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今天晚上有特别活动的时候,俱乐部的游泳池救生员因为池不不开放,所以就兼做停车场服务员。其中一个走上前为她开门,“你好,柏小姐。”他说道,并且投给她一个迷人的笑容。他长得英俊强壮,是伊利诺大学的医科学生,这是上次她在池边作日光浴的时候得知的。“你好,克里。”她心不在焉地说。
今天也是葛伦俱乐部的成立纪念日。它的历史悠久,虽然硬件建筑也许比不上一些新成立的,但其特点在于成员崇高的社会地位,入会资格非常严。梅蒂沿着信道走过去,见到一些熟面孔,公式化地报以笑容。经过牌艺室的时候,她小心地朝里头望望,她父亲不在那里。
她走进大厅,里头有许多人已经在一群群地聊着。她看见曾打电话邀她来的一些人,还有苏强纳的叔叔、婶婶也在。梅蒂朝他们走过去,却赫然发现她父亲就在他们左边和另一群人谈话。“梅蒂。”强纳的婶婶跟她打招呼。“我真喜欢你这身衣服,是哪里买的?”
梅蒂还得看一眼才知道自己究竟穿了什么衣服。“是柏氏公司的。”
“当然啦。”她的朋友柯丽丽开着玩笑说。
苏先生和苏太太转身跟别人说话去了。梅蒂警觉地站在那里,心里希望她父亲跟她保持着距离。但她突然到他就连这一个晚上都要破坏她的兴致!她绝不认输,于是转身要了一杯香槟,然后对查道格粲然一笑,摆出一副专心听讲的样子。
梅蒂又要了一杯香摈,心里在想她也许得找一份工作付学费。她朝吧台后面的镜子瞄一眼,发现她父亲正看着她,冷冷地眯着眼睛,看起来非常不悦。她恍惚地想着,不知他又在气她什么。可能是气她穿的这身无肩带礼服,也可能是气查道格对她太过殷勤,不过绝对不会是因为她手里拿的香槟。
她身边的方雪儿此时建议他们应该先到餐厅就座。“强纳说他在晚餐开始之前会来找我们,”雪儿张望着。“有没有人看到他了?”她扭头朝门口看过去。“老天!那是谁?他实在是可爱极了!”她这句惊叹引得许多人也都回头望过去。
梅蒂正好面对着门口,她抬眼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使雪儿睑上现出如此痴迷的神情。一个男人站在那里,右手插在长裤口袋里。他大约六英尺二英寸高,头发跟他的礼服一样黑,肩膀宽阔,一张脸晒成古铜色,眼睛奕奕有神。他在那里懒洋洋地打量着这些华服贵客,那张脸有如雕刻刀下的产物,而且下刀前有意把力与傲气结合在一起。
“看看那肩膀,”雪儿赞着。“看看那张脸,真是性感!”
这时强纳也出现在门口,脚步有些不稳。他把一只手搭在这个新客的肩膀上,见到他们这一群朋友时,他现出得意的笑容。
“噢,不!”柯丽丽故意失望地说。“别告诉我那个标准男性标本就是强纳雇来的工人!”
胡泰丝本来也是颇感兴趣地打量着他,但听见“工人”的时候她的微笑就变成失望的皱眉头了。“你刚才说什么?”
柯丽丽连忙解释着:“跟强纳在一起的那个人其实是从印地安纳来的钢铁工人,强纳的父亲要强纳雇用他到委内瑞拉的油井工作。”
梅蒂困惑地说:“强纳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这是故意开的玩笑,梅蒂!强纳在气他父亲一定要他雇用这个人,还要强纳以他为榜样。强纳带那人来是要气他爸爸,强迫他爸爸在社交场合见到他。可是好笑的是,”她压低了声音说:“强纳的婶婶说,强纳的父母临时决定今天晚上不来了——”
这时他们两人已经走到众人面前,半醉的强纳大声说道:“嗨,梅蒂,我亲爱的叔叔和婶婶!”大家都注意着他。“我要向你们介绍我的朋友陶迈特——不对,是费迈特,他是我爸爸为我选中的最新一个榜样,说我长大以后就要像他才好!”
“你好,”强纳的婶婶客套地说。她冷冷地看看醉醺醺的侄子,然后虚应故事地说:“你是哪里人呢?费先生?”
“印地安纳。”他答。
“印地安纳?”强纳的婶婶说着,同时皱起了眉头。“我们那里有什么姓费的熟人?”
