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开程站起身,按了电话钮。
“准备车,我要出去。”
取了西装外套,罗开程一边穿,一边上下打量著儿子,很满意地。
罗劲白不解地。
“爸爸,去崔家有事吗?”
“车上谈。”
在车上,罗劲白没开口,罗开程先谈了。
“崔蝶兮找到的妹妹,还有崔大经生前的情妇,都离开崔家了。”
“就是爸爸替他们找到的那两位?”
“是呀。”
“怎么会离开呢?”
“不习惯嘛,遗产也分走了,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罗开程机会教育地。
“生命原就是一件很现实的东西,在学校有在学校的想法,步入社会,就要整理一套社会观。”
“爸爸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去崔家。”
“安慰崔蝶兮。”
“安慰崔蝶兮?”
“我跟她爸爸总是多年老友了,可怜的小女孩,最近心情不好,空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遗产,却孤零零的,连男朋友都没有。”
“爸爸──”
罗劲白很敏感地懂父亲的意思了。
他心中立刻起了一阵反感、十分、十分抗议,拒绝接的反感。
“你要介绍我们认识?”
罗开程满意儿子脑子不笨。
“除了富裕不说,她还漂亮、优雅,是个十全十美的女孩,不得了,庞大的遗产。”“爸爸,──我不能同意。”
罗开程瞪大了眼。
“什么理由?”
罗劲白仍然尊敬,但,怀疑地望著父亲。
“爸爸,我想你不是那样的人?但,很显然,你要我认识她,目的是她有庞大的遗产。”
罗开程脸都要变色了。
“你父亲是这种人吗?”
“我一直以爸爸为荣。”
“那为什么说刚才那种话?”
罗劲白迟疑了片刻。
“因为爸爸今天带我到崔家的动机,不是我一向认识的爸爸。”
己经到崔家了。
罗开程什么都不想说,也懒得多说了。
进大厅前,罗开程简单扼要地慎重看著儿子。
“天下没有一定有把握的事,但,崔蝶兮是我理想里的媳妇。”
“爸爸?”
“进去吧,自然点。”
丁嫂看到罗开程只是当他一位崔家的客人招呼。
但,她看到旁边的男孩,一眼就打心里舒服,马上到楼上叫下崔蝶兮。
“罗律师来看你,还带了他儿子,真不错的一个男孩子呢。”
崔蝶兮根本懒得理丁嫂。
她飘飘地由楼梯口下来,假陆寒离开,原就不开朗的她,更忧郁了,而那份忧郁,却美得令男孩见了都要心跳。
走到楼梯口的中途,崔蝶兮被东西牵住了般,脚踝停顿了。
撞车的男孩,不是吗?不是那个罗劲白吗?
罗劲白当然一眼认出了崔蝶兮。
只是,他如何能料到,他多么不情愿来的这一趟,见的竟是那个女孩。
崔蝶兮感觉自己的失态,缓缓举动足跟,视线一直被站在下面的罗劲白牵引著。罗劲白的胸口有一股异动。
真的是她?
那个只短暂见了两面,却在当时,甚至,回去后几天,都产生一些微妙幻觉,似梦般的女孩。
“蝶兮,近来好吗?”
崔蝶兮的心,有些轻轻的跳动,她感觉罗劲白的眼睛寻索她。
“谢谢罗律师。”
“听说她们母女走了你很难过。”
罗开程开始介绍他的儿子。
“路过这,顺便带我儿子一起来慰问你。”
他们都没有开口提已经见过。
罗开程满足极了,他活的多么世故、奸滑的一个人哪,他当然看出这是两个互相吸引的年轻人。
如意的计划在他心中盘转。
丁嫂忙进忙出,一下子咖啡,一下子水果,隔会儿又是糕点。
她是借机会出来看罗劲白的。
接完了电话,崔蝶兮像孩子似的,满屋子叫丁嫂。
“丁嫂、丁嫂、丁嫂!”
