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隽闲散一笑,“很好,现在的人似乎都准备皈依佛门了。”怪不得他和向可航同一个鼻孔出气。
“你——简直无可救药!”纪晏宇惊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一拳打掉他的讪笑。可恶,这人的灵魂确定没救了。
懒得继续跟他啰唆,纪晏宇决定自己受够了。
“那么,我只能祝福你,但愿上苍足够眷爱你,愿意留给你重新开始的机会!”
说完,他迈开沉重的步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 ☆
翌日一早,皇甫隽专横的命令罗雪棠向公司请假一天,他则径自上班去。
这天的时间过得特别慢,罗雪棠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静静等待着。
她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她做错什么吗?是她惹他不开心吗?层层的疑云堆叠浮升,她却只能不明不白的胡思乱想。他今晨冰漠一般的脸颜,更是深深地在她的心湖里掀起了万丈波涛,惊心莫名。
下午四点,皇甫隽终于回来了,罗雪棠欢欣地起身上前迎接,却被他脸上显而易见的阴鸷神色吓住,他似乎极端不想着见她。
她受辱似地僵在原地,雀跃轻松的好心情从窗口飞走了。
就在她兀自怔忡的同时,皇甫隽阴沉地紧盯着她,脸上隐约笼罩着二抹刺人心悸的狰狞神思。
而后,就见他眼一眯,阴狠的勾起唇,语声冰寒刺骨的说:“你可以把欠我的债还清了。”
“什么?”她一愣,茫然地望着他。
“我说——欠债还债,该是跟你清算清楚的时候了。”
“这……”她拿什么还他?她根本是两袖清风啊。“可不可以……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设法把钱凑足了来还你——”
“我不用你还钱。”
“啊?”
“我只要你还债。”他那双森冷的厉眸绽出恶魔般的噬血光彩。“还欠我的、欠我母亲的、欠我皇甫家的血债!”
罗雪棠傻住了,清丽的脸庞因惊骇而呈现一片煞白。“隽……”
“‘罗碧兰’这个名字你不陌生吧?”皇甫隽憎恨地看她,咬牙切齿地将心中堆藏许久的怨恨一字字吐出,“那个被她害得家破人亡的孩子就是我!这就是你之所以得到荣幸专宠的原因。从头至尾,我不过是逢场作戏,把你当成替罪的羔羊而已!”他以着最残酷无情的心,等着她无助的崩溃。
但,她笑了!
他的目光一瞬间呆滞。
渴盼的幸福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心爱的人不过是复仇的执戈者,为了深烙在心中的伤恨而迎头痛击……为什么在遭遇这样的幻灭后,她却能坦然接受?
因为——真正的答案只有一个。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他不可思议地脱口问出。
闻言,她的笑容更真、也更美了。
“是的,在知道你名字的那天,我就知道了。你,皇甫隽,是我姑姑心中最深的愧疚——她丈夫深爱的皇甫倩妮的儿子。”她目光莹澈的凝视着他。
就是因为知道得很透彻啊,就算偶尔心生怨怼,也能够立刻云淡风清。她不怨他的残忍,只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他。她不相信他的心已被深浓的仇恨覆没,一定还有一小处地方可以温柔地放她,她相信呵!
“你明知道我接近你只是想报复你,为什么还要爱上我?”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愚蠢的人?”他失神的轻喃,压根没料到答案竟是与他揣测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她牵动唇角逸出一丝苦笑,“愚蠢吗?我不知道。隽,我只知道你是我要等的人。从知道你的事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等着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因为我是罗碧兰唯一的亲人。”她努力控制语气,不让泪水伴随。“但是不管你怀着什么样的目的而来,隽,我对你的心绝对不会改变。”
其实姑姑的心态是很可怜的,父母之命的婚约束缚了她一生,全心经营婚姻的下场却是换来丈夫的外遇殉情,她用怨恨偏颇的态度否定了所有人,却无法得到心灵的平静,甚至留下了永弥不平的深沉遗憾。
那时,在知晓了姑姑心底深处的秘密后,她激动而感伤,悲恸地紧握着那只枯槁颤抖的手,她坚定而无悔的接下一份沉重却难以抗拒的负担——她代那个遗憾原谅了她。
皇甫隽望着她,呆了,傻了,他完全怔住了,一脸的震惊,迷茫,和困惑。
怎么会……怎么可能?!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他不相信,不会是这样的!“为什么?”她不可能毫不反抗地接受这份打击,不可能……
“因为……”她深深吸口气,温柔地回望他。“爱着你的我,觉得很幸福。”
骗人!是骗人的吧……他绝不相信!
