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蒂在楼梯口停下来跟一对夫妇打招呼。莉莎屏住气看着。派克这时也走过来,不安地看着迈特,又看看跟在他后面的孟倩玲,然后又看看梅蒂。第二幕快开始了。迈特抬头四顾,想看看去洗手间的莉西回来没有。他朝楼梯望去……然后他僵住了,手里的香槟酒杯举在半空中。他瞪着站在楼梯口的那个女人,那个原是他的妻子的女人。他明白了为什么新闻媒体喜欢把她比成葛丽丝·凯莉。她美得让人屏息,绽放着一种雍容高贵的气质。
他很快就恢复了自持,于是一面继续喝香槟,一面点头听宾塞说话,不过却仍然冷冷地打量着梅蒂,仿佛在打量一件艺术品一般,只不过他已经知道了这件艺术品并不是完美无暇的。
只是他还是无法完全硬起心肠看着她与别人交谈。她待人永远是那么从容自在。他想起那天晚上在俱乐部她是如何地照顾他,于是不禁更心软了一点。他想在她身上找出一点邪恶的影子,却只看到真诚的微笑,闪亮的蓝眼睛和一种-一他找着适当的字眼——一种纯洁的、没人碰触过的气质。
他觉得自己心底的最后一点恨意也消失了。除了美以外,她还具有一股他已然忘记的温柔。她之所以打掉他们的孩子,一定是出于恐惧与她父亲的压力。她太年轻了,她父亲不知灌输了多少不利于他的想法,年轻纯真的她从来不像她父亲那般势利,十一年后再见到她,他深信她仍是原来那个善良的女孩。
“她很美,是不是?”宾塞用手肘推了推他。
“很美。”
“跟我来。我来帮你介绍她和她的未婚夫,反正我也有话要跟她的未婚夫说。此外,你也应该认识一下派克——他主管芝加哥的一家大银行。”
迈特迟疑着,但还是点了点头。梅蒂跟他迟早得碰面,所以不如现在就把宿怨解决掉。
梅蒂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正想看看派克在哪里,却听见伍宾塞在她身旁说:“梅蒂。”他挽住她的手。“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她已经现出了微笑,准备伸出手了,然后她把目光移到莫塞身边那高大男人的脸上……费迈特的脸。她顿时感到地转天旋,胃在翻搅,只听得宾塞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这是我朋友费迈特……”
然而她眼前浮现的却是当年把她丢在医院不管,又拍电报要和她离婚的家伙。而今这个人却微笑地看着她——依旧是那副令人难忘、迷人、恶心的笑容。他伸出手要和她相握,这时梅蒂心底的感觉爆发了。她不理他伸过来的手,只是冷冷地、不屑地瞥他一眼,然后就转头对伍宾塞说;“你在选择朋友的时候应该更审慎点,伍先生!对不起,失陪了。”于是她转身走开了,留下三个人在身后,一个是觉得非常有意思的孟倩玲,一个是惊愕不已的伍宾塞,一个是怒不可遏的费迈特。
一直到半夜三点钟,最后一位客人才离开梅蒂的寓所。现在只剩下她和派克,还有她的父亲。她跌坐在椅子上,仍然为早先与费迈特的邂逅感到震惊不已。“你不应该这么晚还不睡的。”她对父亲说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没睡,”菲力说着,然后倒了一杯酒一个小时以前,派克告诉了他梅蒂见到费迈特的事。
“医生说你不可以喝酒。”
“去他的医生,我要知道那个姓费的跟你说了什么。”
“他没有机会说话,”梅蒂答道。菲力马上就要去海上度假,医生说不能让他操心任何事情,连报纸都不可以看。她转头对派克说。“你不应该把今天晚上的事告诉爸爸的,没有必要。”
派克叹一口气。“梅蒂,孟倩玲看见了,而且也可能听见了个对话。要是大家都不看明天她的专栏,我们的运气就算不错了。”
“我希望她登出来。”菲力说。
“我可不希望,”派克说道。“我不希望别人奇怪为什么梅蒂要给他钉子碰。”
梅蒂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要是我有时间思考。就不会那么做了——至少不会那么公然地做。”
“今天晚上已经有几个朋友在问了,”派克说道。“我们必须想一套说词。”
“拜托,”梅蒂疲倦地说。“今天晚上别管了。我要去睡觉了。”
“你说的对。”派克说着就站起身,菲力也只好跟他一起离开。
第八章