在后花园崔蝶兮找到了丁嫂,丁嫂正在喂养了好多年的两条大母狗。
崔蝶兮脸颊绯红,眼睛好亮。
丁嫂好久,好久没见过她这么愉悦过了。
“什么事那么开心?”
崔蝶兮羞怯得像个十六岁的小少女。
“罗劲白──约我。”
“好呀!”
狗也不喂了,丁嫂拖著崔蝶兮就上楼。
“打扮漂亮点,我一眼就喜欢那个孩子,我看人绝对错不了的。”
满柜子的衣服,那柜子是整面墙的,实心檀木。
丁嫂像个为女儿约会的母亲,就是找不到一件她认为满意的衣服。
“来来,这套白色的。”
丁嫂拿了套白色两节的洋装在崔蝶兮身上,左比比,右比比。
“其实什么穿在你身上都好,丑八怪,金镂衣穿上去都难看。”
说是穿什么都好,丁嫂还是花脑筋的去找搭配。
“丁嫂,你真的觉得罗劲白很好吗?”
“岂止好!”
丁嫂打开鞋柜,一共六层,摆满了上百双,各种款式颜色的鞋。
“我看还有缘,否则,这么巧,你车子别人不撞,要撞到他。”
崔蝶兮的脸又是一阵羞红。
被丁嫂打扮整齐,崔蝶兮赴了她生平第一次的约会。第一次异性的约会。她没叫司机开车,她开自己惯用的那部奶油白BMW,就是撞到罗劲白的那部。罗劲白比她早到。
仙子般的崔蝶兮,胆怯又盖不住心底兴奋地走进去了,走到罗劲白面前。白色打公主线的小上衣,连套的过膝斜裙,透白的丝袜,白色两寸的淑女型鞋,一只白色巧小,车了一道细致、精雅金边的皮包。
亮亮的,清清的一身白,在罗劲白盼望的眼睛里出现了。
“我──迟到了吗?”
“我早到了。”
这是他们的开场话。
两个没有恋爱经验的男孩与女孩。
谁相信呢?
那么好的条件,不管崔蝶兮或罗劲白。
侍者端来崔蝶兮要的冰红茶。
罗劲白替她加上柠檬片。
“我没告诉爸爸我们早就认识了。”
“我知道。”
罗劲白实在无法放弃一秒钟不去凝望崔蝶兮,她的美,那种超乎寻常的美,能叫任何男孩产生一股只想保护,不愿侵犯的爱。
“家里只住了你跟丁嫂?”
“还有司机和花匠。”
“听说你妹妹搬走了。”
愉悦的崔蝶兮,被难过盖住了。
“我不懂她们为什么要离开,──也许,她们不喜欢我,我不明白。”
任何人都能感觉崔蝶兮对妹妹的离开,那份难过与遗憾。
“你希望她们回来?”
“我爸爸的遗愿,我自己也希望。”
崔蝶兮丢开了胆怯,望著罗劲白。
“你能体会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的感觉吗?”
罗劲白多么想去摸摸那张滑嫩,找不到依靠的小脸,给她一些力量。
“你有她们的连络处吗?”
“什么都没有,我觉得──她们像永远都不愿意再看到我,真的,我没骗你。”清澈的大眼睛,闪著幽怨的睫毛,崔蝶兮孩子似的祈望著罗劲白。
罗劲白知道。他是爱上这个女孩子了。
第四章
正要敲门进罗开程的办公间,罗劲白就听到里面有女人争吵的声音。
──大不了我坐三年牢,我可不像李桂香,拖了个家,反正我一个人,天塌了我也不怕,不过,罗大律师,你想清楚哦,堂堂罗大律师哦。
罗开程的声音很低,罗劲白听不清楚。
李桂香拖了个家?李桂香三个字跳进他耳朵里,李桂香?
他记得的。
门突然开了,罗劲白纳闷地正想走。
朱琳琳妖艳地瞅了一眼罗劲白,妩媚地一笑。
“罗大少爷,是吗?”
罗开程很不客气地。但又不敢太露痕迹。
“你的事,我们再连络,再见!”
