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答道。然后他一拉缰绳骑到路上与里克会合,珍妮抓紧“宙斯”的鬃毛,同情地看着可怜的葛修士。
他们一直以这种让人有跌断脖子危险的速度直奔到日暮。中间只稍作停留让马休息喝水。洛伊终于示意里克停下来,在林间的一小块空地上扎营。珍妮疲倦得瘫软下来。
雨已经停了,珍妮的衣服仍潮湿不堪。她狠狠地瞪着在生火的洛伊说:“如果你过的生活就是这样子,实在是一无可取。”她明白为什么爱琳姑妈在独居了二十年之后会那么爱讲话了。在忍受了洛伊一天一夜的沉默之后,珍妮迫切渴望把心中的怨气一吐为快。
珍妮疲惫地在火边坐下来,双臂抱着膝盖。她继续唱着她的独角戏。“也许你以为这样在荒山野地骑马逃命很有意思,而且你随时还可以打一场血腥的仗,绑架一、两个无助的百姓。对于你这种人而言,这种生活确实很理想!”
洛伊回头看看在他背后嘀咕的她,见她把下巴靠在膝头,扬起眉毛,那份挑衅的勇气令他有点难以置信。经过他这二十四小时以来这么折磨她之后,梅珍妮——不对,蓝珍妮——竟然还能够坐在一堆湿叶子上嘲讽他。
珍妮还打算再说下去,但这时葛修士由林子里出来看见了她,于是也蹒跚地走过来坐在她旁边。他在树叶堆上不安地移动臀部测试着,眨着眼睛忍住疼痛。“我——”他又眨了一眨眼睛。“——不太常骑马。”
珍妮可以想见他一定浑身酸疼,于是对他同情地微笑一下。“我想他不会要杀掉你或折磨你吧?”修士斜眼望着她。
“我已被这马折磨够了,”他怨艾地说。“不过,我不认为自己会被杀掉。那是一件傻事。你的丈夫不是傻瓜,虽然也许有些莽撞,但并不傻。”
“你不担心你的性命有危险?”珍妮敬佩地望着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黑狼”的情景。
葛修士摇摇头,“从那个金发巨人对我说的话看来,我想我被带来只是为了当见证,证明你是真的结婚了。”他说。“你要知道,正如我所说,我只是那个修道院的访客;院长和其他人都到邻村去了。我原来打算今天早上就离开的,如果真那样的话,就没有人能证明你们结婚了。”
珍妮的怒意又起。她瞥一眼在生火的洛伊道:“如果他要证人,只消等到今天让班修士帮我们证婚就可以了。”
“不错,我知道,他不愿意这么做是很奇怪的。全英格兰和苏格兰都知道,他并不愿意,不,他强烈反对和你结婚。”
这句话又使珍妮觉得羞辱不堪。葛修士又温和地说:“我说得很坦白,因为我可以感到你不是软弱的人,而且也很想知道事实。”
珍妮忍下这股羞辱之气。现在这两个国家的每个人显然都知道她是个没人想要的新娘,而且还不是一个处女。她的羞辱简直难以言喻。她气愤地说:“我认为他这两天内所做的事应该受到惩罚。他把我从床上抓起来,用绳子把我从高高的窗口吊下来,现在他又把你也抓来。我想所有家族的人都会对他宣战!”
“噢,我怀疑会这样。据说亨利曾命令他尽快娶你。呃,蓝爵士显然是听从了他的命令,虽然詹姆士可能会对他的方式表示一点抗议。无论如何,起码就理论上而言,公爵只是一字不漏地服从了亨利的命令而已,所以说不定亨利还会觉得很有趣呢!”
珍妮又羞又怒地望着他。“有趣!”
“很可能,”葛修士说。“因为对亨利而言,他也实践了他对詹姆士所作的承诺,他的属臣迫不及待地和你结婚了。而且他还是突破了重重守卫,从你家里把你娶来的。我可以想见英格兰人一定觉得这是很有意思的事。”
珍妮只觉喉头苦涩。她知道葛修士是对的。英格兰人在她家都曾当场打赌,认为她丈夫很快就会驯服她。而她的亲人却仰赖她,希望她不要屈服而使家人受辱。
葛修士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虽然我也想不透他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惹这种麻烦。”
“他说有什么阴谋。”珍妮低声说。“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我们间的事。”
“贵族家庭的事总是传得很快,由一个城堡传到另一个城堡,然后又传到一般人家——尤其是那种传奇人物——譬如‘黑狼’——消息传得特别快。”
“所以我的羞辱大家都知道了。”珍妮的话梗在喉间。
“那已不是秘密,”他承认道。“可是也不是你的羞辱。你不能怪自己——”葛修士同情地望着她。“我的孩子,请你原谅我。我应该让你宽心,却总是让你觉得羞辱、难过。”
“你不必抱歉,”珍妮的声音发颤。“毕竟你也是被那个——那个怪物——从修道院中强迫出来的,就跟我一样——”
“好了,好了,”他安慰着她。“我不能说我是被抓来的,不能算那样。我只是被一个前所未见的巨人邀请来,而他碰巧腰间有一把大斧头而已。所以当他有礼地大声喊道:‘来,不会害你。’我就一刻也不敢耽搁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我也恨他!”珍妮低声喊道,望着手中握着两只死兔子的里克。
“真的吗?”葛修士说。“要恨一个几乎不讲话的人可不太容易。他是不是一直都这么不舍得讲话?”
