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特猛然转过头来。士华仿佛看见他松了一口气,然而又不能确定,因为迈特很快就恢复了警觉。迈特看看士华手中的文件,态度又变成了昂然不可测。他转身朝吧台走去。
“我正要再喝一杯酒,”迈特说道,全无急着想取得文件之意。“你要不要也再来一杯,还是你要马上言归正传?”
迈特的口气似乎并不在乎士华如何决定,可是士华想利用这个机会多了解一下他对梅蒂的感情究竟如何。“谈正事并不需要多久时间,”士华说着,跟在迈特后面朝吧台走去。“我接受你的提议,喝一杯再说。”
“再来一杯矿泉水吗?”迈特问道,一面走进那半圆形的吧台后面。
“我要一杯波旁酒。”士华说道。
迈特怀疑地瞥他一眼。“真的?”
“我会对你这么一个聪明又无情的人说谎吗?”士华挖苦地说。
迈特冷然看他一眼,然后伸手去拿波旁酒瓶。“有些客户会使你连对魔鬼都可以说谎。”这话倒有其真实性,士华有些惊讶,也有些生气。他放下公文包,文件往吧台上一放。
“就这件事而言你说的不错,”他承认着。“梅蒂和我是朋友,事实上,”士华继续说着,想要使他们之间的气氛轻松一点、互信一点。“我曾经很迷恋她。”
“我知道。”
士华又是讶异不已,但也有点怀疑迈特在说谎。他说。“我想梅蒂都不知道,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你还知道什么呢?”
“关于你吗?”迈特不经意地问。
士华点点头。迈特一面倒酒,一面开始简述士华的个人历史,使这个年轻的律师又惊又慎。“你家有五个孩子,你是长子,”迈特说道。
“你祖父和他的两个兄弟创立了你现在服务的法律公司,你如今继承家传,成了资深合伙人。你二十三岁的时候由哈佛法学院毕业,是班上的第一名。这也是你们家的传统。毕业以后你本来想担任公设辩护律师的工作,可是碍于家里的压力,你还是进了家族公司,帮一些有钱人处理案子,客户多半都是你们社交圈里的人。若是没有个人感情因素在内,你是个很好的交涉专家,然而今天你就是如此……”
迈特停下来,把酒交给士华。“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费迈特举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见士华也喝了一口之后,他说:“你现在三十三岁,是异性恋。你喜欢开快车,但是并不沉迷其中,你也爱驾船。你二十二岁的时候,自以为爱上在海边认识的一个女孩,可是她出身于意大利蓝领阶级的家庭,你们之间的文化差距太大,无法跨越,所以同意分手了。七年以后,你爱上了梅蒂,可是她对你没有意思,所以你们就成了朋友。两年以后,你家里逼你娶一个律师的女儿纪乔滇,你们订了婚,可是你又取消了婚约。现在你的身价是一千八百万,你祖父去世后你还可以继承一千五百万——可是如果他继续到蒙地卡罗赌钱,你继承的钱就会比这个少了。”
迈特停止背诵,这时士华已是惊骇加上生气。迈特示意他们到窗边的沙发上去坐,于是士华拿起文件和酒杯走过去,迈特与他相对而坐,问道:“我有没有漏掉什么重要的事情?”
“有,”士华答道。他举起酒杯敬酒,唇边现出嘲讽的笑容。“我最喜欢什么颜色呢?”
迈特直视着他的眼睛。“红色。”
士华笑了出来。“你为这次会谈显然做了万全的准备,比我好得多了。我还在等着一些关于你的资料呢,而且就算弄到了恐怕也没那么详尽。我实在对你们的效率感到惊异。”
迈特耸耸肩。“倒也不必,商际公司拥有一家很大的征信公司。”
迈特又补上一句:“是商际公司的,不是我的。”这倒令士华觉得奇怪,他原以为像迈特这种暴发户会喜欢炫耀财富。
士华觉得,迈特跟报章杂志上所说的完全不一样。迈特为人小心、孤僻而且深不可测。“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什么颜色呢?”他问道。“这种事情是查不出来的。”
“这只是猜的,”迈特说道。“由你的公文包和领带可以看出来。而且,大部分男人都喜欢红色,女人喜欢蓝色。”
这时,迈特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士华放在桌上的文件。“说到女人,”迈特不经意地说道。“我想梅蒂已经签了名。”
“她又加了一些条件,”士华答道,同时仔细观察他的反应,发觉他抿紧了下巴。“她要把你说的日期写上去,也要声明如果你错过哪一天,以后不能补回。”
迈特的表情软化了一点,而且似乎觉得这条件很好笑。迈特站起身,走去拿了一枝笔回来,把文件翻到士华加上但书的签名页。士华又说:“我看到她也希望你同意不对外公开你们的‘婚姻’,也不公开你们这十一个星期的‘尝试约会期’。”
迈特眯起眼睛。士华正想再作辩解,迈特却已低头签了名。然后把文件丢给士华。“这是你的建议,还是梅蒂的意思?”