“我相信你们不会认识我的家人。”
“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梅蒂的父亲在这时插进来说道。
迈特转头看他,梅蒂在心里暗暗钦羡迈特竟然能够面对她父亲逼人的目光,而毫不畏缩。“艾德蒙顿,就在盖瑞市附近。”
“你是做什么的?”柏菲力很无礼地问。
“我在一家铁工厂工作。”他答道,同时尽量让自己的古铜脸与表情跟菲力一样冰冷。
他这话一出口,大家都沉默下来。有些中年宾客本来在旁边等着和强纳的叔叔婶婶一起人座的,这时都不安地互视了一下,然后就走开了。苏海叶显然也想赶快脱身。“希望你今天晚上玩得愉快,费先生。”她很不自然地说道,然后就跟着丈夫头也不回地走向餐厅去了。
突然之间仿佛每个人都开始移动了。“好吧!”柯丽丽故作轻松地说道,看看周遭的每一个人,但就是不看迈特。她说:“我们去吃饭吧!”然后她挽起强纳的手,把他的身子转向门口,又刻意地抛下一句:“我订了九个人的位子。”
梅蒂迅速算了一下,他们这一伙若不包括迈特就正好是九个人。一时之间她竟厌恶强纳和他这伙朋友的作风,所以就站在那里没有动。她父亲见她站得离迈特比较近,就抓住她的手肘,用迈特也听得到的音量说:“甩开他!”然后转身跟他的朋友一起走开。
满怀愤怒与反抗心理的梅蒂看着父亲离开,再看看迈特,不太确定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办。只见迈特转身望着外头阳台上的人,摆出一副傲然的姿态,似乎并不在意众人对他的排斥,宁愿自己独处。
就算他不说出自己身分,梅蒂也看得出来他不属于这种场合。他的礼服并不合身,说话也没有那种矫饰。一时之间他竟然令梅蒂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在圣史蒂芬念书的时候,也是故意埋首于书堆中,装出不睬众人的样子。“费先生,”她尽量自然地说。“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他惊讶地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威士忌加冰块。”
梅蒂招呼一个服务生过来。“吉米,费先生要一杯威士忌加冰块。”交代过后,她发觉费迈特正微皱着眉头打量她,仿佛在猜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刚才要你把我甩开的那个人是谁?”他贸然问道。
她实在不想说真话。“是我爸爸。”
“我谨向你表示无限的同情。”他挖苦地说。梅蒂笑了出来,因为从来没有人敢直接或间接地批评她爸爸,也因为她突然发觉费近特的叛逆正是她打算做的事。她决定要救他。
“你要不要跳舞?”她微笑着问道,仿佛他是一个老朋友。
他颇觉有趣地看着她。“你何以认为一个从印地安纳州艾德蒙顿小镇来的钢铁工人会跳舞,公主?”
“你会吗?”
“我想我可以应付。”
几分钟以后,梅蒂发觉他太低估了自己。他们在屋外随着乐队的演奏轻舞时,他跳得相当好,只是不能完全放松,舞步也很保守。
“我表现得怎样?”
心情越来越好的梅蒂说:“到目前为止我能说的是你很有韵律感,动作也很好。”她笑着看他的眼睛。“你只是需要多练习。”她全然没有想到她的话可能会有其它方面的暗示。
“你想要练习多久呢?”
“不用太久,一个晚上也许就能学会一些新动作了。”
“我不知道还有‘新’动作。”
“有的,”梅蒂说道。“可是你得先学着放松。”
“先放松?”他问道。“我一直以为应该事后才放松呢!”
她这才发觉他所指的是什么,她迎视他的目光。“我们是在说跳舞的事吗,费先生?”
她的口气含着斥责之意。他打量着她,心里再重新评估一次,然后他用平静而带歉意的口气说:“现在是了。”随后他又补充道:“我右腿的韧带在几个星期以前受了伤。”
“对不起,”梅蒂为自己强迫他跳舞而道歉。“会疼吗?”
他的脸上绽出禁然一笑。“只有在跳舞的时候。”
梅蒂笑了,先前所有的忧心都抛到了脑后。然后他们又跳了一支舞,闲扯着天气与音乐等事情。回到大厅以后,吉米已经为他们把酒端来了。梅蒂有些气强纳,就说:“请把帐记在苏强纳先生的帐上,吉米。”
她看看迈特,见到他脸上的讶异。“你不是会员吗?”他问道。
“我是的,”梅蒂笑着说。“这只是小施报复。”
“为什么?”
“因为……”她发觉若加以解释,可能会令迈特不好意思,就耸耸肩。“我不喜欢他。”
他用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她,然后喝口酒。“你一定饿了,我放你回去加入那些朋友吧。”
他这是很客气地给她借口离开,但梅蒂无意加入强纳那伙人。而且她环顾四周,很清楚如果她丢下迈特一个人不管,就没有人会理他了。事实上所有人都有意避开他们两人。“事实上,”她说道。“这里的食物并不好。”
他朝四周望一下,放下酒杯,好象他突然想起来。“这里的人也一样。”
“其实他们并没有恶意,”梅蒂说。“他们只是觉得强纳的所为令他们尴尬,而且也觉得他们跟你没有共同的话题可说。”
他以为她只是护着别人,于是微笑着说:“我想我还是走吧!”
