲的困扰。”
杜蒙特露出崇拜的目光。“陆皓奇,你果然是条好汉。”杜蒙特真诚赞美。
“既然如此,可否请大家先退开,我想和我的女人独处一阵,算是对她最后的回顾吧!”
杜蒙特奸邪笑着,笑里藏有更多的暧昧。他一招手,其他人各自退开,而中川则是被枪逼走的。
“还有……”
陆皓奇叫住即将离去的杜蒙特,他转过身向陆皓奇。
“我想和你们五人私下做最后一次研究。”
杜蒙特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按着小房间只剩下两种不规则的心跳声。
郑似钢一直愣在原地不能动弹,自她听了杜蒙特的第一句话,而后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知。
她确信杜蒙特曾说过。她是陆皓奇深爱的女人。
好像梦境一般,郑似钢轻拍自己面颊,感觉有些刺痛,所以她可以证明现在不是梦境,刚才也不是梦境,杜蒙特确实说了这句话,并且在场的人和她一样,都听见他说,也就是说,据说……。陆皓奇爱上了她。
郑似钢身体有点摇晃,脚尖也有点摇晃,走起路来更是摇晃,她需要找件东西支持颤动不住的步伐,最后她倚着桌面才能看清面前人的表情。
那个据说爱上她的男人映入她的眼帘。他黜黑瘦削的脸庞,眉峰深锁;硕长挺拔一身傲骨,靠在门边;惯爱嘲弄人的薄唇,始终眠紧;略成棕色的眼眸,一直飘浮不定。陆皓奇的样子似在沉思。
注视他,带给郑似钢一连串的心跳气急。不可否认,陆皓奇是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是个闻名国际的英勇神探,是个足智多谋的天才科学家,是个善解人意又不按牌理出牌的罪犯专家。
拥有这么多优点的他,可能会爱上郑似钢?一个性格刚强、急功好义、冲动逞强又不解风情、呆若木鸡、直肠子、硬嘴巴的男人婆?
郑似钢脸红得发烫,感觉体内热血澎僻冲上脑门,而每根血管似快被热浪胀破,一股莫名的狂喜到处流窜,她相信恋爱的感觉就是如此这般了。
他吻过她两次,每一次都令她激动不已。
他曾握住她的手,那份电击的交流,只有诗人才能描绘的深刻甜美。
总之,她终于发现身为女人的乐趣。
可是,她想起一个人,那人足以令她热情减退半分钟。
“你不能爱我,我是半个有夫之妇。”她勉强换上较为正常的表情。
陆皓奇低下头,她若没有看到他的眼睛,真要以为他的低头乃过度羞惭导致,可是他的目光依然飘向远方。
心急如焚、激情难安的她,无法控制地继续说下去。
“我承认你英俊潇洒、聪明睿智,几乎所有的女人都该爱上这种人,可是在你未出现之前,我已经和别人订婚……”
他抬起头,她一惊之下慌忙住口,以为他会骂她或责备她的无情,可是他一动也没有动,目光依旧换散。
忽然她心生悲恸。面前这般完美的情人她不能要,反而悼念她冲动许婚下的无实丈夫。能不能再活着回去,还是个未知数,在郑似钢临死之前,还要被无实婚约掐得死死的,她岂不悲从中来?
周一庆的影子浮现她脑中,他的脸是黑的、模糊的、看不清的,这就是她未来的丈夫?她再仔细想一下,那张脸变得轮廓分明极了,且眉锋深锁,笑容带嘲弄。她看到的是陆皓奇的脸。
她扪住心口。怕爱慕之情跳出胸口,怕她小情人的心思被窥探得无地自容,她已经承认她即将成为被他遗弃的第十三个女人。
“你不必担心我的婚约,国际刑事法没有规定订婚之人不能解约的。”她靠近他一点,整个人羞得差点羞到脚底去。
“喔!”
她听见他吭气,但是那张脸坚持不抬起。
“其实,我不像外表那么钢硬,都是我老爸把我的名字取坏了,否则……,我也可能是个温柔多情的小女人。”她头俯得更低,那脸烫岔了气,她吸一口气才能说出。“可能是你的小情人。”
片刻寂静,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击鼓般撞击。
好久,她以为已过了半世纪,她终于听见他的声音。
陆皓奇大笑起来。
郑似钢的满脸羞怯立刻变成青白死灰,她慌乱抬起脸。想不透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怎么笑了。
“我明白了。”他告诉她。
“你终于明白了。”她又低下头,那种小情人的羞怯重回她面容。
“我明白该怎么救你了!”他自信地一拍胸脯。
“救我!”她蓦然尖叫一声,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你不高兴吗?我起码死了好几亿个脑细胞才想到一个救你的方法,让你重回那个臭小子周一庆怀中,不好吗?”
郑似钢巅危地向后退倒几步,她不能相信她的耳朵。
“你是说,刚才……你一直在想救命的方法?”她小声地问。
“你不也在想吗?”他奇怪的问。
她猛然摇头,想想又点头。
“所以……你没听见我说话?”
陆皓奇抱歉一笑。
“如果你有说话,我得向你抱歉,因为我思考时的脑波接收不到第二种声音。”
郑似钢翻白眼。
“你能再说一次吗?”陆皓奇低声下气问。
“不能!”她朝他竭尽所能地大吼回去。
剩下的时间,陆皓奇努力运用她能懂的字眼向郑似钢解释他所明白的道理。
郑似钢则一直傻傻的盯着他。
“这个研究集团内,很明显的,只有一个人控制大局,就是杜蒙特。”
陆皓奇说话时,嘴边有深刻皱纹浮现,那种线条代表睿智、成熟、稳健,郑似钢从未在周一庆身上发现。
“杜蒙特在科学界一直不得志,他所持的理论从未获得研究单位的青睐,为什么他能获得四名同伴的誓死相从?要知道这四个人各有其家庭、事业的牵绊,并且要准备一项研究实验所资甚大,如果没有后台支撑,单靠五人的力量负担,必也搞得大家倾家荡产了,可是,杜蒙特只凭一张嘴就能让大家倾家荡产死命追随,那张嘴神奇在哪里?”他停下来,发现她眼眸发愣。
陆皓奇的眼睛真迷人,双瞳炯炯有神,并且说到激动处还会眨动一下长眼睫,那模样带有孩子的稚气,她也忍不住学他眨动一下眼睛。
“对了,你也发现奇怪处了,对不对?想必杜蒙特握有这四人共同弱点,所以他可以操纵他们,他可以对他们发号司令。并不是他的能力比他们强,而是他善用他们的弱点!”
陆皓奇低下头,两撮漆黑如墨的短发挂于额间,他沉思的表情似一尊雕像,比罗丹所塑之沉思者犹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都要钱,这个目的绝对不会有错;可是他们必须承担失败的风险。就像投资者会探究市场后才会承担风险,但是杜蒙特的市场行情可谓归零的状态下,四人依然愿意担负风险,可见真正使他们臣服的原因,有比钱更吸引人的地方。”
他又皱眉了,那浓厚的眉头直锁进鼻间,使他俊秀的脸庞挂上几抹淡淡的忧愁。
她心悸了一下,她愿意为他抹去忧愁,因为他的忧愁令她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