“真爱我?真觉得幸福?真能毫不改变?”他咆哮质问,忽而疯狂大笑起来,“就算被玩弄,就算被报复,你也想自欺欺人?是因为你以为我爱你?以为我也爱你?!”那讥讽的笑容里有几许狰狞的快意。
她答不出话来,垂下头,怔怔地看着地面发傻。
刀剑般的言语狠狠砍中她,或许是超越了痛楚极限,她竟无法知觉。
原来,他是这么恨着她的……这么的恨着啊……
完全无视于她的反常,皇甫隽毫不留情的继续向她操刀,“你想抚平我心中的伤恨?你想弥补对我的亏欠?可以,当然可以!像睡美人一样的死去吧,永远不要再醒来!你办得到吗?”
像是再也不屑面对她似的,他大跨步越过她,含冰的锐眸镂刻着深刻的鄙夷眸光。
罗雪棠仍旧怔怔站在原地,失神望着地面——那儿,仿若散落了一地的自尊残片,触目而惊心。
没有泪,受辱后唯一的感觉竟是空虚。她呆立在那里,宛如一尊白瓷雕像,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明白了自己的悲哀。
这一刻,她终于完全接受事实。
一切,都将结束了。
☆ ☆ ☆
夜,愈来愈深了。
当伤痛逐渐麻木成一种空虚的茫然时,罗雪棠终于认清一件她始终不敢也不愿对自己承认的事实——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不管她再怎样努力讨好,再如何费心补偿,她只是他报复心态下一只替罪的羔羊。
他永远不会爱上她。这样的事实并不若他的话伤她那样直接,却似致命毒液般,渗进骨髓,流遍百骨千骸,无一幸免……她突然觉得自己累了,真正的累了,那种彻心彻骨的疲累,让她认输了,再不想振作了。
她恍然无神地整装出门,再回来时,已是午夜时分。她静静地坐在床沿,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面无表情地旋开买来的药瓶,将药悉数倒在手中,分几次胡乱吞进肚里。
这些该够她睡上一百年了,那岂不成了睡美人吗?
呵呵,这就是他衷心希望的结束,不是吗?
用尽千般心思万般讨好,换来的却是梦魇和心碎。等待什么呢?爱恋这般痛苦,催肝绞肠的生活能有什么意义?
好累,她只觉得好累,又好冷。啊,她真的要睡了,睡上一百年……噢,不!她将一直沉睡着,她的王子永远不会来将她吻醒,她是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睡美人。
永远也不会醒来。
第九章
雪棠死了。
雪棠,死了。
雪棠,像睡美人一样的死了……
皇甫隽骇然地跌坐在地上,脸上血色尽失。
怎么会……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这样该死的有勇气,这样该死的顺了他的意,这样该死的……他怎么了?竟会这样该死的崩溃流泪!他此刻的心情,应该是兴奋于得偿所愿啊,或者他是……惊喜若狂?喜极而泣?
哈哈哈!这就是他最想看到的,像睡美人一样死去的罗雪棠!多么大快人心的报应啊,不是吗?
只要她死了,他的恨应该就能化解,他的心应该就能得到平静,他终于能够脱去假面,恢复原来的模样,一切重新开始……一切……重新开始?
哈哈哈……他仰着脸,眼角的泪水伴随着狂肆的笑声,似乎奔流得更凶了。
如果雪棠消失了,他的心就能得到平静。但,那并不是复仇雪恨后的平静,而是肝肠寸断后的平静,为什么?他根本不想去承认的。
让他崩溃流泪的——是他真正的自己,是他心中最真实的情绪。
他带着复仇的心对她挥出致命的一击,她被击倒了,而他……也跟着永远倒下了,这实在是太悲哀了。
在这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他终于明白真正的自己再也无法重新开始!
☆ ☆ ☆
像坠入天旋地转的空茫世界中,整个空间只有无边无际的、漫着黑雾的冷。
罗雪棠虚软无力地动着身子,隐隐感觉身畔似乎有人正轻哝软语地对她说话,当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瑰宝般怜疼着。
她轻颤了下,虚弱地睁开眼睛,不敢置信地瞪视着前方发愣。
骗人……是骗人的吧!
隽……居然在哭……为谁?那个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你好点了没?”
她的身子是如此的冷凉,冷到那股寒意似乎渗进了他的灵魂深处,皇甫隽惊痛地抱紧她,想将所有的温暖过给她。
这一定是梦吧……
“你……”是谁?这样怜宠着她的人不会是隽,他是谁?
“别说话,你需要休息。”
他又开口了,颤抖的语气里尽是深刻人心的温柔。为什么他长得这么像她的隽呢?
是错觉吗?怎么自沉睡中醒来,那原本无情的男人竟变得如此多情?
这里是天堂吗?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是化身成隽的天使吗?
“很疼吗?别哭,我去叫医生。”
说着,他就要动身。
“不要!”
