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果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我可不会告诉他。我把口红借你,”她说着,一面已经往自己的皮包里摸索了。“你的眼镜怎么样?你非戴不可吗?”
梅蒂忍住笑。“我需要看清楚的时候才戴。”
四十五分钟以后,梅蒂出门了。莉莎曾说她有装饰的天才——从人到房间——梅蒂这时是真的相信她了。耳后插的那朵丝花使梅蒂感觉高雅不少,莉莎虽然觉得她的口红对梅蒂较白的肤色而言太亮了,但梅蒂仍自觉成熟了很多。她的信心升到了最高点,走到门口的时候得意地回头对莉莎与艾太太挥别,并且对莉莎笑着说:“你如果喜欢,可以随兴布置我的房间。”
莉莎对她竖起大拇指。“别让派克久等了。”
一九七四年十二月费迈特的脑海里响着铃声,然而这铃声很快就被他那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声所掩盖,因为此刻的他正深埋于罗娜饥渴的体内,用力冲入她那拱起迎向他的身躯。她已接近狂野的高峰,正紧紧地抓住他……铃声又响了起来,不是教堂的钟声,也不是救火车的声音。“迈特!”她喘着气喊道,又是铃声。
“喂,费迈特,你在里头吗?”又一阵铃声。
他当然在里头,在她的身体里头,而且已经接近爆发的边缘。铃声再度响起。
“他妈的,姓费的……”又是铃声。
“跑到哪……”铃声。
“……里去了?”罗娜的身体僵住了,同时喉间发出一阵低音的尖叫。“噢,老天,外面有人。”太迟了,他停不下来,也不愿意停。她已经挑逗了他两天,他的身体才不管什么闯入者的骚扰呢。他抓住她匆匆了事。他休息片刻之后即翻身坐起来,温柔但匆忙地把她推开。罗娜忙着整理衣服。他刚把她推到一堆旧轮胎后面,门就打开了。
纪欧文走进这间加油站的休息室,一脸狐疑的表情吼着:“这里在搞什么鬼?我几乎要把这个地方拆掉了。”
“我在睡觉,”迈特说道,一面用手梳整被罗娜弄乱的黑发。“你要做什么?”
“你爸爸在麦辛的店里喝醉了,警察已经动身去抓他了。你如果不希望他在牢里过夜,最好先去把他找回来。”
欧文离开以后,迈特把地板上罗娜的外套捡起来帮她穿上。刚才是她的一个朋友开车送她来的,这表示她现在需要搭便车。“你把车子留在哪里了?”他问道。
她告诉他。他点点头,说:“我先把你送过去,再去救我爸爸。”
迈特沿着大街开下去,路口的耶诞饰灯在雪花中显得模模糊糊的。城北端立了一个牌子,上面挂着一个塑料花圈,还有一些字:“欢迎光临艾德蒙顿,人口:三八一二四。”
迈特把载货车停在停车场一处黑暗的角落,她滑坐到他身边。“别忘了,”她说道,同时揽住他的脖子。“今天晚上七点到山脚接我,我们把刚才的事情做完。还有,迈特,不要让人看到。上次我爸爸看见你的卡车在那里,问了一堆问题。”
迈特看着她,突然很嫌恶自己抵抗不了她的性吸引力。他知道她美丽、富有,骄纵又自私,然而他却任自己被她当种马般使用,而且跟她偷偷摸摸地幽会,从来不敢光明正大地走前门。
除了性的吸引之外,他们在其它方面毫无共同之处。博罗娜的父亲是艾德蒙顿最有钱的人,她则是东部一所昂贵大学的新鲜人。迈特白天当机工,晚上则在印地安纳州立大学夜间部念书。
迈特斜探过她的大腿打开车门,用无情而强硬的口气说:“我要不是到你家前门去接你,要不就请你另找高明吧。”
“可是如果我爸爸看见你的货车,我要怎么告诉他呢?”
迈特不睬她那副惊愕的表情,只是冷冷地讽刺说:“告诉他我的轿车送厂修理去了。”
一九七四年十二月长长的车队缓缓朝前移动着,一辆辆在戴特大饭店门口停下,让年轻的乘客下车。
门房来回地穿梭带路,对这些盛装的年轻人丝毫不敢怠慢,因为他们可不是平常人家子弟,而是出身芝加哥的显赫豪门。来到这家世界闻名的豪华饭店,这些小贵宾丝毫不觉扭捏畏缩,个个都是一副傲然不可一世的气派。唯一可以让人看出他们年纪小、未谙世故的迹象,大概就是他们对当晚舞会所流露的热切与兴奋了。
梅蒂望着别的年轻人下车。他们都跟她一样,是为了参加韩小姐一年一度的晚宴与舞会而来。今天晚上,韩小姐的学生将表现出他们所学得的种种社交礼仪。五十个十二岁到十四岁的学生都穿著正式礼服,受到正式的接待,享用十二道菜的盛宴,然后参加舞会。
梅蒂望着车窗外那些得意洋洋的笑睑,发觉只有她是一个人来的。其它女孩要不是结伴而来,就是由男伴陪同——她们的男伴多半是由韩小姐的社交班毕业的兄长或堂表亲。梅蒂的心情沉郁地看着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明艳入时的女孩,再低头看看自己,那种熟悉的恐惧与格格不入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她知道,与她们相形之下,她在派克眼中一定是既无聊又稚嫩。
韩小姐包下了玫瑰厅。梅蒂沿着楼梯走上去,心里忐忑不安,双膝发软。在楼梯转角处,她绝望地回顾着,然后拦住一个服务生问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洗手间在哪里?”
