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景猛一回头,可不足樊璐吗?“璐儿——”
一时间,姊妹俩都说不出话来。樊景久不见樊璐,见她大病后有些瘦,却愈发出落得水灵了。樊景打破沉默:“你进宫也有一段时日了吧,一直没机会来看你,不过有皇上照顾,我应该不用担心。”
樊璐不语。樊景想樊璐必是为了唐元烨的事仍气自己,不禁叹气:“我来不为别的,就是来告诉你一声,皇后已经知道皇上藏了个你在养心殿,也知道你极为受宠,有些不悦了,你自己小心点吧。皇后其实还好,是个老实没主见的人,就是她身旁的奴婢厉害,小人难防。”樊景说完,见樊璐仍不发一语,又是一叹,转身欲离去。
“姊姊——”
樊景回头,樊璐欲言又止,“姊姊,我问你一件事,请你老实回答我,也就——也就不枉我们姊妹一场。”
“你说吧。”
“元烨——真的死了?”
樊景像是早料到她会问,表情应没有太大的起伏,“真死了,再没骗人的。大叔一箭射穿他的胸膛,你们一起滚下马,他已断气。”
和邵姨说的一模一样,那么……是真的了。
樊璐常常在作一种安慰自己的猜想:也许元烨根本没死,只是暂时离开,将来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接她走,完成他们双宿双飞的愿望。不过,猜想归猜想,毕竟仍是幻梦。元烨已死,连尸骨的容颜还可辨否都不知道……不知道他被葬在哪儿呢?他们俩小时曾经说过,若是死了,要一起葬在樊府后山那株最大的桃花树下……
樊璐思绪翻涌,只觉心痛如绞,一阵头晕,便站不住了,扶著石壁往凉亭走去。樊景过去搀扶,发现樊璐走起路来仍有些跛。“妹妹,这脚伤还没治好吗?”
“邵姨说,没那么快好的。药后来我也没再吃了,反正会好的,我讨厌闻药味。”樊璐在石椅上坐下,闭目以宁心绪。
“这不行,该敷的、该吃的药可不能少。你以为这是小问题,若是治不好,将来小问题变大问题,气候一变则伤口疼痛,脚踝无力更易再伤,我看还是请太医再帮你好好医治吧。”
姊姊没变,仍是这样像个母亲照顾孩子似的,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她们曾是感情最好的姊妹……樊璐心头一热,有很多委屈想向樊景诉说,还没说出口,便先红了眼眶。才正要说,匆听得有人呼唤:“璐儿!”
樊璐一睁眼,“玄祯?”
樊景回身见到玄祯,连忙行礼,“皇上吉祥。”
“免礼,你不是瑜妃吗?怎么在这里?”玄祯原是来寻璐儿的,没想到见著她们姊妹俩正一起。
“臣妾闻二妹已入宫,故来探望,没想到遇见圣驾。”
细看两人,都是粉雕玉琢的美人,樊景看来沉静寡言,温和可人:樊璐则娇媚动人,风韵万千。同是樊家姊妹,却是完全不同之典型。
“思,你们姊妹俩同在宫中,本应互相照顾,你若常来找璐儿,也能替她解闷、解乡愁,有何不可?”玄祯温声笑道。
樊景不敢直视皇上,低著的脸蛋却晕红了。“是,臣妾以后必常来陪伴。”
“好了,你先回去吧。”玄祯只想赶快享受与樊璐独处的二人世界。
樊景离去后,玄祯将樊璐揽在怀里,“好想你……怎么哭了?”玄祯吻她时,发现了她湿润的眼角。
“何曾哭?你多心了。”樊璐连忙推开了好奇的玄祯,背过脸去。
“还说没哭,眼眶都红著。打从你进宫,就常见你落泪,告诉我,谁欺你了?”
“没人欺我,只是……”樊璐转念一想,“我有一块玉丢了,所以伤心。”
玄祯心里一动,“什么玉?很重要?”