“她的,”士华答道。由于他很想知道迈特的反应,所以又补充说道:“如果她接受我的建议,就会把文件丢到垃圾桶里了。”
迈特往后靠坐,打量着士华,眼里仿佛闪过一丝敬意。“要是她那么做,就是拿她父亲的性命和名誉在冒险。”迈特反驳着。
“不会,”士华答道。“你是在唬人。”迈特扬起眉毛,可是没有说话。
士华又说:“你的做法是既不合常理又非常极端的,所以你要不是个世界级的无赖,就是疯子,或者是你深深爱她。究竟是哪一个呢?”
“当然是第一个,”迈特答道。“也许是第二个,也许三个都是。你说呢?”
“我已经知道了。”
“是哪一个?”
“第一个和第三个,”士华答道。迈特现出勉强的笑意。“你对梅蒂知道什么?”士华问道,想证实他认为迈特爱她的推断。
“只有这十一年来我在报章杂志上看到的,我宁愿由我自己来查出其它的事情。”
迈特对对方律师的背景查得那么仔细,对梅蒂却所知这么少,士华觉得颇有深意。“那么关于她的一些小事情你就不知道了,”士华由酒杯的上沿看着他。
“譬如说,大一那年的暑假,大家都在传说她失恋了,所以她才不肯跟任何人出去。当然,你可能就是造成那种情形的原因。”他停下来,发现迈特脸上闪现着激动的情绪与强烈的兴趣。为了掩饰,迈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
“当然,”士华继续说道。“她大三那一年,有一个兄弟会的男孩子因追她被拒,就开始散布谣言说她不是性冷感就是同性恋。关于她是同性恋的说法倒不曾继续,因为她好友庞莉莎的男朋友是那个兄弟会的会长。莉莎绝对不是同性恋,而且她对梅蒂也很忠实,所以就借着她那位男友之力,使那个造谣的男孩子成为众人的笑柄。不过关于她性冷感的说法倒始终存在,在学校里大家给她取了一个冰山美人的外号。她念完研究所回到芝加哥以后,这个外号还是经常有人提起。可是由于她实在太漂亮了,所以反而使她更具诱惑力。追求她就像是一种挑战。能够有她挽着你的手臂,在餐厅里看她隔桌跟你说话,就足以满足男孩子的自尊,所以也就不在乎她跟不跟你睡觉了。”
士华等着,希望迈特会吃下这个饵而开始发问,也许可以借此对迈特的感情方面瞧出一些端倪。然而迈特不是对梅蒂根本毫无感情,就是他太聪明了,不肯给士华任何暗示,以免士华告诉梅蒂可以利用他的感情,把文件撕掉而根本不睬他的威胁。士华相信第二个可能比较大,所以冷冷地说道:“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可以。”迈特说道。
“你为什么要选那两个律师?他们向来都是采取强硬手段的。”
士华原以为迈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可是迈特却自嘲地一笑,承认道:“这是我的技术性错误。我急着想在这次会谈就获得协议,却忘了先让大卫与比尔明白我是希望劝服她,而不是要把她吓死。”他放下杯子,站起身,表示他们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士华只好也站起身,可是当他弯腰取文件时,不禁又说话了:“你还有一个错误,致命的错误。你不仅没有对她好言相劝,反而让大卫告诉我们她上个周末和你睡过,这等于是出卖和羞辱她。她在这十一个星期过后,可能还会为这件事情恨你。要是你了解她,就应该明白这一点。”
“梅蒂不会恨一个人太久的,”迈特平静地告诉士华,口气中有一丝得意。士华心里震惊不已,因为迈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证实了士华所怀疑的可能。“要是她会怀恨,那她早应该会恨她爸爸看不起她的成就,也会恨他十一年前对我们所做的事情。然而她却一直想保护她爸爸,不让我伤害他。梅蒂不会恨人,只会为她所爱的人设想各种借口——包括我在内,她也给她自己一个理由,认为我离开她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以为当初我是被迫娶她的。”
迈特不睬士华睑上的惊佩之色,继续说下去:“梅蒂不忍见到别人受到伤害。她送花给死去的孩子;她哭倒在一个老人的怀里,因为这十一年以来他一直以为她把他的孙儿打掉了;然后她又冒着暴风雪开车去找我,因为她必须马上把真相告诉我。她的心太软,也太小心了。不过她也很聪明,直觉性很强,所以能够把百货公司管理得那么好,也不曾受到公司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主管影响。”他拿起笔,冷冷地朝士华望一眼。“还有什么关于她的事情我必须知道呢?”
