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镜子,懒得理弟弟的咋呼。
“好吧!不理人,我去找季伟玩。”
他戴上帽子,骑着越野车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楚琳垂头丧气地颓坐在床沿。
她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了。
昨晚,津平提议散步,事后言不及义地扯开话题,他不是说有急事北上要和她商量吗?
是求婚?
她有些飘飘然的喜悦。
但为何当津平带着男性的渴求抚触她时,自己却有被侵犯的感觉?我到底怕什么?为什么婚姻里,一定要有“性”?那让人陌生、害怕又难以抗拒的“性”?
对于自己不断躲藏、闪避着二位爱慕者的行为,她又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我会产生“逃走”的念头?
是不是不能两全其美,既要情人,又要兄弟?
还是,她希望同时拥有津平与季伟?友情和爱情看来是真的很模糊了。她太年轻了,年轻得当面对选择时,竟然有了放弃的打算。
下午,津平从季伟的宿舍打电话来。
“嗨!丫头,我们正杀声震天呢!楚风和老王都在,所以——看是你来观战,还是晚一点我去你家?”
楚琳能拖就拖,立刻下令“晚餐再叙”。
没多久,楚妈妈回来了,带着神秘的表情,她问楚琳:
“怎么,没出去?津平呢?”
“和楚风玩桥牌去了!”
楚妈妈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想了想。
“丫头!猜猜妈今天和谁吃饭?”
“干妈!”楚琳得意地回答,“张太太昨天就逼我改口了!直嚷着看黄历,要选个好日子正式收我做干女儿。妈!你好狠哟,不要我了!”她故意和母亲撒娇。
楚妈妈提醒她:“你是该改口了。以前,碍于公私分明,若在公司叫阿姨,怕别人会吃味,认为你不是凭真本事。这会儿,上上下下都夸你认真,妈才答应的,我不想让旁人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这件事。”
“知道啦!”
楚妈妈又继续说:“你干妈今天请了张查和他的儿子铭生吃饭,张经理……哦,该叫干爹了!你干爹作陪,主要的目的是希望将台中分公司交给你管。我觉得你还太年轻,不能因为公司想找自己人,才交给你,最好是适才适性,这是我的看法。”
“妈,铭生来干什么?”楚琳紧张了。
“你说呢?我看他成熟稳重,年纪大你两岁,个性却比你成熟许多;至于是否天从人愿,这完全要看你自个儿的意思,妈不过问,你放心!”
“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再考虑其他的对象。事实上,现在的我根本也没条件再多想了,光是津平及季伟,我就分不清楚是友情、是爱情……”
“说得也是。我累了,去躺一会儿。”楚妈妈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卧室。
“妈,你买什么?大包小包的。”
“哦,几件运动衫。拿一件给季伟吧!这孩子只身在外,没人照顾;你看他衣服穿的多不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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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楚风和津平回来了。
“怎么没过季伟一道来?我给他挑了件T恤。”楚妈妈对楚风说。
“季伟有个同学会……”津平抢着回答,说话时,眼光还意味深长地在楚琳脸上溜了一圈。
饭后,津平建议散步。
两人拉着手,走在社区空荡荡的球场上。
手臂凉凉的,楚琳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
津平体贴地脱下外套为她披上。
这种感觉真好,津平真像位慈父。
“楚琳……”
“嗯?”
“今天,季伟告诉我一句话——你也许比我还清楚。”
“什么话?”楚琳错愕地抬头看他。
“他说——他说你是‘他的女人’。我一时有些糊涂,也没答腔,接着他又说了一遍。”
“他——可恶!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楚琳气急败坏的对津平解释一切——从他莫名其妙使性子到表自爱意、自己拒绝了他……一古脑儿地全盘托出;当然,那激情的拥吻被她隐瞒了。
津平静静听着,见她胀红的脸、急促的呼吸,津平有点胜利的虚荣感。
“其实,打一开始介绍你们认识时,我和季伟都把你当作好兄弟,从未察觉你的女性特质。日后,也许是大家都长大了,对异性的需求及渴慕,渐渐盘据了我们的心头,对你,自然就失去了那份‘单纯’;说没感觉,那是骗人的。”他缓了缓,点燃一根烟,烟雾冉冉上升,他的侧面显得有些诡异。
“至少,我第一次认识你时,就曾毫不讳言的说,甚至是恶心的说,我喜欢你那丰满的胸、浑圆的臀、诱人的嘴……真的!我的坦白可不多见。丫头,你要知道,男人看女人没有不带着‘性’的意味的!”
他不放弃,仍露骨地接下去:“你信不信?昨天晚上我说住饭店,其实,我想和你做爱,我想占有你,我甚至在脑海里已经有了你的媚态、你的娇吟、你的……”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楚琳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她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她受不了这种言语暴力!