“很重要,不过,不告诉你为什么。”樊璐朝玄祯一笑,跑到小石桥上。
玄祯赶过来,笑道:“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帮你找那块玉。”
“你知道玉在哪儿?”
“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你找,我是皇上,没有找不到的东西。”
“那就算了,也许是注定我要丢了那块玉。”就像是注定她与元烨有缘无分一样……樊璐一甩头,想要将所有不该再想的留恋都甩掉,索性舞动衣袖,随风旋转而舞。玄祯本欲再追问,却为眼前之景所震。
樊璐宽大的白色衣袖和裙摆挥舞著,她的秀发狂野飞扬,显得生机万千!她立在小石桥上不断旋转、不断舞动,好像是池塘中一朵白色涟漪。
樊璐舞得脸颊发红,仍然不停转动。玄祯从没见过樊璐跳舞,也不知道她能跳,这样纤弱的身子,能有多大体力?但是玄祯发现,舞动中的樊璐,更有一种狂野的美感。这是他看遍后宫三千佳丽万千风采,也不曾看过的狂荡之美。
樊璐旋转著,感到晕眩的快感!她觉得转动得愈快,脑袋被掏得愈空,所有不该想的、该想的,全都一起抛出去了。思绪愈空,身子愈轻,几乎要腾空飞舞!
玄祯突然觉得不对劲,忍不住街上前抱住她,立刻被她旋转中强劲有力的发辫扫到脸,软发竟如刀利,在玄祯脸上留下一道红色的伤痕!可是玄祯顾不得痛,他发现此时樊璐的身子轻得可怕,仿佛风再大一点,她便会像蝴蝶一样飞走了。“停下来,璐儿!”
樊璐不听、大笑著,转得飞快!当玄祯奋力抱住她的纤腰,樊璐刚好耗尽力气,整个身子软下去,倒在玄祯肩上。
“璐儿!”
“嗯?”樊璐已经没力气了,但却笑容满面,面红如桃。
“你没事?”
“我没事,是你有事,你的脸——”
玄祯抓住那双伸过来抚摸他伤口的小手,“我也没事,小伤罢了。我刚才,以为你要飞走了。”
“我又没有翅膀,又不是仙,怎么能飞?傻子。”
“我知道,可是,你刚才却像是蝴蝶在跳舞,我怕风大了,你便会飞走,不得不抱住你。”玄祯目光热切地看著樊璐。
樊璐看出了他眼中的依恋与担忧,却感觉有一股凄冷袭上心头。
这一个,待她也是真心痴意的了,只是这份真与痴能维持多久?元烨的心意不比他薄,为何不能与自己长相厮守?
她低低笑著,有些凄凉:“你真是傻子了,你放心,我不会飞走的。”
“答应我的,千万别忘了。”
樊璐闭眼,忆起元烨。她也是那样跟元烨保证不会离开他身边……
见到樊璐点头,玄祯收紧手臂,将她的承诺深埋心底。
“啊,日前我派人去寻你在家乡的婢女,叫银杏是吧?樊府的人说自从你走后没多久,她就突然失踪了,他们找了几天都找不到,说可能是逃回家乡去了。”
“银杏没有家人了,哪来的家乡?他们骗人!”
“没关系,吩咐了要他们继续找,找到了必有重赏,想他们也不敢怠慢的。”
“嗯……”银杏失踪了……樊璐怅然有所失。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对了,我想找一个小太监,叫小吉子的。”
“小吉子?”玄祯想了想,“我不知道哪个太监叫小吉子,你找他做什么?我叫总管太监帮你找去。”
“你不识得小吉子?他那天随王公公来到我家,送了我一个价值非凡的夜明珠。他还说他深得太后跟皇上的宠爱,别人都喊他三爷。你真的不知道?”