那服务生回答以后,梅蒂向他道谢,然后走到洗手间去。她站在落地的大镜子前,把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事实上,经过莉莎的一番修饰之后,她看起来并不坏,头发上的那朵花更给她一种神秘的感觉。
梅蒂从皮包里掏出莉莎借给她的口红,按照莉莎的指示轻轻涂了一点,取下珍珠项链和眼镜塞到皮包里。“这样好多了,”她这么认定着,士气因而提高了一点,如果她不眯眼睛,如果灯光不太亮,派克说不定会认为她还算漂亮呢。
她挺起胸,离开了洗手间,朝玫瑰厅走去。四周的年轻人都在互相招呼或围聚交谈,但是没有一个人跟她打招呼,没有人喊她的名字,对她说:“我真希望我们能坐在一起,你说呢?”这不是他们的错,她知道。他们大部分都是自小就认识,父母又都是世交,平常过生日的时候都会彼此相邀。
芝加哥社交界是个很排外的大团体,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进入这个特权圈子。梅蒂的父亲不赞同这种观念;他一方面希望巩固梅蒂的社交地位,一方面又不希望她被那些骄宠任性的孩子带坏了。
经过主人欢迎的那一关倒还容易,她说了几句应景的话以后,就朝餐桌走去。她偷偷从皮包里掏出眼镜来看桌上的名牌,发现自己的名字在第三桌,而不幸的是与她同桌的是葛琴妮和胡泰丝,都是上次跟她一起在耶诞慈善晚会中扮演小精灵的女孩。
“嗨,梅蒂。”她们齐声说道,并用一种似乎带笑的眼光看着她,令她觉得自己好象一个白痴,然后她们又转而把注意力放在邻座的男孩子身上了。另外还有一个女孩是派克的妹妹若玫。她只是淡淡地朝梅蒂的方向点点头,然后对身边的男孩耳语一番,那个男孩笑了,并且目光朝梅蒂身上投射过来。
梅蒂尽量不去追究若玫是不是在讲她,同时装出一副趣味盎然的样子环顾四周,仿佛在欣赏那些五颜六色的耶诞装饰。她右边的位子是空的,后来她才知道被指定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生病了,所以她就只能尴尬地一个人枯坐在那里。
菜一道一道地上来。在吃甜点的时候,梅蒂决定自己应该设法加入她这一桌的谈话。此刻他们的话题已由欧洲最佳的春假去处转移到最近所看的电影。如果他们谈的不是电影而是书,梅蒂就不愁了,可是关于电影她所知有限,因为她父亲绝对禁止她看普级以外的片子。
“你看过那一部吗,梅蒂?”莫斯迪这时才想到韩小姐所教,在交谈时应该把同桌的每一个人都包括在内的训示。
“嗯……恐怕没有。”这时乐队开始演奏了,隔间也被拉开,表示大家应该结束交谈,到舞厅去。
派克曾答应跳舞的时候要来。既然他妹妹在这里,梅蒂知道他一定会来的,而且他的大学联谊会也在另一个舞厅举办活动,所以他此时正在这家饭店内。梅蒂站起身,拢一拢头发,朝舞厅走去。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韩小姐尽责地招呼宾客,确使每一个人都有谈话和跳舞的对象。梅蒂总是看见韩小姐指派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男孩来向她邀舞。梅蒂的舞跳得很好,可是韩小姐派来的男孩子全部都比她矮,所以再怎么跳也优雅不起来。事实上要不是她希望派克来的时候自己能在场,她就干脆躲到洗手间去了。
十一点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三三两两地散到别处去了,舞池中只剩下梅蒂等四对还在跟着那老掉牙的音乐跳舞。梅蒂的舞伴是魏士华。他虽然没有她高,却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男孩。他兴致勃勃地谈着加入他父亲的法律公司等计划。梅蒂喜欢他,因为他是真的想和她跳舞。
梅蒂听着士华谈话,目光却盯着入口处,当派克终于和三名同学出现时,她的心跳到了喉间。派克的金发和运动员的身材配上黑色的礼服,使得舞厅内其它人都黯然失色。华发觉到梅蒂突然僵硬起来,住口环视四周。“噢——若玫的哥哥来了。”
“嗯,我知道。”梅蒂说道,声音不自觉地带着梦幻般的口气。
“那个雷派克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们这些女孩子这么着迷?”