不知跑了多久,她才疲惫地停下来。
靠在大树上,楚琳痛不欲生,任泪水湿透津平的外套。
她一直大声地哭着,羞辱、悲痛、绝望不断撞击着她的心。
天哪!让我消失吧!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津平,你粉碎了一切!你没有理由如此待我!楚琳捶打着树干,泣不成声。
哽咽到最后,她已哑了嗓子。
直到一双男性的手臂从背后抱着她,轻轻托起她的一下巴,抱歉地说:“回去吧!”
她才感到好累、好累!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得紧,谁也不敢开口。
到了家门口,津平清一清喉咙:
“楚琳,很抱歉刚才说的那些话!本来这次北上是想上门提亲,但现在……事情变成这样……楚琳……忘记我!”转身走了几步,他又折回,“季伟还年轻,对于自己的决定,也许有些懵懂,但是,你不能因此伤害他。祝福你!”
“伤害?你凭什么说我伤害他?为什么你不担心我受伤害?”楚琳悲苦的心情又被挑了起来。
“你比他大,出社会也好多年了,你的社交比他活跃、频繁;至少,你的见闻比他多!”
“呵,谢谢你!我的工作经验就等于我的爱情经验?津平,你不公平!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甚至——连初吻都是拜你所赐!”楚琳不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羞辱,她用力把津平关在门外。
酸软乏力地倒在床上,她任由疲累的躯体随着干枯的灵魂,载浮载沉在无人的海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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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哦,楚琳,到干妈身边坐。”张太太神清气爽地招呼着。
“干妈,我的签呈你看了吗?”
“看过了,我很高兴!台中一直缺少自己人,你去正合适,只不过我很好奇,怎么前天你妈还说不可能,今天你就答应了?”
“人家想替你分忧解劳嘛!怎么,不好呀?”楚琳微微一笑。她握着张太太的手,不放心地央求着:“干妈,你要是有空的话,就找我妈出去走走,她怕打扰你太多,一定不会主动邀约的,我最怕她一个人呆在屋里。”
“你放心!我和你妈是多少年的老姊妹了。”
“谢谢干妈!”她略为安心的投给张太太一个感谢的笑容。
拍拍楚琳的肩头,张太太若有所思。
“丫头,台中方面有董事长及铭生在一旁协助你,生活上应该没有问题;工作呢,你一定也能胜任。干妈希望你能趁着这段时间,再多参加一些研习班或去大学里修个学分,日后,公司的行销经理就非你莫属。别到了那时候,自己肚子里空无一物,没法子管人;就像我——为了人才寻寻觅觅,好不辛苦。”她开心地抚弄着楚琳的长发,“小时候,你的头发就是干妈的玩具,一天换三个发型,你乖得不得了,从来不哭。有时候力道过了头,你会轻轻告诉我‘痛痛’!唉!才几年光景,一转眼你都要嫁人喽!”
“我嫁人?干妈,你有没有搞错?”楚琳不依地抗议。
“怎么,当真守着老妈妈?违心之言。”张太太点了点楚琳的鼻尖,二人笑开了。
回到办公室,她感觉气氛不同于以往。
静悄悄的,各人低头忙于手中的工作;平常吱吱喳喳的喧哗,此刻有如礼拜天的阳台上晾晒的内衣裤,正在阳光暖暖的安抚下,逐渐褪了水分般的干硬起来。
她左顾右盼,还是没人正眼瞧她一下。
电话铃声惊动了正在纳闷的楚琳,她毫不迟疑地接起电话,让自己的声音打破这沉闷的寂静。
“楚琳?”她被那熟悉的叫唤震动了心头。
是季伟!他从不曾打电话到公司来的。楚琳既慌又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为什么不吭声?楚琳!你在听吗?”
“季伟,有事吗?”
“没——没什么!楚琳,你还在生气?”电话彼端传来的隆隆车声,正用力辗过她的耳膜。
“楚琳,我必须马上赶回台南,我妈生病了!本来想写信告诉你,可是写了五六张,还是不如直接听见你的声音来得踏实。我办了休学,可能短期内不会上台北……你要保重!”一口气说完,他挂了电话。
楚琳来不及细想,她也不愿再为工作之外的事,多费一点心思,一切就随风而逝吧!
正在落寞之际,电脑室的门打开了。
若霞、小吴、吉姆及所有伙伴们推出一个大蛋糕,另外还有二十五朵乳白色的郁金香。
她们一张张充满兴奋的笑脸,将楚琳团团围住。突然,办公室的灯光,不知被谁关掉了,小吴点燃香水蜡烛,首先祝福她:“可爱的楚琳要离开我们了!没有她的日子一定缺少欢笑。现在,请楚琳接受每一个人献上的香吻,不同色彩的口红代表过去她为本公司产品所做的贡献,并且,请楚琳带着这张照片到台中为我们开创更好的未来!”