“夜明珠?三爷?”玄祯眯起眼,心中有了猜测,他笑道:“他真跟你说他是太监?你看他,像个太监吗?”
“宫里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都有一分贵气,我倒分不太出来。”樊璐据实以答。她眨眨眼,突然笑道:“不过那小吉子气质比起别的太监高贵许多。”
玄祯笑著摇头,唤来一个宫女,吩咐道:“去请三小王爷过来,说朕在冷香园里等他训话呢。”
宫女领命而去,下一会儿,远远地就听见一男子大声抱怨著:“我说皇兄你也太不近人情,老是趁我好不容易忙里偷闲休息一下的时候,偏要找我麻烦。喏,你贤弟我这不是来了?要训什么话啊?”
樊璐奇怪著是谁敢对皇上如此无礼?一看——
“樊小姐?”玄骞大惊,没想到樊璐也在此。
“小吉子?”樊璐比玄骞还要惊讶,眼前这个衣著华丽不凡的小王爷和小吉子长得一模一样!不不下,该说这个小王爷根本就是小吉子本人嘛!
“贤弟,你何时降级成了个太监?还有小名儿叫小吉子啊?”玄祯笑著问傻在原地的玄骞,等著玄骞如何自圆其说。
“我——”玄骞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樊璐笑了,“小吉子,你被揭穿了。你根本不是什么太监,做什么骗著我玩!”
“不是故意要骗小姐的,都是因为——”玄骞急忙辩解。
“是我要他随著王顺年四处暗访的,”玄祯替玄骞解围,“他是我三弟,玄骞,不是太监小吉子,倒是个小王爷。三弟,叫你暗访,你倒跟璐儿打好关系了,连你那么宝贝的夜明珠也送出去。”
“暗访?”
“皇上的婚事是太后主办的,皇上希望能挑到一个自己真的喜欢的妃子,这重责大任就落在我身上啦。樊家有女似天仙,如此雅传连宫里大臣们间都有所耳闻了。樊将军是立国功臣,很受太后赏识,樊夫人与太后也相熟识,于是皇上要我跟著王公公去一趟樊府,看看传言是否属实,也要我采一探小姐的德性脾气。”玄骞据实以告。
“如果我是个粗鲁的泼辣妇,你就不敢召我进宫了?”樊璐调侃著玄祯,玄祯却笑著搂住樊璐的腰。樊璐忙要挣开,“你……怎么不分人前人后的……”
“有何关系?玄骞又不是外人。他回来告诉我,说你不是一个温柔婉约的女子,性高气傲、不拘小节,不像一般名门闺秀。”
“我姊姊就是所谓的名门闺秀。”樊璐瞪了站在一旁尴尬笑著的玄骞一眼。
“没错,你姊姊先进宫,太后一见就喜欢,要我把她封为瑜妃。”玄祯压低了声音在樊璐耳边道:“可是我自从那日遇见你,心便一直丢在你那里了,我不要对我温柔婉约、谦卑恭敬的女子,我只要你。”
樊璐微红了脸,转过头去向玄骞笑道:“三小王爷,你当初不是说,我进宫,你要随侍在旁的,可当真?”
“这——”玄骞每次见到樊璐,总显得笨拙,他连忙大声道:“这是当然!”
“皇上,三小王爷以后是我的随从了,你不在的时候,他得负责保护我,如何?”有个小王爷当保镳,谁的面子那么大?
“呃,这恐怕——”玄骞又结巴起来。
“当然可以!若是做不好,朕就把他降为庶民。”玄祯竟然同意,玄骞睁大眼,不敢相信。
“真好!就著么说定了。小吉子——不,小王爷,你以后可得天天向我报到了。”樊璐开心地笑了。
这是樊璐进宫以来第一次笑得开怀,玄祯和玄骞都看在眼里,为了搏得美人一笑,从王爷变侍卫有何不可?
