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来热烈惨痛的想念她,原以为连和她再见一面的指望也没有了,想不到竟能如此意外的重逢。甜美初恋的一切点点滴滴,顿时都重回他的记忆中来,就连最细微的一些小琐事都清楚得使人心痛。
只是,她的态度闪闪烁烁,仿佛一迳的要躲避他,这不禁让他有些怀疑起来,他们的重逢是真的吗?他在一种绝望的情绪中,忘情的将她一把搂在怀里。
谁知她的反应并不像他记忆中如猫儿一般安详恬静,反而象见了鬼似的吓了一跳,身体更缩向沙发,摆明了「生人勿近」的姿态。
「丽儿?」他发狂般的愁恼了。
朱丽儿在饭店外扭伤脚后,他不顾她反对的抱起她上车,在护送她去给医生诊治过后,便直接把她带回家来,完全不理会她这之中的一再抗议。
「我想要回家!麻烦你帮我叫一部计程车!好不好?」好甜好软的声音,就算是骂人也没什么威力呢!
辜重鸣委婉道:「丽儿,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你父母能照顾你吗?」
「我爸妈去世好多年了。」提到父母,她不免黯然。
「可怜的丽儿,你是怎么度过的?我真替你难过。」他诚恳的语气似乎使丽儿的不安减轻了些,但他的下一句又使她心慌了起来。「我记得你大姊早已出嫁,你家里不就只剩下你一个人?还是,你结婚了?」最后那一句话似乎隐含火药味。
「不,我没有结婚。」她想,这是骗不了人的,不如从实招来,「可是,这跟我要回我自己的家没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你的脚受伤了,不方便照顾自己。」他知道她没结婚,心情好得不得了,自然的坐过去想贴近她。「怎么还没结婚?你这么惹人怜爱。」希望她对他的思念如同他对她的,而且对他亲口说出来。
「我能再嫁给谁?」她不禁含怨带嗔的瞪了他一眼,可惜火力不够,他当成她是在抛媚眼,差一点就要黏到她身上,她挪一下身子,以手排拒他说:「你不要一直靠过来啦,很挤的。」
「我不靠过来,那你靠过来。」他清朗潇洒的风度,在她面前自然展现,他这模样若是让康淑贞、辜以侬等深爱他的女性瞧见了,只怕会是目瞪口呆吧!
天哪?丽儿暗暗的想着,相隔了十多年,他的魅力竟是有增无减。
当年的他俊美得如若希腊少年神祗,但只有十六岁,再怎么早熟也欠缺了一份沉稳的魄力。看来成熟潇洒的风度毕竟是需要岁月的历练,就象现在的他性感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我不想跟你开玩笑,也请你尊重我的意愿。麻烦你帮我叫一辆计程车,我要回家。」朱丽儿决定漠视他的存在。他们之间隔着漫长的十六年,应该像陌生人一样才合理。对,就这么办!
辜重鸣摇摇头,「这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应该做的。」在她讶异的目光下,他出人意料的说:「丽儿,你知道我会照顾你的,直到你的脚伤痊愈为止!或者,你想马上到法院公证,以后再补办喜酒。」
朱丽儿瞪大眼睛。
他继续说:「我十六岁就想跟你结婚,这个念至今没变。」他微微一笑,「你也一直没结婚,我是不是可以当做你也跟我一样不改初衷,心里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丽儿,你能否回答我,这不是我的妄想?」
她再度感受到他深情的涌现,「我……」
辜重鸣听出她的意外,也看到她眼里的和脸上都闪烁着紧张的神色。
他握住她的手。「你要我重新追求你吗?丽儿。」
她抬头看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不,不应该这样的。」
「那应该怎么样呢?」他以平静且极富耐心的声音说:「十六年了,我以为我可以忘掉你,可以让自己去接受另一个女人,可是,没用的,丽儿,你仍然是我最想要的女人,我只想跟你结婚,我只想跟你生活在一起。」
丽儿慢慢把脸移开,深怕自己再次被盅惑而泥足深陷,「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
她顿了一下,再开口以低低的声音说:「你走了十六年,并不是十六天呀!这活生生的残酷现实横亘在我们之间,你没办法一言抹煞,而且就算你没变,我也变了。我不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我也不再天真烂漫,经历生离死别和现实生活的洗礼,我已经没法子再以当年的目光和心态看待你了。如今的你,犹如一个陌生人啊!」
「陌生人?」辜重鸣倒吸一口冷气,「怪不得,你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抱歉。」她低垂下头,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镇静。
「为什么要道歉?该死的是我。」他的脸色沉重起来。
丽儿感到不安,她没有一丝想使他难受的意思。只不过——对了!她不是一心想回家吗?怎么说着说着又扯上当年的旧帐了?
