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凯蒂才发现那不完全是事实。当每个人都就座准备享用大餐时,她姐姐坐在长桌的另一头问道:“葛先生,您是从事哪一个行业的?”
此话一出,凯蒂觉得仿佛所有的杯盘撞击声都停了下来,客人们的交谈仿佛也静止了。“他从事货运业——还有食品业。”在瑞蒙开口之前,她赶紧抢话道。
“货运?哪一方面的?”玛琳追问道。
“还会是哪一方面呢?”凯蒂闪烁其辞,杀气腾腾地看着她姐姐。
“还有食品业?”柯先生插话进来,眉毛感兴趣地扬起。“是批发还是零售?”
“批发。”凯蒂匆匆答道,再一次抢在瑞蒙之前说话。
坐在她身边的瑞蒙脸上挂着迷死人的微笑,倾身在她耳边低声警告:“闭嘴,凯蒂,不然他会以为我不会说话。”
“批发?是货源批发吗?”柯先生沉思道,他总是乐于讨论食品业。
“不,是耕种。”瑞蒙顺口接道。一只手在桌下紧握住凯蒂的,为他刚才对她的粗鲁言辞道歉。
“是产销合作社吗?有多大?”她父亲问。
瑞蒙冷静地切了一块小牛肉。“是个小农场,差不多可以自给自足。”
“你是说你只是个普通农夫?”玛琳愠怒地问道。“在密苏里?”
“不,在波多黎各。”
凯蒂的哥哥马克笨拙的挺身想挽救两人间的尴尬。“上星期我和马杰克聊天时,他谈到在波多黎各来的船上看到一只蜘蛛,大小有——”
有一位客人显然对蜘蛛的话题不感兴趣,打断马克无聊的话题问道:“葛在西班牙是很普遍的姓吗?我读过一篇有关一名葛姓人士的报道,但忘了他叫什么名字。”
坐在瑞蒙身边的凯蒂,发现他的肌肉突然紧张起来。“这个姓很普遍,我的名字更是寻常。”
凯蒂想给瑞蒙一个道歉兼鼓励的笑容,却瞥见母亲不悦的表情,他的胃一下子纠结在一起。
到他们终于可以离开时,凯蒂的胃里几乎已是巨浪翻腾。她的双亲在门口和瑞蒙道别时,依然保有适当的礼貌,但她母亲看瑞蒙的眼神,不啻是在暗示凯蒂——还有瑞蒙,这是毋庸置疑的——她不同意他们两人进一步交往。
更糟的是,当他们两人要离去时,马琳七岁大的儿子拉着他母亲的裙子说:“妈咪,那个人讲话好奇怪。”
瑞蒙开车时一言不发,似在沉思。“很抱歉我叫你穿牛仔裤,”凯蒂在车子快接近她家时开口道。“我发誓我母亲两个星期前说过这是个烤肉餐会。”
“这不重要。”瑞蒙说。“人们的穿着不会改变他们的本质。”
凯蒂不确定他是指高尚的穿着也不会令他的形象变好,还是指他不管穿什么都很好。“我为马琳的行为道歉。”她又试着说。
“别再说了,凯蒂,人不可能帮别人道歉的,这太可笑了。”
“我知道,但我姐姐的行为太过分,我父母——”
“很爱你。”瑞蒙帮她说完。“他们希望看到你幸福,拥有可靠的未来及所有的金钱可以买到的物质享受。不幸的是,他们深信只要你有了这些就会幸福,反之则不然。”
凯蒂很惊讶他居然会维护她的父母亲。进到屋内后,她走向他,打量他莫测高深的黝黑面孔。“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问。“明知如果我决定跟你去波多黎各,他们一定会尽一切的力量阻挠,你还替他们辩护。今晚你看到他们的大房子和那些客人时,流露出的表情是好笑而非赞叹。你的英语有外国腔,但用的字汇却比大多数我认识的大学毕业生来的高雅。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瑞蒙两手搭在她紧绷的双肩上静静地说道:“我是一个男人,想带你离开熟悉的环境及你爱的人身边,我想带你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在那里轮到你——而不是我——会有语言障碍。我想带你住在我出生的小屋,那间小屋有四间干净的房间,但其他什么也没有了。我知道我很自私,但还是会尽力完成这些心愿。”
“为什么?”凯蒂问道。
他低下头,嘴唇温暖地轻刷过她的。“因为我相信自己可以给你做梦也想不到的幸福。”
不可思议,光是这样轻轻的接触就已经让她神魂颠倒,她试着理解他的逻辑。“但是要我住在一个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的小屋里,我怎么可能会幸福?”