士华也不甘示弱,以得意的眼光看着他。“我真该死,”土华笑着说。“我猜对了——你是爱着她。而因为你爱她,所以根本就不会控告她父亲而让她伤心。”
迈特把手插到口袋里,对士华的结论丝毫不表在意。士华的得意感淡了一点。“你只是以为,可是你不够肯定,所以不敢冒险要梅蒂去试。而且就算你肯定,也还是会犹豫要不要做的。”
“真的?”士华微笑着项嘴道。他一面去拿公文包,一面在心里衡量待会儿要对梅蒂说什么,以及该怎么告诉她。“你何以这么想?”
“因为,”迈特在他身后冷静地说道。“从你一知道梅蒂上个周未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始,你就对什么事都不肯定了——特别是她对我的感觉究竟怎样,你更无法肯定。”迈特走上前,客气地为士华引路。
士华突然想起先前梅蒂与迈特两手相握时脸上的表情。尽管他心里越来越无法肯定,士华还是耸耸肩。“我是她的律师,我的责任就是要把我的想法告诉她,即使只是一个预感。”
“你是她的朋友,而且也爱过她。你的个人感情卷入了这个案子,因此你就会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随她去了。反正她也没有什么损失,而且还可以得到五百万元。”
他们走到迈特的办公桌前。迈特对士华心理的推测相当正确,这令士华很不安。他抬眼四顾,想找一个话题挫一挫迈特的锐气。他的目光落在迈特桌上那张女人的相片。“你打算一面‘追’你太太,一面还继续把这张照片放在这里吗?”
“当然。”士华原以为相片中的女人是迈特的女朋友或情妇,然而迈特的口气使他必须更正自己的想法。“她是谁?”他贸然地问道。
“我妹妹。”
迈特还是用那恼人的冷静态度看着他。士华耸耸肩,故意说些话气气迈特。“笑得很好看,身材也很好。”
“我且不追究你的后半句话,”迈特说道。“同时很客气地提议,下次她来芝加哥的时候,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饭。请你告诉梅蒂明天晚上七点半我会去接她,你可以在明天早上把地址告诉我的秘书。”
士华对他点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十四章
“你跟费迈特谈得怎么样?”派克一走进梅蒂的屋子就问道。他们原打算出去吃饭,庆祝她离婚在望。见到她沉默地摇摇头,他的笑容消失了。“梅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抓着她的手臂问道。
“我想你最好先坐下来。”她警告着他。
“我要站着。”他说道,已经有一点烦了。
十分钟以后,梅蒂把全部的过程跟他报告完毕。他看起来不再烦了,而是愤怒——对象是她。“你答应了他的条件?”
“我有什么选择?”梅蒂喊道。“我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王牌全在他的手里,而且他给我的是最后通碟。不过事情并没有那么糟,”她说道,并设法挤出一个微笑想让他好过一点。“我已经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考虑过了。如果你客观一点,这件事只是会让我们不方便而已。”
“我客观得很,可是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派克激动地说道。
不幸的是,梅蒂由于愧疚感太重,所以没有想到如果她表示很厌恶见她的丈夫,也许派克会觉得好过一点。“听我说,”她说着,给他一个鼓励性的笑容。“就算我跑到墨西哥去办离婚,我还是得面对许多财产问题。现在呢,六个月以后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包括离婚、财产以及工作问题。”
“不错,”派克愤愤地指出。“而这六个月之中有三个月你得跟姓费的在一起!”
“我跟你说过了,他指明我们不一定要怎么亲密。再说,每星期我跟你还是有不少时间可以在一起。”
“那个狗养的家伙可真公平!”
“你根本没有客观地想一想!”梅蒂警告着,而且这时她才发现她说的每一句话只使他更生气。“他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父亲,不是为了得到我!”
“别哄我了,梅蒂!姓费的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同性恋,只要有机可乘他一定要得到你。你刚才已经跟我提到三次了,在你们开会的时候,那个无赖的律师一直说费迈特自认是你的丈夫!而且,你知道这件事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她说道,心中无奈得想哭,泪水梗在喉头。“请你告诉我,如果你能尽量别那么粗暴和蛮横——”
“我粗暴而蛮横,是吗?姓费的对你提出这种条件,而你却怪我粗暴蛮横,让我告诉你我觉得最痛苦、最恶心的事是什么——就是你竟然并不生气!他给你五百万元要你每个星期跟他野合四次,你却说我粗暴?那相当于多少呢——每次十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