“是的!”珍妮恨恨地说。“而且他根本也不需要讲话——”她强忍住泪,变得有一点歇斯底里。“——他只消冷眼看你一眼,你就——就知道他要你做什么,而你——你就——就照做了,因为他也是一个怪——怪物。”她的声音哽咽,葛修士安慰地搂住她肩。
珍妮向来很少受到别人的同情对待,此时把脸埋在他的袖子上。“我恨他!”她继续地喊着,没注意葛修士在捏着她的手臂警告。“我恨他!我恨他!”她抬起头,见到洛伊由上而下俯视着她。“我恨你!”她直视着他说道。
洛伊毫不动容地默默打量她一会儿,然后对修士带着嘲弄的口气说:“在照顾你的羊群吗?修士。你是不是在对她宣扬爱与宽恕的道理呢?”
令珍妮惊讶的是,葛修士对洛伊的嘲讽毫不以为意,反而不好意思地说:“恐怕我在这方面也和我的骑术一样不甚灵光。”他蹒跚地站了起来。“要知道,珍妮夫人还是我的第一只‘羊’,我才加入为上帝服务的行列不久。”
“你的工作没有做好,”洛伊毫不讳言地说。“你的目的应该是安抚而不是点火。如果你希望变成那种荷包满满的肥修士,最好劝劝我的老婆听我的话,而不是鼓励她恨我。”
珍妮倒希望此时是班修士在这里,他一定会怒斥洛伊的侮辱。但葛修士只是说:“我想你对我们穿这种袍服的人很瞧不起是不是?”
“不错。”
葛修士似乎很好奇。“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洛伊轻蔑地说:“我瞧不起披着圣袍的伪君子,荷包鼓鼓的肥修士对着快饿死的穷苦农民演讲贪婪的危险和穷困的好处。”说完,他转身朝里克走去。
“噢,老天!”珍妮喊道:“他一定是个异教徒!”
葛修士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如果是的话,也是一个可敬的异教徒。”他望着“黑狼”的背影,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我想,是一个非常可敬的异教徒。”
第十二章
第二天,珍妮一直忍受着她丈夫冷冰冰的态度。她满脑子都是只有他才能解答的疑问,然而他却一语不发。到了近午的时候,绝望的她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开口问道:“假如柯莱莫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还得像这样走多久才到?”
“大概三天,看路上有多泥泞决定。”
就这几个字而已,这两天来他就只说这几个字。难怪他和里克那么搭调,珍妮恨恨地想着,发誓再也不主动开口了。
两天之后珍妮又耐不住了。她知道他们一定已经很接近柯莱莫了,内心的紧张与恐惧节节升高。他们并骑在一条乡间的小路上,里克居中,而且稍稍超前一点。她想和葛修士说话,可是他的头低倾,表示他大概在祷告,这段路程中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
珍妮渴望讲话以排解心头的压力,终于回头瞄一眼坐在她身后的人。“你原来的那些手下到哪里去了?”
她等着他回答,但他依旧冷冷地保持沉默。珍妮不服气地瞥他一眼。“是不是这个问题太难了,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呢,大人?”
她尖刻的语气突破了洛伊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冷墙。这三天来,他一直竭力抑制自己不要受到把她紧紧搂在怀中的欲望影响。他瞄一眼她那浓密睫毛下的眼睛,决心还是不要开口比较好。
珍妮见自己甚至无法激怒他开口,突然想到这是一个消遣他的好机会。她收藏起对他的憎恨,决意自己开始一段不要他参与的对话。“不错,我可以看出来,我问到你手下的问题难倒你了,大人。”她说道。“很好,让我换一个比较容易了解的方式问。”
洛伊知道她有意嘲弄他,起先有点生气,但后来她那带挑衅意味而又迷人的独白却使他不得不感到好笑起来。只听得她说:“显然你那么茫然地瞪着我不是因为你的智力不够,而是你的记忆力衰退了!真不幸!”她叹一口气,假装用充满怜悯的眼光看着他。“恐怕你的年纪大了,对你的脑筋已经有点影响。但是你不必怕,我会尽量让我的问题简单一点,同时试着帮你恢复记忆,想想看你把那一批失踪的手下派到哪里去了?”
她回头望着他,说道:“现在,当我们到那个小修道院的时候——你应该记得那个小修道院吧?”她瞪着他。“那个小修道院?你知道——我们碰到葛修士的那栋石头建筑?”