“贤弟,以后就劳烦你了。”玄祯温声道。
玄骞手一拱,“臣,遵旨。”
第五章
晨光微熹。
他微微睁开眼,视线仍不清,影像都是模糊的。他知道他在一间陌生的屋子。
他想起身,却觉得身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少女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哥,他醒了!”
谁?谁的声音?
“真醒了吗?他这十几天来睡睡醒醒的,只怕等会儿又昏睡过去了。”
这又是谁?他们在讨论自己吗?他要看清楚才行……
“不,他真的醒了,你看——”
唐元烨用力撑开眼皮,少女秀丽的笑脸立刻映入眼帘,她几乎与他鼻子贴著鼻于相对望。唐元桦先是一怔,立刻反射性地举起手将她一把挥开!
“哇!哥,看来他已经康复了!你瞧他的身手,根本不是一个久伤初愈的人应该有的。嘻嘻!还好我闪得快,不然一定被打到三尺外。”少女躲在一男子身后,笑脸盈盈道。
“你……你们……”唐元烨撑起半个身子,顿感头昏眼花、全身无力。天!他昏迷了多久?这儿又是哪儿?眼前的是什么人?
“你身负重伤倒在咱们青天帮前,我的兄弟们救了你。你已经昏迷了近两个月了,今天终于醒来。还好是醒了,不是死了,不然咱们荧荧儿可要伤心了。”
“去!你胡说什么!谁伤心了!”刚才那少女飞红了脸,啐了那男子一口,狠命地捶打他。
“谁日夜念著他的伤势,天天给他熬汤煎药的,就是她伤心喽!”男子不怕死,继续逗弄著那少女。“说到这个哥就难过,你对他比对哥还好,你这丫头何曾熬过一碗汤给哥喝了……”
“你要喝叫吴赖熬给你喝去,哼!”少女杏眼圆睁,气呼呼的。在那男子身上落下最后一拳,她转过身来对唐元烨说:“这是我哥,青天帮帮主薛青,我是他小妹子,叫薛荧,帮里的兄弟们都喊我荧荧儿,你也可以喊我荧荧儿。喔,吴赖是咱们打杂的小跟班。”
“荧荧儿,不要这么贬低吴赖的身分,好歹他也是个管事的。”薛青替吴赖不平地道。
唐元烨没听他们斗嘴的心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急忙在身边翻找。
“你找什么?”薛青好奇问道,却被唐元烨突然一把抓住衣领!“喂喂!你干什么?”
“我身上的东西呢?你们拿到哪儿去了?”
“什么东西?咳!你被我们发现时,身边就放了一只已经打开了的木箱。咳咳!里面都是珠宝,已被人拿走不少了!咳!”救命!这家伙的眼中冒著火,若一个不小心,他薛青的脖子会被扭断的。
“我不管什么珠宝!我只找一幅字卷,用锦带捆住的字卷!”璐儿给他的定情物,不能丢的。
“没看到过什么字卷,你的箱子在这儿,我们还没动过,你自己看。”薛荧不知何时唤人把一个木箱搬到唐元烨跟前,唐元烨这才松手,转身去找,薛青好不容易才能大口呼吸。
没有——不见了!璐儿写给他的字卷,不见了!他一直都带著的,连他被射下马时,他一手护著璐儿,一手还握著绑在身上的字卷。会是谁把他拿走了?
“没有?”
唐元烨摇头。
“我们以后再帮你找,吩咐过不准碰你的东西,所以不会是我们帮里的兄弟拿的,一定是在我们发现你之前就被人取走了。”薛荧条理分明地说。
“就是说嘛!咳咳咳!刚才几乎勒死我!”薛青还在那边哀哀叫。
“失礼……”
薛荧见唐元烨神色黯然,忍不住安慰道:“没事的,那字卷对你很重要吧?我们青天帮的弟兄一定会帮你找回来。”
“多谢……”唐元哗沉默许久,回过神来,又道:“你们刚才说,青天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