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年来她们都改变了许多,可是以梅蒂的改变最显著。莉莎本来就很漂亮了,又从来不戴眼镜,也从来不胖。而梅蒂两年前配了隐形眼镜之后,使她的大眼睛更为吸引人,她五官的轮廓变得更细致,头发变得更偏金色,时间也使她的身材发展得更匀称了。
莉莎那一头浓密如火焰的头发再加上她那热情的态度,使得十八岁的她有一种更华丽的美艳。相对的,梅蒂有的是一种沈静高雅的美。莉莎的活泼似乎是在向男人招手挑逗,梅蒂的微笑却对男人是一种更具挑战性的矜待。只要她们两个人在一起,自然而然就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梅蒂对自己近年来所受的异性青睐觉得很新奇,一方面又觉得很平常。她虽然喜欢跟男孩子出去玩,却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样刺激。莉莎把这怪罪于梅蒂把雷派克过度理想化了,总是拿他跟每一个男孩子比较。这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梅蒂由于家教使然,也往往觉得自己比那些男孩子老了一点。
梅蒂从小就知道她要念大学,有一天要在柏氏公司占有一席之地。然而她所碰到的男孩子似乎除了性、运动和喝酒以外,就没有什么目标或兴趣了。对梅蒂而言,有些男孩的首要目标就是想把她的名字加在他们的“摧花”名单上——据说邻近的那所男校里真的贴着这么一张名单——这在梅蒂简直是一种极端羞辱和肮脏的事。
梅蒂真正想跟一个人发生更亲密的关系时,那必须是一个她能信任、她所欣赏的人。性关系不只是做爱而已,还包括海边长谈、双手互握、壁炉前共看火焰。然而尝试了这么些年后,她始终未能成功。她每次想塑造出一个理想的形象时,眼前出现的人影总是雷派克。
在班森赫斯念书的这四年里,每次放假回家的时候,梅蒂总是尽量设法见到派克——这并不难,因为他们两家同属于葛伦乡村俱乐部。每年夏天,她都邀请派克与她搭档参加网球比赛,而他总是大方地接受。但是由于梅蒂跟他在一起就会紧张,所以他们经常输球。
圣诞节雷家来访的时候,梅蒂总是没法站在廊子上挂的懈寄生下面,而根据传统风俗大家就得吻她。因此之故,她的初吻就是派克给的,而她就凭着这个吻的记忆再活到第二年的圣诞节。
他来他们家吃饭的时候,她就爱听他谈他在银行里的工作,也爱他们饭后的散步。一直到去年夏天,她才发现原来派克早就知道她喜欢他。开始的时候,他是先同去年在学校滑雪的情形,梅蒂就谈到她跟邻校滑雪队队长去玩的趣事。派克微笑着说:“每次我看见你,都发现你比上一次更漂亮了。我想我知道迟早会有一个人取代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只是没想到会是一个教你雪橇的家伙。”他又开玩笑地说:“事实上,我已经习惯了做你心目中的浪漫英雄呢。”
自尊心与理性使梅蒂未曾坦诚他的地位并无人取代,成熟也使她不致假装她心中没有他。她唯一能做的是把它当成童年往事一样拿来开玩笑。“你知道我从前的感觉?”她问道,同时设法挤出一个笑容。
“我知道,”他也对她回以一笑。“我曾担心你爸爸会不会注意到,然后有一天带着枪来找我。他对你的保护可是非常严格的。”
“我也知道。”梅蒂开着玩笑说,然而这对她实在不是一件值得开玩笑的事。
笑完以后,派克又说:“虽然现在你的芳心已经属于一位滑雪队长,我希望那并不表示我们就不能再有饭后散步或一起打网球了。我一向挺喜欢这样的,而且我是说真的。”
随后他们又谈到梅蒂念大学的计划以及事业目标。似乎只有他能明白她对继承父业的感觉,也真心相信她会有很好的表现。
此刻梅蒂站在宿舍的房间里,明白以后她跟派克可能永远只是朋友关系。这想来让她心痛,然而她确信他们之间的友谊也是很重要的事。
莉莎把最后一批衣服由衣橱拿出来放到箱子里。“你又在想派克了,”她嘲笑着说。“每次你想他的时候眼神总是那么陶醉——”这时杜尼可和两个朋友来到她们的门口,她随即住口。
“我对他们说,”尼可偏着头指着他那两位朋友。“这个房间里的美女比他们在整个康乃狄克州所见的还多。可是因为我是第一个进来的,所以我可以先作选择,而我的选择是梅蒂。”他对莉莎眨眨眼,然后往旁边让开。“各位先生,容我介绍我的‘第二选择’。”他的手一挥,那两个标准的长春藤盟校学生走了进来,见到莉莎,然后他们两人就呆住了。
那个金发的首先恢复正常。“你一定是梅蒂,”他对莉莎说道,他的表情仿佛在说尼可已把最好的抢走了。“我是柯莱恩,这位是伍哲思。”
莉莎双臂抱胸,觉得颇好笑地看着他们。“我不是梅蒂。”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站在角落的梅蒂。
“老天——”柯莱恩轻呼出来。
“老天——”伍哲思也应着,然后他们两人转头看看莉莎,又再回头看梅蒂。
梅蒂忍住笑,莉莎则扬起眉毛挖苦地说:“等你们两个朝拜完毕后,我们会给你们一瓶可乐,以感谢你们帮忙打包行李。”
他们笑着走上前。这时柏菲力走了进来,见到这三个年轻人,他的脸一沉。“这里在搞什么鬼?”
