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克把思绪由昨天晚上的记忆中拉回到现在,找到一棵树坐下,在那里他可以看到周遭却不会引人注意。他看着蕊琪走进欧唐尼的拖车里。今天早上的新闻报导里尽是昨天晚上那一幕闹剧经过加油添醋的细节,大概都是旅馆的房客提供的。现在大批记者又跑到了拍片现场来,查克的安全人员设法把他们挡在门口,跟他们保证说稍后会有声明。蕊琪和唐尼早已发表了声明,但是查克却一语不发。对于找上门的记者,他只摆出一副冷漠的态度,就跟今早得知蕊琪的律师已提出离婚诉请时,他的反应一样。
唯一一件要考验他的控制力的事,就是在今天收工以前,他必须导一场唐尼与蕊琪的戏。那是一场充满暴力与激情的戏,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容忍,尤其是所有的员工都会在场观看。
只要把这一幕应付过去,把蕊琪摒于他的生活之外应该会容易多了,因为他自己也承认,他对她的感情在三年前他们刚结婚后没多久就已经消失了。从那以且,他们对彼此而言只是出于性关系与社交关系的方便才在一起。没有蕊琪,他的生活不见得会更空虚一点,不会比这十年来大部分的时间更无意义,或是更肤浅。
想到这里,查克皱起眉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生活总是丧气得漫无目的,既没有什么重要的目标,也没有什么深切的满足感。从前他不是这样子的,查克还记得......
他搭麦巧理的卡车到了洛杉矶以后,生存就像是一项挑战。巧理帮他在帝国制片公司找到搬运工作,在他就如同打了一场胜仗般。一个月以后,有一个正在拍一部低预算电影的导演需要几个人演群众戏,于是就找上了查克。在那一幕戏中,查克只需要靠着砖墙站立,摆出一副傲慢冷酷的样子。
几天以后,那个导演把查克找去说:“查克,我的孩子,你很有一种风格,也很上相。在镜头上你看起来就像詹姆斯迪恩再世,而且你比他更高、更好看。你只是站在那里,就把所有的戏都抢走了。要是你能演戏,我就为你安排在马上要拍的一部西部片里演出。噢,你还需要工会的许可证。”
真正令查克兴奋的不是能够演电影,而是他所得到的薪水。所以他就拿了许可证,并且开始去学表演了。
事实上,演戏对他并不是难事。早在他离开祖母家以前,就已经“表演”了许多年的戏,假装什么事情并不是那么重要。此外,他也全心全意地投入一个目标之中--他决心要向祖母以及在里基蒙市的每一个人证明,他可以自力更生而且飞黄腾达。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愿意尽力做任何事情。
里基蒙是一个小城,查克知道,他当年被祖母赶出家门的事一定在几个小时以后就传遍了全城。他的头两部电影上演之后,他曾仔细检视过每一封影迷的来信,希望有熟人认出了他。但是大概就算有人认出来了,也无意写信吧。
从那之后有一段时间,他梦想着有一天带着大笔钱返回里基蒙把整个石家企业买下来。可是等到他二十五岁,已经存够了钱足以买下石家企业的时候,他也已经成熟到足以认清一件事:就算他把整个城市都买下来,也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情。那时候的他已经得了一座奥斯卡奖,也拿到了学位,大家都称他是天才,是白手起家的传奇。他在银行里有一大笔财富,演艺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他已经向大家证明了班查克可以自力生存,证明了他能够飞黄腾达。他没有什么其他奋斗的目标,没有什么好证明的了,结果他变得颓丧空虚无比。
目标没有了,查克开始朝别的方面寻求满足感。他兴建了一栋又一栋的华厦,购买一艘又一艘的游艇,也参加疯狂赛车。他的身边美女如云,但是从来不曾认真。那些女人也并不期待他会认真,因为他这个大众偶像已经成了一种性关系的战利品的象征,她们只求得跟他上床就足以炫耀世人了。
虽然他经常让自己纵情享受这类桃花运,但是好莱坞的种种变态与虚浮现象,也常常因为他心底犹存有一些传统道德观念而使他产生反感。于是有一天早晨他醒来之后,发觉自己再也受不了了。他厌倦这些毫无意义的性关系和无聊而嘈杂的宴会,还有那野心而又神经质的三流影星,更全然嫌恶自己所过的这种生活。
他开始寻找一个充实生活的新方向,寻求新的挑战和更好的生存理由。演戏已经不再是什么挑战,所以他把念头动到导戏上面去。如果他尝试导演失败了,一定会成为大家的笑柄,但是他认为就算拿自己的名声来冒险一赌,也会有一种刺激性的效果。其实想导一部戏的念头早就存在于他的下意识里了,此刻终于变成了他新的目标。于是他开始全心投入去追求,就像往日他追求其他目标时一样坚决。