梅蒂洗完澡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她走到客厅,再度嫌恶地看看她先前丢在沙发上的报纸。孟倩玲的专栏她已经看过了,开头第一段写的就是昨晚的事:
“全世界的女性似乎都被费迈特的勉力所吸引,但是我们的柏梅蒂显然具有免疫力。在星期六晚上的歌剧义演上,她就当面让他碰了一个大钉子。我们这位素来高雅大方的梅蒂竟然拒绝和费迈特握手。这不禁令人怀疑——个中原因何在。”
梅蒂紧张得无法工作,也疲倦得不想出门。她望着这房间里她精挑细选的家具,一切似乎都变得很不真实了,就跟她此刻心里的纷乱情绪一样陌生。这所公寓和她在五年前买的BMW都是她最得意的东西,然而今天完全都改观了。
她喝着咖啡,麻木的感觉逐渐消褪,也逐渐意识到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些什么。她并不像她父亲或派克,她不会因为害怕孟倩玲大作文章而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所无法置信的是她竟然会失去自制——不只如此,她简直是失去了理智。
她原以为自己早已想通了,明白了当初的一切本来就是无可避免的。他们是不得已才结婚的,全无一点共通之处。除了孩子之外,他们没有维持婚姻的任何理由。他之所以那么对她,也都是出于他冷酷顽强的本性。就算他们继续维持下去,他迟早也会令她心碎的。
然而在昨晚,那令她情绪激荡的一瞬间,她竟然失去了自己的客观与镇定。那种事情不应该发生,也不可能发生的——如果她能事先得到一点警告,或者他不会对她那么笑,那么熟悉、温暖、亲切的笑。她当时差一点就要一巴掌打掉他那虚假的笑。
她担心那种情形还会再发生。不过再想一想她又觉得不可能。除了憎恨迈特居然变得更英俊、更有魅力之外,她现在没有其他任何感觉了。昨天晚上的事显然只是一座死火山的最后一点余震。
她坐下来打算开始工作,也有个冲动想要打个电话给费迈特做一件很有教养的事:为她制造出来的事端道歉。但她随即打消这个主意,他们结婚的时候,费迈特根本不在意她想什么或做什么,所以他现在哪会在乎,何况像他那么自大的人,什么事也伤害、冒犯不了他。
星期一上午十点钟,冯彼得走进迈特的办公室,跟他报告他所推荐购并的一些公司,包括一家在亚特兰大的公司和在休士顿的曹氏公司。迈特听着他的分析,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推荐曹氏公司,因为每个看华尔街日报的人都知道他们卖了两年都卖不出去,原因在于售价高得出奇,管理又不善。”
于是彼得开始分析曹氏公司的债务状况和地产位置,然后说道:“如果你感兴趣,我们就得快一点行动,因为他们还有其他买主。芝加哥这里的柏氏百货公司就很想把那块地弄到手。我们可以用两千万买下,几个月以后再以两千五百万卖给柏氏百货公司。”他没说下去,因为迈特猛然抬起头,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
“你刚才说什么?”迈特问道。
“我说柏氏百货公司打算买那块地,”彼得说道,迈特的眼神冰冷,彼得不由得兴起戒备。他以为迈特想多了解一些背景,就连忙补充说:“柏氏百货就像纽约的布鲁明岱,是历史悠久的百货公司,顾客主要都来自上层阶级。他们已经扩展到——”
“我很清楚柏氏百货公司,”迈特冷冷地说。他由彼得所作的分析得知曹氏公司那块地的投资报酬率很高,买下来是很划得来的事。但是他现在心里想的并不是赚钱。“买下来。”他轻声说道。
“可是你难道不想再了解一下他们其他的地产吗?”
“我只对柏氏百货公司想买的那块地感兴趣,你明天就去休士顿找曹氏公司。”
“我们开价多少呢?”彼得几乎变得结巴了。
“先开一千五百万,限他们在二十四小时内签约。他们一定会讨价两千五百万,就还他们两千万。告诉他们要在三星期内办好土地转移,否则免谈。而且,一切都要保密。”
冯彼得走后,迈特坐在那里望着窗外。他几乎可以望见十二条街外的柏氏百货公司。梅蒂要为那天晚上的态度付出代价——她如果想要买休士顿的地,得多付给商际公司一千万元。
迈特通常不会这么贸然做决定的,所以冯彼得感到很不安。第二天早上他又去见迈特说:“昨天我对柏氏百货公司的情形作了一些调查,也跟一个认识柏梅蒂与柏菲力的人谈过……”
“结果呢?”迈特不为所动地问。
“现在我不太相信柏氏百货公司有能力购买休士顿那块地了。根据我的调查发现,他们似乎会有很大的麻烦。”
“什么样的麻烦?”