大家都僵住了。梅蒂想缓和气氛,但柏菲力不睬她,头朝门口一偏,说:“出去!”男孩子离开以后,他对梅蒂和莉莎说:“我以为学校禁止男生进宿舍。”
其实他不是“以为”,而是“知道”。两年前他曾突然在周日来访,结果发现大厅入口处有一些男孩坐在那里等女伴。本来这在周末时是可以的,但相菲力却使这个规定改变了。他怒气冲冲地去找校长,第二天布告就贴了出来,说以后除了家长以外,其它男性一律禁止进入宿舍。
其它女孩都很生气,梅蒂和莉莎则是除了生气之外更要加上羞窘。
现在梅蒂忍着羞辱想解释。“学期已经在昨天结束了,所以那项规定不适用。而且他们只是想来帮忙打包行李而已——”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才提早来——”他停了下来,因为舍监来告诉他有重要电话。
他离开以后,梅蒂跌坐在床上,莉莎则把可乐重重地放到桌上。“我简直搞不懂这个人!”莉莎愤愤地说。“他太不讲道理了。他把每个想跟你约会的人都吓跑了。你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他送你一辆车,可是却又不准你开。我有四个意大利堂兄,而他们加在一起也没有像你爸爸那么保护过度!”
莉莎在梅蒂身边坐下,说:“梅蒂,你得想想办法应付他,否则这个夏天有你受的。我有大半个夏天不在,所以没有办法帮你。”原来学校为了嘉奖莉莎的优秀成绩与艺术天分,特别给她六个星期的奖学金,让她到罗马去修一些室内设计的课程。
梅蒂颓然往墙上一靠。“我三个月以前就开始担心了。”莉莎知道她是指要念哪所大学的事。有几所大学愿意给莉莎奖学金,结果她选择了西北大学,因为梅蒂也打算念那里。可是梅蒂的父亲却要她去念玛丽维尔女子精修学校。
“我知道他一切都是为你好,”莉莎说:“我也承认他不像其它大部分的家长,对子女毫不关心。他起码很关心你,每个星期都打电话来,学校有什么活动他也一定来参加。也许我应该私下跟他谈谈,劝他准你去念西北。”
梅蒂白他一眼。“你想那会有用吗?”
莉莎懒懒地弯腰整理鞋带。“他会认为我把你带坏了。”事实上为了避免菲力那么想,莉莎在他面前总是扮演一个很知道感恩的乖女孩角色。起先,菲力待她宛如他所助养的一个弃婴,不过后来他也渐渐变得以她为傲了。莉莎的父母负担不起来学校看她的旅费,所以菲力似乎就兼替了他们的职务。
她们住校的第一年春天,菲力曾要他的秘书打电话问庞太太是否有什么东西要他顺便带给莉莎。结果庞太太竟然做了一些意大利菜让他带去,弄得飞机上一股意大利肉酱香肠的味道,使头等舱的旅客抱怨不已。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自告奋勇为庞太太服务了。
有一次学校舞台上的灯光掉落,打伤了莉莎的头,菲力特别关照医院好好治疗,并且要求学校负责医疗费。昨天晚上毕业典礼后,他给梅蒂一条黄玉金链,也给莉莎一条金手链,两样都是在第凡内珠宝店买的。
起先莉莎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因为他总是那么傲然,但观察一段时间之后,莉莎对梅蒂宣布,她认为菲力其实心肠很软,对人无伤。可是第二年夏天,莉莎非常客气地劝他让梅蒂多享受一点自由的时候,他竟然怒不可遏,骂莉莎不知感激,并宣称要让学校中止她的奖学金。他那种强烈的反应,令莉莎感到挫怒无比。
而今莉莎的感觉也是如此。“你是否相信他这么监视你,是因为你妈妈欺骗了他的缘故?”
“她不只欺骗他一次。他们结婚以后,她自驯马师到卡车司机都跟他们睡过觉。是派克告诉我他父母所知的情形,显然大家都知道她是怎样的女人。那实在是很大的丑闻,令我爸爸成为一个笑柄。”
“你跟我说过这些,”莉莎说道。“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以为不守妇道是会遗传的。”
“他是真的相信会那样。”梅蒂答道。
菲力在这时进来。见到他阴沉的表情,梅蒂顿时忘了自身的问题。“出了什么事?”