帝国制片公司的董事长李厄文想劝他打消这个念头,但是怎么求也没有用。最后厄文只好丢一部低预算的恐怖片让他去导,片名叫“梦魇”,主角包括一个九岁的小孩,另外还有一个女人。关于这个小孩的角色,帝国制片公司坚持要用孟爱美,她本来就是个童星,有着跟秀兰邓波儿一样的酒窝,现在已经十三岁了,不过看起来还像九岁,跟公司还签有合约。爱美的演艺事业已经开始走下坡了,另外那个金发女角范蕊琪也一样。范蕊琪从前只演过一些小角色,而且都看不出来有什么演技。
帝国制片公司把这样的两个人丢给他,个中原因当然是想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演戏才是他的专长,而不是导演。他们根本不希望把投资的钱赚回来,只希望能藉此使这位大明星不要把赚钱的才华浪费在摄影机后面。
查克当然清楚这一点,不过这也不能阻止他。在开拍之前,他花了几个星期在家中的放映室里看蕊琪与爱美从前演的电影,结果他知道了依旧有一些片段--非常短暂的片刻--爱美在步入青春期以后就失去的“可爱”被甜蜜所取代,而这一点特质在摄影机前是很迷人的,因为这才是真正的她。
接下来在八个星期的拍片期间,查克连哄带骗地设法把他这两位女主角的潜能尽量榨出来。他成功的决心也感染了她们,而他对时间与灯光的配合感也帮了不少忙。但最重要的是,他本能地掌握了促使爱美与蕊琪发挥能力的决窍。
起先蕊琪很气他的挑剔以及一再的重拍,可是等他把第一个星期逼出来的剪接片放给她看了以后,她不禁睁大了绿色的眼睛,钦佩无比地看着他,轻柔地说道。“谢谢你,查克。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似乎真的,真的会演戏。”
“也似乎我是真的,真的会导演。”他开玩笑地说道,不过他看起来确实松了一口气。
蕊琪很惊讶。“你是说你本来怀疑过,我还以为你对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很有把握呢!”这些年来他第一次向人承认自己会担心工作,可是这是特别的一天,他刚证明了自己有导演的天赋。还有就是等影评看到了孟爱美在“梦魇”里头出色的演出之后,她的演艺前途一定会开始大放异采。查克非常喜欢爱美,跟她一起工作使他开始渴望自己有小孩。看见她和陪着照顾她的爸爸那么亲近地谈笑,查克突然发觉他想要有一个家。这正是他生命中所缺的一部分--有妻有子来分享他的成功,跟他一起欢笑,让他为他们奋斗。
那天晚上,他和蕊琪在他家一起吃晚餐庆祝。由于先前他们彼此坦白对自己能力的怀疑,那种共同的率直心情使他们有一种轻松的亲密感觉。在查克而言,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而且相当具有治疗作用。他们坐在濒临太平洋的洋房里,隔着玻璃望海,谈了好几个小时,但是谈的不是工作。查克倒很喜欢这样不同的话题,他实在厌倦了那些对其他事情都毫无概念的女演员。
后来,他们上了床,享受了一晚极度愉快又富创意的做爱。蕊琪的热情看起来似乎是真心的,而不是为了报偿她在电影中的良好表现,这也使查克很高兴。事实上,当他们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对一切都觉得非常的满足,包括电影的剪接片,蕊琪的性感以及智慧。
蕊琪在他旁边用手肘支撑起身子。“查克,你这一生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的意思是,你‘真正’想要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也许是因为做了几个钟头的爱已经累了,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厌倦于假装现在的生活就是他所想要的,他只是带着一丝嘲意答道:“草原上的小屋。”
“什么?你是说,你想把那部影集拍成电影?”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住在里头。不过那房子不一定是要在草原上就是了,我一直想在某处山里有一座牧场。”
她笑了出来。“牧场!大家都知道你讨厌牛和马。是钮汤米告诉我的,”她提到“梦魇”里头的副导演,“他看过你从前拍第一部西部片的情形,就是蜜雪儿菲佛演你女朋友的那一部。”她微笑着用手指揉弄他嘴唇。“你究竟为什么不喜欢牛马呢?”