“哟!在儿子面前变得讲道理了。”
朱琳琳精伶地把脸转向罗劲白,又是一脸令罗劲白不习惯的妩媚笑容。
“我姓朱,朱琳琳,多多指教。”
朱琳琳?
罗劲白怎么会忘记,未琳琳,这就是与李桂香连在一块,无端造成周文辉被迫离职的两件案子之一。
腰肢一扭,朱琳琳临走还不忘瞟罗劲白一眼。那一眼摆明了是摆给罗开程看的。罗开程的脸色,灰灰沉沉,他抬头看了看儿子。
“你站门口干什么?”
“我想问爸爸一点事。”
“什么事?”
“崔蝶兮──”
灰沉的脸,立刻明朗了。
“很不错的女孩吧?进展得如何了?”
“──她妹妹是不是可以请爸爸想办法叫她跟崔蝶兮联络,她──”
罗开程的脸又变色了,他几乎忘掉他尊贵的大律师地位,几乎忘掉他在儿子面前,是多么受敬仰的一位父亲。
“干你屁事,少管!”
罗劲白被关在门外了。
他惊愕得不得了。
干你屁事,少管!
天!父亲怎么会讲出这种话来?
久久,罗劲白回到他的办公间,拨了个电话。
“周文辉吗?我要跟你见个面。”
“朱琳琳去找你父亲?”
周文辉也大惑不解地。
“而且,口气在要挟你父亲?”
罗劲白深锁著眉心。
“我到今天还不明白,为何当初李桂香和朱琳琳的案子,父亲亲自处理。”“你刚刚说,朱琳琳还提到李桂香?”
“她说她一个人,什么都不怕,不像李桂香,拖了一大家子。”
“劲白──”
周文辉沉思著。
“不是因为你父亲叫我走路。我才说这种话,你不觉得你父亲──”
“怎么样?”
“这里面有问题。”
罗劲白心中有数,他不反驳。
“所以我找你。”
“找我有什么用?”
周文辉开玩笑地。
“就算其中有什么阴谋,你要怎么样?大义灭亲?”
“可以把朱琳琳和李桂香的资料给我吗?”
“资料在你父亲那。”
“有她们的联络处吗?”
“回去找找看再告诉你。”
周文辉不懂地看了看罗劲白。
“你很奇怪,就算你父亲在搞鬼,你查什么?”
“我──”
罗劲白也回答不上来。
“怎么说好,很不对劲,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也没办法说得很具体。”罗劲白笑笑,站起来。
“找到她们的联络处给我电话。”
“这么忙著走?”
“我有约会。”
“女朋友?”
罗劲白磊落的性格,坦然地点点头。
赶到崔蝶兮赴约的地方,一分不差,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到的。
他们约的地方,哪里都不是,正是亚洲饭店,顶搂的咖啡廊。
亚洲饭店,那个真正的陆寒工作的地方。
“我怕我迟到了。”
罗劲白替崔蝶兮拉椅子,手触到她纤纤的肩,两个人都有那么一点心动与怯意。他们要了什锦水果,两个人的语言,从眼睛里,流传著。
罗劲白深沉,谦和的气质,使他看来与新潮流的男孩、截然不同。
包括爱情,爱情的表达方式与态度。
“爸爸和丁嫂都叫你蝶兮?”
“你也能这样叫我。”
几次的约会,崔蝶兮羞怯的不自在;稍为降低了许多。
“我二十六岁。”
崔蝶兮抬了抬垂下的睫毛。
“你父亲说过。”
“我大学时喜欢过一个女孩。”
崔蝶兮轻轻哦了一声,心中竟有点微微的醋意。
“以后,我再没遇到爱情机会。”
罗劲白的手,自然地轻握著崔蝶兮。
“如果你不那么害羞,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崔蝶兮的心,轻轻地跳著。
“──我很害羞吗?”
“你让人觉得你只有十六岁,甚至更小。”
“现在──你不准备告诉我那句话了?”