她喊,用尽所有气力,她不要离开这么温暖的怀抱,是梦是幻都无所谓。
“雪棠……”皇甫隽微愣了下,随即揽紧她。“我在这里,不会走,别怕……”他俯下头,郑重地轻吻她的眉心。
她闭上眼,满足地笑了。他真的在这里呵。
天啊!还有什么表情更能教他柔肠寸断?皇甫隽震撼得热泪盈眶。她竟是如此依恋着自己?皇甫隽啊,你何德何能?你根本不配拥有这样完美的爱情!
像睡美人一样的死去吧,永远不要再醒来!你办得到吗?
她真的这么做了!她抛弃一切——矜持、理智、尊严,还有宝贵的生命,只为抚平他心中深印的伤恨。何必呢?真正深感亏负的人是他,是他啊!
差一点……他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皇甫隽惊痛地揉抚眉心,神情是彻底的疲累。
昨晚,他绝然离开她后,不祥的预感就像暴风欲来时的咄咄逼人。悬着一颗心,他不知道自己天人交战了多久,最后才驾车回家。
一走进屋内,偌大的客厅弥漫着过度寂静的氛围,冷清空洞得吓人,他直觉地冲进她的房间,最先看到的是置放在床头柜上的半杯开水和旋开瓶口的空药瓶。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思绪完全瘫停,仅是发狂似地猛摇床上昏迷的人儿,才知她竟做了这样的傻事。
刹那间,魔魇般的记忆纷至沓来,事隔多年,所有的往事与现实交错重现眼前,她竟然在他的面前沉沉睡去,在他好不容易将母亲的死渐渐淡忘之后。
那感觉好可怕,他整个人都快疯了,仿佛椎心刺骨的恶梦又将重演,他真以为……以为自己保不住她,这痴情恋他的人儿又将长睡不醒……
他惊惧地抱起她,一路狂飙到医院,内心不断祈求苍天——让她活下去,让她活下去吧!
然后,手术室的门被紧紧地封上了,时间像静止的钟般寂然凝结……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那似万箭穿心般疼痛的等待,他只知道他再也无法逃避事实,那铁一般的事实啊!
他要她,要这个被他当作代罪羔羊的小女人,那份不计生死的真情,那股飞蛾扑火般的傻劲,撼动了对爱情避之唯恐不及的他,许久以来辛苦武装的感情防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教她冲破,攫走了一颗闪避不及的心,在他完全疏于防范,只晓得要折磨她的时候。
这一切都是天意吧,但天意也会让他挽回曾经犯下的错误吗?会吗?
他不敢奢望地别开脸。
“不要再做傻事了,不值得的。”他的视线落向远方。
他的这句话像一记当头棒喝,猛然敲醒罗雪棠浑沌的记忆之门,也敲碎了她所有的幻梦。
他——真是隽!那个令她万念俱灰,哀莫大于心死的男人,那个从来就不属于她的残酷恶魔?!
惊痛的泪水毫无预警地涌上,淌下了罗雪棠的面颊,但在他还不及察觉前,她已迅速拭去脆弱,重新匀出一张清冷的面容来。
很显然地,这里是医院。
而救了她的人,正是眼前对她恨之入骨的男人。
她扬高小脸让他瞧清她眼底的愤怒,“既然想报复,干脆冷眼旁观就好……为什么半途而废?你希望我得到更痛苦的报应吗?”
他绝不是个软心柔肠的男人,对她,更不会有半分怜惜,为什么最后却改变心意?是为了她这样疯狂的举动而担忧吗?
他不需要操心,真的,她不会拖累他,她可以写封遗书撇清关系,然后再……再死一次!
皇甫隽无语,静静凝看她良久。“你恨我,是吗?”牵起唇,他自嘲地笑了。“有时候我也很恨自己。”
她错愕地瞪着他,这从不是他说话的口气,这简直不像他。
更令她惊骇的是,他用这种艰涩的口气温柔地诉说:“我说让你爱上我,是因为恨你,因为要报复你……我一直以为是这样的。可是,不是的,雪堂,不是这样的……”惨淡的笑意隐去,他阴郁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是萧索而痛楚的,声音却是忘情而奔放的,他清清楚楚的喊了出来——
“我要你爱我,是因为……我爱你,我爱上你了!所以我要得到你,这才是我真正的心意!我恨的,就是这样阴阳怪气的自己,就是这样苦苦压抑的自己!”他发疯般地喊着,不顾一切地喊着。“是的,我要你,我真的爱上你了!你是杀了我母亲凶手的亲人,我爱你!你是我报复计划的棋子,我爱你!你是我怨恨心态下的代罪羔羊,我也爱你!你知道吗?我最恨的,就是这样无可救药的自己,就是这样罪无可恕的自己!”
“你、你……”罗雪棠呆了,傻了,说不出话来了。她震撼地望着他,心跳如擂鼓,眼红若火烧,她——她就要相信了,几乎要相信他了。
直到,她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但是你……你那天说的话……”那些割人的话语,她要如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