“以后再告诉你。”他突然微笑。“现在,我自己带了泳裤来。”
“你——你想游泳?”凯蒂结结巴巴地,觉得难以置信。
瑞蒙的笑容狡狯。“我想看你几乎一丝不挂的模样,而最安全的地方是你的游泳池。”
凯地走进卧房,一开始虽失望,但接着又觉得松了一口气。她很快退去衣衫,穿上一套鲜黄色的比基尼,微笑地望着镜中自己的身影。这套泳装是她买过最大胆的,两条狭长的鲜艳布料使她曲线毕露,以前她从来不敢穿它亮相,但今天的时机似乎恰恰好。瑞蒙片面决定要和她保持距离,她要让他吃尽苦头。她把头发梳得闪闪发亮,走出房门,瑞蒙刚好也从浴室走出来。他换了一条紧身的黑色短裤,展现他傲人的身材,凯蒂顿时觉得口干舌燥。
然而瑞蒙对她的反应却一点也不热烈。黑眼珠从头打量她几乎全裸的身躯之后,以一种她从未听过的严厉口气对她说:“换掉它。”接着才又亡羊补牢地加上一句:“拜托!”
“不,”凯蒂坚定地说。“我不换。我为什么要换?”
“因为我请求你换。”
“你是在命令我换。我不喜欢你的态度。”
“现在我请求你,”瑞蒙很坚持。“换掉这套泳装,好吗?”
凯蒂回他一个白眼。“我就要穿这套下去游泳。”
“那我不和你去。”
凯蒂突然觉得自己好似一丝不挂似的,并将之归咎于瑞蒙。她回到房间脱掉那件,换上一套绿色的。
“谢谢你。”她走回客厅时,瑞蒙对她说。
凯蒂已经气的说不出话。她一把推开门往下走去,游泳池现在几乎空无一人,大部分的房客显然都回家过节去了。凯蒂故意不理瑞蒙,自顾自地在一张长椅上优雅地坐下来,瑞蒙则两手叉腰地站在她眼前盯着她看。
“你要游泳吗?”
凯蒂咬着牙摇摇头。
瑞蒙坐在她对面的长椅上,点了一支显然他最爱的雪茄,两支手臂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倾身向前。“凯蒂,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你讲的很多话我都不喜欢听。”
“但无论如何你还是会听。”
凯蒂很快地转过头来,头发飞扬。“瑞蒙,这是你今天晚上第二次告诉我我会怎么做,我不喜欢。如果我曾经想过要嫁给你——事实上我没有——刚才这二十分钟也使我改变心意了。”她站起来,站在高处俯视他带给她一丝快感。“看在今晚使我们最后一晚的份上,我会下去游泳,因为我敢确定这是你下一步要命令我做的事。”
凯蒂生气地往前跨了三步,然后以游泳选手般优美的姿势跳下水。几秒钟后,她感觉到瑞蒙紧接着她之后也跳下水。她全力往前游,但一点也不惊讶瑞蒙毫不费力边追上她,甚至当他拉祝她不肯屈服、僵硬的身体贴向她,她也毫不惊讶。“瑞蒙,这池子里还有四个人,现在放开我,否则我就要喊救命了。”
“凯蒂,你可不可以住嘴,让我——”
“你已经三振出局了。”凯蒂怒火冲天的打断他。“你出局了!”
“该死!”他野蛮地诅咒。一手攫住她脑后的法丝使她的头往后倾,嘴巴覆住她的。
这个举动使她更是火上加油。她扭开头,手背用力在嘴上抹了几下。“我讨厌你这种行为!”她不屑地说道。
“我也不喜欢!”他回道。“听我说好吗?”
“我有其他的选择吗?我的脚甚至碰不到池底。”
瑞蒙假装没听到。“凯蒂,你刚刚穿的那套泳装真的很漂亮,看到你穿它的模样几乎令我停止呼吸。如果你愿意听我解释,我就会告诉你为什么不要你穿。昨天晚上,不止一个住在这里的男人问我是否和他们心目中的‘圣洁的处女’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了。他们是这么叫你的。”
“他们什么?”凯蒂满腔怒火,嫌恶地嘶声道。
“这么叫你是因为大家都想和你上床,但却没有人成功。”
“我敢打赌你一定很惊讶,”她挖苦地说。“相信你一定会认为敢穿那种暴露泳装的人一定——”
“我很为你骄傲。”他静静地打断她。
凯蒂受够了。用手去推他的胸膛,但他却文风不动。“呃,我很不想让你失望——尤其知道你是多么骄傲以后,但我并不是处女。”
她看得出她的宣布使他的下巴紧绷,但他却没有置评。反而只说:“到目前为止,他们都以礼待你,像对一位漂亮的小妹妹一般。但如果你穿的那么少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马上回像一群疯狗般紧跟在你后面。”
“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想!而且,”瑞蒙开口想说话,凯蒂脸色阴沉地提出警告:“如果你胆敢叫我不要诅咒,我会一巴掌打的你头昏眼花!”