他戏弄地咬一下她的手指,说道。“它们根本不听指挥,尽往相反的方向跑,在那部片子里就是这样,它们竟然直朝着我们冲过来。”
“蜜雪儿菲佛说那天你救了她一命。你把她抱起来带到安全的地方。”
查克低头笑了起来。“我是迫不得已的,”他开玩笑地说道,“那时候我死命地朝岸石那边跑过去,牛群就紧跟在我后面。可是蜜雪儿菲佛挡住了我的路,我只好把她抱开。”
“别这么谦虚了。她说那时候她正急着逃命,还一面尖叫求救。”
“我也一样,”他逗笑地说着,然后又正色地补上一句:“我们那时候都还是孩子,想起来似乎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她侧过身子躺着,然后用手指沿着一条充满诱惑性的路径,由他的肩膀一直画到肚脐才停下来。“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请别跟我来制片公司那一套,说什么你从小就没有亲人,靠表演牛仔套绳圈为生,又跟摩托车飞车党在一起混之类的。”
查克此时没有心情谈论自己的过去。他从来没有谈过,以后也绝对不会说起。他十八岁的时候,制片公司的宣传部门想了解他的背景,他冷冷地告诉他们自己设法去编造一套,结果他们也就照办了。他的实际过去已经死亡,要再谈它是不可能的事,他用回避的口气摆明了这一点。“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是你不是那种什么礼数都不懂的街头小混混,这一点至少是我知道的。”她坚持要问到底。“钮汤米跟我说过,你那时候虽然只有十八岁,却已经很有风格,他说你有一种‘上流气质’。他跟你合作过几部片子了,却只知道这些。葛伦克罗丝和歌帝韩,还有梅莉史翠普,她们都说你很好共事,但是对私生活却守口如瓶。我问过她们。”
查克无意隐藏自己的不悦。“要是你以为对我表示好奇是在捧我,你可就错了。”
“我实在忍不住,”她笑着在他下巴上吻一下,“你是每个女人的梦中情人,班先生,也是好莱坞最神密的男人。大家都知道,跟你上过床的女人从来没有办法从你口中套出什么私事。如今既然我正好跟你在这张床上,而且你也已经跟我说了很多算是私人的事,所以我想,要不是我碰巧抓到了你的弱点,就是......只是也许......你比较喜欢我。不管怎么样,我都得试着发现一些其他女人不知道的事情。你要知道,我是用我的女性自尊来下注的。”
她这种得意的直言不讳的态度化解了查克的怒意,他反而觉得非常有意思了。“如果你希望我继续比较喜欢你,”他半正经地说道,“就不要再刺探,谈一些比较愉快的事吧。”
“比较愉快的......”她趴在他胸前,带着嘲弄的笑意望着他的眼睛。同时用手指穿梳着他的胸毛。从她这身体语言看来,查克以为她要说什么挑逗性的话,然而她的新话题竟令他惊讶得格格笑了出来。“让我想想看......我知道你讨厌马,可是你喜欢摩托车和赛车。为什么?”
“因为,”他握住她手指,开玩笑地说道,“它们停靠以后不会跟朋友成群结队,也不会趁你背转身的时候想撞你,你要它们朝哪走它们就朝哪走。”
“查克,”她低语着,一面把嘴唇凑近他的唇,“并不是只有摩托车才会你要它到哪去就到哪去,我也会。”
查克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他指了一指。她就身子往下移动,然后低下头去。
第二天早晨,她替他做早餐。“我想再演一部片子,一部大片子,向大家证明我真的能演戏。”她说着,一面把松饼放进烤箱。
查克在一旁自在地看着她。她穿着轻便的家常服,衬衫在腰间打一个结。去掉性感的衣服和浓妆之后,查克觉得她更迷人、更可爱。而他也早就发现,她既聪明又机灵,而且也很性感。“然后呢?”他问道。
“然后我想退休。我已经三十岁了,跟你一样,我也想要过真实的生活,过有意义的生活,而不再只是担心自己的身材或皱纹。在我们住的这个浮华地方之外,生命中还有更多的事物。”
从来没有一个女演员会说这样的话,如今从蕊琪的口中说出来,宛如一阵清风吹拂过他身上。更重要的是,既然她打算退休,那么他似乎是真的碰到了一个只对他的人有兴趣的女人,她不企求他在事业上帮她忙。
他正在想着这个的时候,她俯靠在他的餐桌上,温柔地问道:“我的梦跟你的比起来怎么样?”
查克发觉她是在暗示结婚,没有使诈,只凭着一股无言的勇气。他默默地打量她一会儿,然后刻意反问出他的下一个重要的问题。“你的梦里有没有孩子呢,蕊琪?”
她毫不犹豫、甜甜地问道:“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
“我们可不可以现在开始呢?”
她这出人意外的回答令查克笑了出来。她坐到他的腿上以后,他的笑声渐停,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温馨的希望。他原以为这种感觉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他的手探到她的衬衫底下,这种温馨的感觉又化成了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