于是冯彼得开始说明柏氏百货公司的背景。“柏氏百货公司几年前在芝加哥只有两家,整个业务已经处于一种停滞状态。后来柏梅蒂拿了硕士学位之后,在妇女部门由基层做起,几年之内提出了许多很不错的点子,职位也越来越高。由于扩张太快,分公司增加太多,他们就需要很多资金。所以他们跟银行贷了很多钱,也开始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出售股票。”
“那又怎样呢?”迈特问道。
“他们扩张太快,刚赚到一点钱就又拿去投资新店,结果可周转的现金就所剩无几。万一碰到什么财务难关,他们全然无力应付。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他们要拿什么来买休士顿的地。另外就是近来百货界购并的例子很多,柏氏百货公司也有被兼并的可能。事实上,我想有人已经下手了。”
彼得看见迈特脸上闪过一种奇异的表情,愉快而满意的。
“是吗?”迈特问。
彼得点点头。“我想已经有人开始秘密收购柏氏百货公司的股票了,只是数量都很小,还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已。”于是他利用电脑找出柏氏百货公司的股票交易记录给迈特看。“六个月以前,柏氏百货公司的股票还跟两年前一样,是十块钱一股,每星期的交易量是十万。现在呢,这六个月以来节节升高,目前是十二元一股,交易量每个月都创新纪录。”
彼得转头看迈特。“我想,可能有某人试图控制柏氏百货公司。”
迈特猛然站起身,结束这个话题。“也许是那样,也许只是投资人认为那是一项很好的长期投资。我们还是继续进行购买休士顿地产的计划。”
彼得诚惶诚恐地离开了,却始终没有注意到这期间还有一个人也站在迈特的大办公室里另一角落。那是原来在和迈特谈话的安汤姆,他跟彼得都是迈特精英的六人小组成员。汤姆笑着把冲好的咖啡拿到位子上。“你把那个孩子吓坏了。”
“那个孩子的智商一六五,已经为公司赚了几百万元。他会证明他是我绝佳的投资。”
“而休士顿那块地也是绝佳的投资吗?”
“我想是的。”
“那就好,”汤姆说道。“因为我不希望你花那么多钱,只是为了报复某位社交名媛当着记者的面侮辱你。”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迈特问道,不过他的眼中有一丝自嘲的笑意。
“我不知道。星期天的时候,我碰巧看到报纸上说,有一个姓柏的女人给了你一个大钉子碰。然后现在你就在这里要买下她想要的东西。告诉我,那块地要花我们多少钱?”
“两千万。”
“你将会要柏小姐花多少钱买过去呢?”
“比这多得多。”
“迈特,”他不经意地说。“你记得八年前我跟梅琳离婚的时候吗?”
“我不太记得了,”迈特说道。“只记得我们两个都喝醉了。”
“我早已经醉了,你把我从警察局保出来,然后又跟我一起喝得大醉。”汤姆喝一口咖啡,然后隔着杯沿打量迈特。
“我还依稀记得你也跟我交换痛苦经验,提到了一个叫梅蒂的女人,然后我们都同意名字里有‘梅’的女人都不是好女人。”
“你的记忆力显然比我好很多。”迈特回避着这个话题,但是汤姆注意到了他听到这个名字时的反应,于是自然得到一个正确的推论。
“好吧,”汤姆一笑,说道。“既然我们已经有了共识,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柏梅蒂,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到现在还这么仇视对方呢?”
“我不愿意,”迈特说道。他拿起一份资料。“我们继续刚才没谈完的事吧。”
董事会终于通过了梅蒂所提在休士顿开分公司的计划,然而却不同意同时拓建商场,因为那样子花费可能要高达七千七百万元。此外,派克所代表的银行虽然与柏氏百货公司有八十年的长久合作关系,如今面对历年累积起来的天文贷款数字也开始犹豫,因而要求有条件贷款,包括梅蒂与菲力的个人股票与财产都得拿来当作保证。
六点钟的时候,梅蒂还在办公室里研究草拟的休士顿购地合同。她的秘书海梨朝她走来,手里拿着外套和给梅蒂的晚报。“我很遗憾董事会没有通过全部的计划。”
梅蒂疲倦地对她一笑。“谢谢你。”
“谢谢我感到遗憾?”
“不是的。”梅蒂伸手接过报纸。“谢谢你关心。不过基本上我觉得今天还算不错。”
海梨朝晚报点点头。“希望上面的消息不会改变你的想法。”
梅蒂打开报纸,看见费迈特与某个小明星一起参加舞会的照片。她抬起头看海梨,神色自若。“这就能让我烦恼吗?”
“再看看商业版吧。”
商业版的第一页又是一张迈特的照片,配上一篇文章报导他的商际公司,也提到他在豪华的柏克莱大厦买下一间寓所。在他的报导旁边,却是一张梅蒂的照片,还有一篇文章说到柏氏百货公司在拓展全国分销据点的成功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