他松开双手,凯蒂游到阶梯处爬上岸,走倒椅子旁那起浴巾独自走回家。进到屋里,她本想锁上门,想到瑞蒙的衣服还在家里,便只锁上卧室的门。
半个小时后,她冲完澡躺在床上,瑞蒙来敲她的房门。
凯蒂的神志很清楚,知道一开门瑞蒙便会抓住机会拥她入怀。在那种情况下,她一定会失去理智融化在他怀里。
“凯蒂,别生气了,开开门。”
“我相信你找的到路出去。”凯蒂冷冷地说。“我要睡觉了。”接着便熄灯以示她的决心。
“开地,看在老天的份上,不要这样对待我们。”
“没有‘我们’,永远也不会有!”凯蒂大声说,随即又觉得似乎太过伤人,于是接着说:“我不知道你为何想要娶我,但我知道自己有上千个理由不能嫁给你,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一切。你请回吧,我真的认为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好。”
之后公寓里一片死寂。凯蒂在房里等了又等,知道时钟告诉她已经过了四十五分钟,她才静静地、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看到外头已一片黑暗。瑞蒙已经离开,关掉所有的等并锁上大门。她走回房间,钻进冰凉的床单,把身后的枕头垫高,打开床头灯。
好险!嗯,或许没那么险,因为她从未认真考虑过要嫁给他,她只是在他怀里近乎绝望地想要他,如此而已,没有别的感情。幸好在今天这个社会,在她这个年龄,女人不需要因为想满足性的渴求而结婚,包括她自己。她只是刚好渴望瑞蒙胜过其他的男人——甚至若柏。
这个想法使她的脑筋一片混乱。或许她比自己知道得更接近投降的边缘。她的工作其实没有她说的那么好,他认识的那些男人们既肤浅又自我中心,而瑞蒙刚好相反,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在动物园时,她想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一旦她稍显疲态,就坚持她坐下来休息。如果她对任何点心摊多瞧一眼,他马上就会问她是不是饿了或渴了。她想游泳他一定奉陪,她想跳舞他也跳——但那只是要将她抱入怀里——她生气地提醒自己。
他甚至不会让她提行李带或商店买的一小袋杂物,也不会推开一扇门走过去后,任它弹回来撞上她的脸——大多数的男人都是这样,而且还会回过头来说:“既然你们女人要求平等,自己开门吧。”
凯蒂甩甩头。她是怎么了?只因为那个男人帮她提个五磅重的购物袋,就考虑要嫁给他了?但瑞蒙的优点不只这些。他对自己的男子气概相当有自信,所以不怕表现温柔的一面。他自信满满,以自己为傲,但在和她有关的部分他又显得脆弱不堪。
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如果他真的近乎赤贫,又怎么会在她父母家中精心布置的晚宴上毫不失礼?在她父母那些富裕的朋友面前也丝毫未曾感到扭捏不安。
为什么他想娶她?不直接和她上床算了?昨天晚上他已经很清楚她不会拒绝他。“请你要我——像我要你一样。”他曾经恳求,但等到她真的想要时,他又抽身退开,闭上眼睛毫不罗曼蒂克地向她求婚。难道是因为他以为她是个处女?拉丁民族即使在这个性开放的时代里,依然很重视贞操,如果他早知道她不是处女,还会跟她求婚吗?她相当怀疑,而这使她觉得羞辱又火大。昨天晚上葛瑞蒙完全知道要如何挑逗得她热血沸腾,这些可不是书上学来的!他以为他是谁?白痴也看得出来他不是没有经验。
凯蒂关掉灯,又靠回枕头上。感谢上帝,她没有贸然答应他去波多黎各!他一定会坚持当一个不可冒犯的一家之主,他们出去野餐的时候,他已经透露很多了。他会希望自己的妻子烧饭、洗衣、打扫、并且还要迎合他的需要。而且无疑的,也会让她一直打赤脚——还有怀孕。
没有一个思想开放的美国女人在心智正常的情况下,会考虑嫁给这么一个古板的大男人主义者……一个会全力保护他的财产的大男人……一个会细心呵护妻子,仿佛她是易碎的玻璃制品的大男人……他会一直工作,直到能满足妻子的每一项需求……他可以热情奔放……又无限温柔……
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床头响个不停的电话吵醒了凯蒂。她昏昏沉沉地抓起听筒放在耳边。她母亲的声音没有任何招呼便迫不及待地传送过来。“凯蒂亲爱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葛瑞蒙。”凯蒂答道,眼睛仍然闭着。
“我知道他的名字,你告诉过我。他和你在一起做什么?”
“做什么?”凯蒂喃喃道。“什么也没做。”
“凯蒂,别蠢了!那个男人显然知道你有钱——我们有钱,我感觉的出来他在追求些什么。”
凯蒂下意识地想替瑞蒙辩护。“他不是在追求金钱,是在追求老婆。”
电话那头静了下来,冰冷的声音再起时,每个字都充满了轻蔑。“那个波多黎各农夫真的以为他配得上你?”
“西班牙。”凯蒂纠正道。她母亲的声音使她清醒过来。
“什么?”
“我说他是西班牙人,不是波多黎各人。事实上,他应该是美国人。”
“凯瑟琳,”她母亲不耐烦地问道。“你不是发了什么神经想嫁给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