大伙儿齐声欢唱,每个人均用力地在她面颊、鼻头、眉眼、下巴等处印下了大大小小的唇印。小吴取来拍立得,为这一刻留下了纪念。
“原来,你们这一群宝贝早已谋划好了,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楚琳感激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张经理、张太太也跟着走出经理室,二位长者笑着宣布:“好了!今天下午放半天假、诸位想请客的准备好钞票,我们丫头绝对来者不拒!请吧——”
欢呼声、击掌声,响遍了整间办公室。
楚琳在众人簇拥下走出了公司。
闹了一下午,看电影、下午茶、买礼物、赠书、吃晚餐、跳舞,楚琳最后是在小吴车子后座睡着了的情况下被护送回去的。
半夜醒过来,她蹑手蹑脚地溜进客厅。
不小心被东西绊了一下。
她扭亮台灯,发现自己的一堆礼物里,有件陌生的浅紫色羊毛衣,上面附着一张卡片。
打开来看,娟秀的字迹进入眼帘。丫头:
妈真舍不得你只身在外。
你长大了,必须开始为自己的未来作打算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寓情依依在所难免。
回顾前半生,妈一路行来倍尝艰辛,所幸你和弟弟乖巧体贴、顺从懂事,给了妈不少安慰。
这件羊毛衣是你最喜欢的颜色,试穿看看合不合身?记得天冷要加衣,免得妈挂心。
你是个好孩子,不过,在感情上却处理得有如纠结的毛线球。
妈再度提醒你,找出症结所在才是当前首务,不可陷入思考盲点。
津平、季伟都是好男孩,只不过津平老练,季伟稚嫩;你呢,何尝不是“半生半熟”?
到台中也好,用心想想未来。顺其自然吧!成长过程中本就充满许多的不可知,再过一阵子,妈相信你会更稳健、更成熟。
祝你
平安
妈妈留
楚琳把信贴在胸口上,抿着双唇,幸福甜蜜盈满她的心头。
第五章
台中的天气极好,经常可见蓝天中白云朵朵。
这里的空气没有台北那么污浊,经济发展却和所有的大都会相同——急速的迈向国际化。
楚琳住在张董家中,一栋名为“常绿山庄”的别墅里。
常绿?好雅的名字。
她不时猜想,这个名字定是哪位饱读诗书的文人所取,简单易懂又不八股。不像某些企业知子,总爱取个什么“龙跃豪门”、“雄霸一方”,或者是“名流大户”之类的名字,金光闪闪是有,人文情趣却无。
台中的分公司,也有个不俗的名字:“春犹堂”,楚琳非常喜欢这三个字。
她记得最爱读的《陈之藩散文集》里有这么一段,提到作者留学剑桥时,因为某场演讲而联想起十二年前的暑假,作者在纽约常找著名学者胡适之先生谈天。他觉得胡先生素来对于任何批评皆能包容、不动火气,唯独见他对当时专解禅宗的日本学者“铃木大拙”颇不以为然。
为了好奇,他特别买了两本铃木的书来看。
除了有些不成其为诗的文字外,有一句:“花落春犹在,鸟鸣山更幽”,念起来倒是有点味道。
作者说,乍看时的想法为:“花落了,是春去矣,那又为什么会春犹在呢?鸟鸣了,是山不幽矣,那为什么会山更幽呢?”不过,他说自己又念了几遍后,味道就都出来了。
想到这里,楚琳也在心中默念着“春犹堂”,她开始神奇地发现,如同口里含着橄榄,慢慢地泌出了甜味。
来台中半年了,这其中也回过台北两次,见母亲。弟弟都很平安,同事们也都一如往昔地热情相迎,加上干妈、干爹的频频关爱,她的心情比起前一阵子的不安躁动,算是平静了。
“春犹堂”的业务才刚起步,筹备期的王主任因为信用、能力的关系被张董调职,他心有不甘,又看到总公司派楚琳下台中,不平衡之余,愤而辞去工作。
本来想谈化“特殊关系”、“空降部队”色彩的楚琳,不免有些遗憾。
继而一想,尽力就好!她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乐观看法,决心替干妈争一口气。
这半年,“春犹堂”针对市场设计了不同于台北的行销方式。铭生建议在百货公司设柜,争取零售利润;张董则倾心走直销路线,几经沟通,楚琳表示铭生的建议较可采行。
“阿伯,我发现这里的消费年龄层较高。台北的女孩,中学时就已懂得化妆了,可是,我在台中的百货公司看了一天,这里的学生消费能力比不上一般的上班族,她们尤其喜欢浅绿、浅紫的粉底。”楚琳分析给张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