看他面色凝得,她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厚道了,毕竟当年他也只有十六岁,即使他想负责也没能力一肩挑起,说不定反倒误了他光明的前程。
她心里多年的幽怨不吐不快,但说出了,却又反悔,自觉多余。「我不是怪……」她想减轻他的自责。
「你听我说,丽儿。」辜重鸣的行动力一向比她快,猛然说道:「那年我一走了之,绝非负心,我绝不是存心抛下你不闻不问。」
他激动的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教她不能挣脱,「是家里发生惊变,使我身不由己,你记不记得我向你提过我的家人?我的大哥辜重信是父亲预定的接班人,他性情稳重可靠,思维又很灵活,我父母都十分看重他,认为他足以克绍箕裘,所以很早便送他出国求学,以期培养国际观。可惜天不从人愿,那年,大哥在英国被一群不良少年抢劫,竟被打成重伤,等我们赶到英国时,大哥已经去世了。」谈起往事,依然让他唏嘘不已。
丽儿一脸惊愕与痛惜的转向他,「怎么会?」
「我最崇拜的大哥死了,家人寄予厚望的辜重信竟客死异乡,父母哀痛逾恒,同时也改写了我的人生。」他深吸一口气,继续以浑厚的声音说:「没征求我的同意之下,父母便将我送出国求学,他们要我取代辜重信成为『鹰羽集团』的接班人,所以我连向你告别、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送出国去了。」
她听出他声音中的真诚与感伤,也不禁暗自感叹命运无常。
「我在国外待了十年又八个月,终于奉调回台,等一切安定下来后,我立即寻找你,怎么也没有你的消息。」他苦涩地笑笑。「当时年少轻狂,自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天地间也唯有你我是彼此的知己,一切尽在不言中,等到真正面对命运的考验,想再重新拥有你时,我才愕然发现自己对你其实并不了解,我不知道你大姊的名字,不知道你有哪些朋友,因此根本不知道该向谁打听你的消息。」
「当初,我们疯狂的爱恋着对方,只珍惜着我们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忙着交换彼此的心事、理想、抱负;那时候,你眼里所见的只有我,我心心念念的也唯有你,丝毫没有感到了解对方家庭的重要性。直到我出国回来后,才顿悟到当年的错误,我气自己的自负,我气自己对命运的无能为力!丽儿,我绝非有心负你,你一直在我心底,我单身至今,为的就是等待今日的重逢。」他深情真诚的对她说道。
这话重逾千斤,使她感到一种奇异而甜美的晕眩、内心激荡不已,再也没有比这更甜蜜醉人的情话了。
「我爱你,丽儿,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心中对你的爱意。」他低语着,以最轻柔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你可以轻易的从报纸上得知我在『鹰羽集团』上班,你可以找到我的,即使是来向我这个负心人兴师问罪也好,但却始终不见你来,我自己在媒体上曝光,为的就是巴望着你能瞧见,等待你来敲我办公室的门,六年了,我不信我一次都没瞧见。而你,为何避而不见?」
「是的,我知道。」她低喃道。
「你知道,那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已忘了我们的那一段情吗?」有一抹痛楚掠过他的眼底,「所以你一见到我就假装不认识,一心的要逃开我?」
「重鸣!」她终于喊出他的名字,她的脸色极其苍白,「我不是存心逃开你,若说我有意逃避,我想逃开的也是初恋幻灭的伤痛,当初你没有留下只字片语的解释,你教我如何宽怀自处?在你离开一个月后,我们就搬家了,也不太和亲戚朋友来往,慢慢的,我对你死心了,即使过了十多年又得知你的消息,也象在观赏一部怀旧影片,没有真实感。」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不再是纯真浪漫的无知少女了,我的年龄已足够教我懂得现实生活的差距,你是豪门贵公子,而我只是生在寻常百姓家,我不想去高攀你,一点都不想。」