洛伊没有说话。他瞄一眼里克,见里克直视着前方,对周遭的事充耳不闻。他再瞄一眼葛修士,见到修士的肩膀在微微抽动,似乎是在暗笑。
珍妮又悲哀地说:“你这可怜的家伙——你连葛修士是谁都不记得了是不是?”她举起手臂指向修士,同时望着洛伊。“那个人,就是那里的那个人,他就是葛修士!你看见没有?你当然应该看见了!”她故意把他当成三岁小孩子一样。“现在你要专心听着,因为下一个问题比较难:你记不记得跟我们一起到葛修士的小修道院去的那些人是谁?”她又加上一句:“他们大概有四十个人,四十个。”她很有礼貌地说着,同时还真的举起小手,在他眼前伸出手指头,解释道:“四十个就是这么多——”
洛伊忍住不去看她的手,同时还得极力克制自己不笑出来。
“再加上这么多,”她继续比着手指头。“再加上这么多,”她双手总共举起四次,十根指头张得开开的。“现在!”她愉快地说。“你记起来你把他们丢到哪里去了吗?”
一阵沉默。
“还是你把他们派到哪里去了?”
还是一片沉默。
“噢,老天!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糟,”她叹一口气。“你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了,是不是?噢,好吧!”她对他的沉默似乎失去了兴趣,怒气突然涌上来。“你不必太担心!我相信你一定还可以找到其他人来助纣为虐,帮你打家劫舍,杀害妇孺——”
洛伊搂着她的手臂突然勒紧了。他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珍妮,你考验我的耐性也许可以,但是若要考验我的脾气可就错了。”他的膝间一紧,使得坐下的马突然放慢了步伐,落在里克与修士之后。
但珍妮已经顾不得许多了。“老天,大人,我可不希望考验你的脾气!”她故作惶恐地说道。“我如果那么做,一定会遭到你可怕的折磨。让我想想看——你能够对我怎样?我知道了!你可以破坏我的名誉。不对。”
她考虑了一下。
“你不可能那么做,因为你已经在哈定堡对我做过一次了。”她喊了出来:“我知道了!你可以强迫我和你上床,然后让两国的人都知道我和你一起睡过觉!但不对,你也已经做过这些事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刺在洛伊的良心上,使他觉得自己真如她所说的是一个野蛮人。
她继续说道:“我终于想到了!你已经对我做了那么多事,现在只剩一件事可以做。”
洛伊无法自制地问道:“什么事?”
“你可以娶我!”她假装高兴地说。但是这话原意是要激怒他的,却反而使她自己感到这是一个痛苦的玩笑。“你可以娶我,把我从家人身边带走,使我一辈子受到公开羞辱和你双手的折磨。不错,正是如此!那正是我应得的惩罚,大人,只因为我犯下了滔天大罪,走到修道院附近的小山上,挡住了你出来劫掠的兄弟的路!”她假意轻蔑地说:“怎么——想想看我所犯的十恶不赦的大罪——把我关起来还算是太仁慈了!那样会太早结束对我的惩罚——”
她的话突然变成一声惊喘,因为洛伊的手出其不意地由她腰间往上移,轻轻罩住她的胸部爱抚起来。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他又把脸颊贴在她额旁,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再说了,珍妮,够了。”他的另一只手环抱住她的腰,把她的身子紧紧搂近他胸前。珍妮被紧搂在他那坚实的杯抱里,又有他的手在抚摩,只能无助地向这种舒适感屈服了。
她放松了身子靠倒在他胸前,而他则把她搂得更紧,他那几天未刮胡子的下巴贴擦着她的脸,然后他开始轻轻吻她的脸颊,在她腰间的手突然用力把她紧紧贴夹在他的大腿之间。
虽然有可怕的未来等在前面,珍妮仍然屈服了,闭上眼睛抛开恐惧,享受这甜蜜的一刻,领略被搂在他保护性的怀抱中的那种感受。
洛伊告诉自己他只是在安慰一个受惊吓的小孩,同时撩开她颈后的长发开始吻她,由颈后吻到耳边再吻到她腮前。珍妮的身体贴着他动了一下,摩擦的压力点燃了他已竭力克制了三天的欲火……现在这积压了三天的欲望爆发了,像野火一样沿着他的血管上升,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性。
洛伊痛苦地运用意志力抽开自己的手,让双唇离开她的脸颊。但是这同时他的手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举到了他脸上,拇指和食指轻轻托起她的脸颊,望着她那世界上最最湛蓝的一双眼睛——一双充满迷惘与困惑、孩子般的眼睛。她的话又在他脑海中响起,刺痛着他的良知:我走到修道院附近的山上,挡住你那出来劫掠的兄弟的路……为了我所犯的这个罪,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你破坏了我的名誉,你强迫我和你上床,然后当着两个国家人的面公开羞辱我。但是我罪有应得——为什么?因为我挡住了你那出来劫掠的兄弟……都是因为那个缘故……就只因为那个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