派克正走过大厅朝他妹妹走去,因为他必须陪她跳一支舞。梅蒂收回目光,看着士华。“我的意思是,”他自嘲地说。“只因为他比较高,比较世故,你就喜欢他而不喜欢我吗?”
“你不应该自贬,”梅蒂心不在焉地说道,看着派克尽义务地与若玫跳舞。“你很聪明,人也好。”
“你也一样。”
“你将来会跟你父亲一样,是一个能干的律师。”
“下星期六晚上你愿不愿意出来?”
“什么?”梅蒂惊问。“我的意思是,”她匆忙修正自己的语气。“你的好意我知道,可是家父不准我在十六岁以前约会。”
“谢谢你把理由弄得那么光明正大。”
“我不是。”梅蒂答道,可是接着她就忘掉了自己在说什么,因为若玫的男朋友打断了派克,接下去跟若玫跳了起来,于是派克就转身朝门口走去。“对不起,士华,”梅蒂急切地说道。“可是我有样东西得交给派克。”她顾不得许多人带笑的眼光,独自走过舞池赶上派克,别人都好奇地看着她,仿佛她是支笨拙的虫,不过派克的笑容倒是温暖而真实的。
“嗨,梅蒂,你今天晚上玩得愉快吗?”
梅蒂点点头,希望他想起他曾答应今天晚上要陪她跳一支舞。但是他丝毫没有想起的样子,只是等着看她为什么要追上来。她猛然发觉自己正用一副崇拜的眼光瞪着他,不禁羞红了睑。“我——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她颤颤地说着,一面朝自己皮包里摸索。“我是说,我爸爸要我把这个交给你。”她取出信封,却把那串珍珠项链也带了出来,然后项链滑落在地上。
梅蒂匆忙弯身去捡,派克却也正要去捡,两个人的额碰在一起。“对不起!”听见派克呼痛,她紧张地说着,站起身时口红又从皮包里掉出来。派克的一个朋友苏强纳这时俯身帮她捡起来,并且开玩笑地说:“你何不把皮包口朝下,我们可以一次把所有的东西都捡起来?”
梅蒂又差又窘,把信封塞给派克,再把珍珠项链和口红丢到皮包里,随即忍着泪转身要走。这时在身后的派克才终于想起他的承诺。“你答应的舞呢?”他问道。
梅蒂转回身,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噢,我都——忘了。你要吗?我是说,跳舞?”
“这是我今天晚上所听到的最好的建议。”他精神奕奕地答道。于是当音乐响起,梅蒂走入他的双手中,觉得仿佛她的美梦成真了。在她的指尖接触下,她可以感觉到他坚实的背部,他的古龙水味道好闻极了,而且他的舞技也很优越。梅蒂简直被他整个迷惑住了,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你的舞跳得非常好。”她说道。
“谢谢你。”
“你今天晚上穿著这身礼服也非常好看。”
他轻声笑着。梅蒂把头略微后仰,打量着他。他说道:“你今天晚上也不错。”
梅蒂觉得两顿发烧,连忙垂下目光看着他的肩膀。但不幸就在这抬头与低头之际,她头发上那朵花滑落下来,斜斜地挂在她的肩膀附近。她努力想着话题。“你的圣诞节假期玩得好吧?”
“很好,”他说道,目光盯着她的肩膀处。“你呢?”
“很好。”她答道,觉得自己笨拙无比。
音乐一停,派克立刻把手放下来,带笑跟她道别。梅蒂知道她不能呆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开,于是匆忙转身,却迟至这时候才由镜子中瞥见那朵花是怎么松弛地垂挂着,她连忙把它扯下来。
派克跟他那一伙回到他们的兄弟会会场。“派克,”苏强纳笑着说。“你又征服了柏家的小女孩。她给你的是什么——情书吗?”
“闭嘴,强纳,你喝醉了。”派克说着,一面伸手搂住他的女伴。
“她是谁?”他的女伴问道。
派克看看她的白色丝绒礼服。“你这件衣服是在哪里买的?”
“柏氏百货公司的名家专柜,怎么样?”
“那就是了,”他说道。“柏梅蒂小姐——也是柏菲利的独生女继承人。”
“就算把全世界的钱都给我,我也不会跟那样的女孩结婚。”强纳说道,同时从口袋摸出一小瓶威士忌喝起来。
“谁在说结婚了?”
“她呀,”强纳说道。“她那双眼睛简直像要把你吃掉了一样,谁都看得出来。”
“我知道。”派克承认着,并夸大地叹一口气。
在衣帽间里,梅蒂悔恨地望着手中那朵丝花,担心刚才跳舞的时候就已经掉下来了。她身边那个女孩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对她点点头:“不错,你跟他跳舞的时候它就掉了。”
“我就担心这个。”
那个女孩笑了。梅蒂想起她的名字是孙露淇,看起来人还不错。她问道:“你明年要念哪个学校?”
“佛蒙特州的班森赫斯。”梅蒂说道,那个女孩嫌恶地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