她突然觉得让他就这样带着羞辱的记忆离开,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你还不能离开。”她说道,现出一个很有决心的笑容。“拿着你的酒跟我来。”
他眯起眼睛。“为什么?”
“因为,”梅蒂决心要恶作剧。“做这件事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杯酒比较好。”
“做什么事?”他坚持要问清楚。
“搅和呀,”她宣布着。“这不正是社交的目的吗?”
“绝对不行。”迈特抓住她手腕要把她拉回来,但是没有用。梅蒂已经下定决心要让每个人不敢忽视他。
“请你就让我开心一次吧!”她温柔地说着,横看了他一眼。
他的嘴角现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你的眼睛实在迷人得很--”
“事实上我是个大近视,”她开着玩笑说,并且给他一个足以让他融化的微笑。“我走路常常会撞到墙。你何不带着我走,以免我发生这种糗事?”
“你很独裁。”他说道,但仍然笑着挽起她的手臂,准备让她开心。
走了几步,她碰见一对年纪稍长的夫妇。“您好,史先生,史太太。”她愉快地向他们打招呼。
他们停下步子。“噢!你好,梅蒂。”史太太说道,他们夫妇俩微笑地看着梅蒂。
“我想为你们介绍一位我父亲的朋友,”梅蒂说道。迈特难以置信地瞥她一限,她忍住笑。“这位是费迈特。他是从印地安纳来的,从事钢铁业。”
“很荣幸,”史先生真心地说道,并且和迈特握手。“我知道梅蒂和她父亲不打高尔夫球,可是我希望他们告诉你这里有两座高尔夫球场。你会不会在这里待久一点打个几局呢?”
“我说不定连这杯酒都没法喝完就得走了。”迈特说道,深信梅蒂的父亲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把他赶走。
史先生点点头,却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年轻人为了事业总是得随时放下手边的娱乐。不过你至少应该看看今天晚上的烟火,我们这里比城里的好看多了。”
“我相信。”迈特说着,同时眯起眼睛警告地看着梅蒂。
史先生又把话题转到他最喜欢的高尔夫球,而梅蒂始终无法按捺住笑意。“你要让多少?”他问着迈特,意思是打高尔夫球时要让多少杆。
“我想他今天晚上让我很多。”梅蒂故意插嘴道,并斜抛给迈特一个笑脸。
“什么?”史先生眨着眼睛问。
可是迈特没有回答,梅蒂也无法回答,因为他的目光由她带笑的嘴唇移到她的眼睛之后,他们两人的心底突然起了某种变化。
“算了,亲爱的,”史太太说道,她注意到了梅蒂与迈特睑上的表情。“这些年轻人不会想把整个晚上拿来讨论高尔夫球。”
梅蒂这才惊觉,心想一定是自己喝太多香槟了。她挽起迈特的臂弯。“跟我来。”她领着他走向宴会厅去。
接下来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她把他引见给一批又一批的人。她眼睛发亮地看着迈特,两人一起笑着她在介绍他的职业时所说的半真半假的话。迈特站在她身边,并不主动帮助她圆谎,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地观察她。
“你看吧,”她愉快地说道,跟他离开了人群,走到外面的草地上。“重点不在于你说了什么,而是在于你没有说出来的话。”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理论,”他笑着说。“你还有别的理论吗?”
梅蒂摇摇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整个晚上使她分神。“你说起话来不像是在钢铁厂工作的人。”
“你认识几个工人呢?”
“就一个。”她坦承道。
他的口气突然正经起来。“你常常来这里吗?”
他们俩先前一直在玩一种游戏,但她现在明白他不想玩下去了。她也不想继续玩,因而他俩之间的气氛为之一变。他们在花园里漫步走着,他开始问一些她个人的事情。梅蒂说她刚毕业,他以为是大学毕业,就问她打算做什么工作。梅蒂不希望他发现她只有十八岁,就把话题转开,问起他的工作计划来。
他说他六个星期以后就要到委内瑞拉去,然后他们就一个话题接着一个地聊着。梅蒂听他说着,全然被他的话吸引住了。梅蒂发现他是二十六岁,不仅聪明又会说话,而且能专心听她说话。他听她说话的时候仿佛世界上其它事情都不重要了,这使她产生一种亲密感。
一只虫子突然飞掠过她身边,她一惊。“是不是跑到我头发里面去了?”
他的双手扶在她肩上,检视着她的头发。“没有,那只是一只小虫而且。”
“真恶心,而且它才不小呢,跟蜂鸟一样大!”见他笑起来,她白他一眼。“六个星期以后你就不会笑了,那时候你到外面随便走一走都会踩到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