“你的祖父死了,是心脏病。”
在吊唁的人群里,苏强纳搜寻着雷派克的身影。他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拿起今天他所喝的第三杯酒,走向柏家大宅的客厅。
他在客厅门口停下来打量着。而他身旁有一位身型细小的老太太则好奇地打量他。为了礼貌他只好跟她招呼两句。“我讨厌丧礼,你呢?”强纳问道。
“我倒挺喜欢的,”她颇沾沾自喜地说。“在我这个年纪,我每次参加一个丧礼都觉得是自己赢了一场比赛。”
强纳忍住笑声,因为在这种场合是不容许大笑的。他放下空酒杯,继续找着,终于看见派克和几个年轻男女在一起,他们也都是强纳的朋友。他朝他们走去时,经过餐桌又顺手抓起一杯酒。“真是个盛会,不是吗?”他嘲讽地微笑说。
“我以为你从来不喜欢参加丧礼。”打过招呼之后,派克说道。
“我是不喜欢。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吊唁柏斯理之丧,而是为了保护我的继承权。”他吞下一口酒。“我爸爸又威胁着要取消我的继承权了,我想他这次是当真的。”
长得颇漂亮的柯丽丽怀疑地看着他。“如果你不参加丧礼,你爸爸就要取消你的继承权?”
“不是的,我的美人。我爸爸是说如果我再不振作,他就要取消。换句话说,我得参加世交的丧礼,也得参与开发家族企业。”
“听起来不错,”派克笑着说。“你得开发什么新企业呢?”
“油井,”强纳说道。“更多的油井。这一回,我老爸跟委内瑞拉政府达成交易,要在那里探勘。”
方雪儿一面借着小化妆镜涂口红,一面说:“难道他要派你到南美洲去?”
“还不至于,”强纳哼着说。“我爸爸派我负责人事,限应征去那里的人面谈。结果我面谈之后他还得再检查一遍。我看中了十五个人选,我爸爸还要跟他们-一面谈,以考核我的用人能力。结果呢,他把我挑的人否决了一半,而他最中意的是一个姓费的,我本来根本没打算录用那个家伙的。那个姓费的是一个钢铁工人,他这一辈子所做的事踉石油最有关系的,只不过是两年前在印地安纳州一些小工地而已。此外他对钻油根本不感兴趣。只在乎两年以后是不是能拿到二十万元红利。他是当着我老爸的面这么讲的。”
“那你父亲为什么还要用他?”
“他说他喜欢姓费的‘调调’,”强纳说道。“他喜欢姓费的领到红利以后的计划。见鬼了,他还要我下个月把姓费的带来认识我们公司的营运,并为他介绍一下环境。”
“强纳,”丽丽说道。“你喝醉了,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对不起,”他说。“可是我已经听够了我老爸如何夸赞他。我告诉你们,那个姓费的是一个自大而充满野心的婊子养的。他没有格,没有钱,什么都没有!”
“听起来倒像是圣人。”丽丽开玩笑地说。
强纳生气地说:“如果你们认为我是夸大其词,七月四日的俱乐部舞会我就把他带去,让你们瞧瞧我老爸认为我应该效法的人是什么样子。”
“别傻了,”雪儿警告着。“你爸爸也许认为他做员工还不错,可是如果你真把那种人带到葛伦俱乐部,你爸爸会把你阉了。”
“我知道,”强纳苦笑。“可是那也值得。反正是他要我‘照顾他’,带他见见人的。”
派克被他的气话逗笑了。“应该有其它比较容易的办法可以解决你的问题。”
“有,”强纳说。“我如果讨一个有钱的老婆,就可以不管我老爸怎么对待我了。”说着,他转头四处张望起来。他的表情突然呆住了,只见一个绝世的金发美女正从楼上走下来。强纳的下巴掉了下来,偏着身子想把那个美女看清楚。
“你在看谁?”查道格问。
“我不知道她是谁,不过我一定要查出来。”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派克又笑了。“你早就认识她了,只是一阵子没见到她而已。”其它人都茫然瞪着他,他笑得更开怀了。“各位,那就是柏梅蒂呀!”
“你在说笑!”强纳说道。他再定睛仔细瞧过去,终于找到了一丝相像处。那双蓝眼睛确实就是几年前隔着眼镜看着他的那一双。
梅蒂站在那里从容地跟客人交谈,别人微笑时她也微笑,似乎无法吸收她祖父过世的事实。她跟祖父并不是很熟,虽然她还颇喜欢他的,但如今只有一种失落感而已,不能算是悲伤。
她知道派克也在这里,但在这种场合她似乎不适宜到处找他,而且每次都是她主动找他,她也觉得有点厌了。然而仿佛说曹操曹操就到,她赫然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在她耳边说:“那边有一个人威胁说,如果我不把你介绍给他,他就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