“如果你同意,表希望我能说出来。”
崔蝶兮的眼睛等著听,她黝黑的瞳孔,晶莹地发出一个女孩正在长大的气息。“──告诉我。”
“我爱上你了。”
那轻轻跳动的心,奔跑了。
那晶莹的瞳孔发出美丽的光泽。
崔蝶兮的脸颊,宛似刚刚绽开的玫瑰,淡粉红色的细嫩得令人不敢轻易去碰触。当那句:我爱上了你,由罗劲白说出来,他们原来就用眼睛交流言语的沉静,更沉静了。
餐桌面上的手,不知觉中,握得愈来愈紧,崔蝶兮那双小手沁著汗湿。
底下一楼,三点是交班的时间。
今天,陆寒轮到接三点的班。
穿上饭店员工颜色一致的制服,陆寒的第一个电梯客人是与她同时来的徐小亮。徐小亮还是那个样子,不用工作袋,所有器材,都挂在他破牛仔裤的皮带上。电梯门一关上,徐小亮就赶快抢著给陆寒一阵不算太短的狂吻。
“被人看到了啦。”
陆寒整理了一下歪斜的制服小圆帽。
“怕?下次我要在大街吻你。”
陆寒伸手搓徐小亮的头发。
八楼到了,徐小亮又吻了陆寒一下。这次,只是短促的一下。
“下班接你吃消夜。”
徐小亮出电梯了。
电梯继续上升,升到顶楼。
陆寒已经很职业了,只要有人进电梯,她就机械地露出笑容。
“请问到几楼?”
“一楼。”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
男的是罗劲白。
女的,当然是崔蝶兮。
崔蝶兮的手,被罗劲白握著。
她浸在她的爱情中,绯红的面颊,见到陌生人都会羞怯似的。
突然,她的目光无意间,接触到陆寒了。
陆寒也认出崔蝶兮。
崔蝶兮忘记了她的爱情。
陆寒也忘记了去按电钮。
罗劲白马上察觉了。
“你们认识?”
崔蝶兮部还来不及开口,陆寒马上按了电钮,收回职业笑容。
“不认识。”
“我们──”
崔蝶兮被陆寒冷漠的回答,弄得又尴尬、又急。
“你认识我,你认识我的──”
陆寒眼睛避开崔蝶兮。
“别认错人了。”
“你到底──”
“一楼到。”
有一批新客人进电梯间去了。
陆寒迅速地关上电梯门,崔蝶兮本来想再坐进去,被罗劲白一把拉住了。“没有用的,看得出,她有意回避。”
电梯早已不知上几楼了,崔蝶兮还站在那。
“我看出来她认识你;但,她不要承认。”
崔蝶兮一脸迷惘,这个女孩?为什么出现在父亲的灵前?为什么用一双仇恨的目光盯视她?为什么那天会出现她家门外?
“她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
“这么说,你认识她,她不认识你?”
“我觉得──”
崔蝶兮沉吟了片刻。
“她认识我。”
他们离开亚洲饭店的大厅了。
崔蝶兮没有开车,他们一起上了罗劲白的车。
“怎么回事?愿意告诉我吗?”
崔蝶兮的脑子,索绕著灵堂前的一幕。
“她来悼祭爸爸,全场的人都在看她,因为,她似乎很愤怒,鞋跟的声音好重。”罗劲白注意地听著。
“见到我,她很奇怪地盯著我。好象──我跟她之间,有什么仇恨。”
罗劲白开始觉得,这不是件寻常的事了。
“你父亲生前提过这个人吗?”
“没有。”
“你见过吗?”
“在灵堂上是第一次见到。”
“还有第二次?”
“那次更奇怪。”
“哦?”
“在我家门口,我跟陆寒,也就是我妹妹,正要出去,就看到她和一个男孩子站在那。”
罗劲白放慢了车速,专注地听。
“我下车跟她讲话,我真的想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父亲的灵堂前,而且,充满了敌意。”
“结果呢?”
崔蝶兮像一只扎了洞的气球,瘫靠在车背上。
“像今天一样,她说她不认识我。”
“然后就走了。”
“然后我妹妹下车来叫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