「你胡说!」辜重鸣迅速的拥她入怀,他霸道地亲吻上她的唇,丽儿只觉得浑身酥软,在感官的快乐中迷失了,她的手指不自主地轻抚他的头发,辜重鸣把她抱得更紧,在她耳旁轻语着:「说高攀太可笑,我只是一只苦命的工蚁。」
他们紧抱着滚倒在沙发上,他小心的不压到她受伤的脚,抚摸她如瀑布一般的长发,她的美丽让他心动,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放她走了。
「多年来,我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他深情的对她说。
丽儿仰望着眼前这张渴慕的脸,他热切的眼光使她迷醉,感受到彼此的吸引力和渴望,即将一发不可收拾。
辜重鸣的眼光在她身上逡巡,亲吻她的前额、眼睑和红唇,抚摸她的面颊、肩颈和酥胸,他有力的手熨贴在她柔滑的肌肤上。
丽儿瞪大了眼睛,看见他深邃热烈的棕眸中那抹饥渴与焦虑,她感到一股热流遍布了全身,在体内燃烧着。
于是她明白,自己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他。他充满爱意的眼眸,仍然令她窒息,他在她身边低语的情话,仍能教她脸红,令她的心急遽跳着。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从前。
「丽儿,我对你的爱从未止歇。」
她眨着泪水盈眶的眼睛,温柔地在心中低语,「我也一样,重鸣。」但是,她就是说不出口来。
可怜她爸妈的晚年过得忧心忡忡,至交老友几乎绝了迹,到老才狂饮寂寞,而这一切,全是她造成的,如今,笨拙的她无以为报,唯一能补偿的就是要使千喜能承继朱家的香火。
她不能再自私的以爱为名,伤害了她至亲的人。
想到这,她抑制住内心的激情,拒绝了他。「重鸣,我们不能这样子,这是不对的。」她温柔地推开他坐起来。
「怎么了?丽儿。」他有些错愕的望着她。「我们相爱不对吗?」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她的声音紧绷着说。
「为什么?我们当然要在一起。」
「知道你不是狠心绝情的人,这样就够了。」她别开脸。
「什么叫这样就够了?」他的脸色发青,焦虑地叫着;「你是在告诉我,你无意重拾旧情,你不想嫁给我吗?」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丽儿眨着带泪的眼睛说。
「什么叫作你无能为力?你当然可以嫁给我,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左右我们。」
有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丽儿独自在内心苦笑着。千喜对于抛下她一走了之的「生父」是充满不屑的。甚至言谈间也习惯于把男人贬得低低的。
今日方知,不是重鸣负丽儿,是丽儿负重鸣,她没有把女儿教好。
辜重鸣看着她无助的表情,知道自己不应该大声咆哮,他从来不凶她的。
「我们好好谈一番。」他平静一点后说道:「丽儿,在离别十六年后重逢,我未婚,你未嫁,足以证明我们的心中仍彼此相爱,缘份也未尽,我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缘份,我希望能用我的一生来珍惜你,爱护你,补偿我欠你的心灵伤害。」
见她仍然不回答,辜重鸣继续说道:「是不是你不在乎?你不像我这样期待重逢?」
朱丽儿把自己整个缩在沙发上,把脸埋进膝间,她发现自己无法回答。
辜重鸣呆呆地望着她怪异的举止,「丽儿,回答我呀!」
她猛摇头,「拜托,我们不要再谈了。」
「你好歹给我一个理由。」他仍坚持着。
她摇头,没有理由。
「你忽冷忽热、忽热忽冷,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回家!」丽儿平静地说。
「作梦吧?」他愤怒地叫着。「如果你以为我会轻易放掉你,由着你去自生自灭,那么我不是没心没肺,就是真正该死。」
「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
「算了吧!如果有人天生不会照顾好自己,你朱丽儿绝对榜上有名。」
真是的!他们父女虽然素未谋面,说话的口吻倒是一模一样。丽儿为之气结。
辜重鸣从电眼中知道辜以侬仍未放弃希望,知道不出去打发她不行,他目前并不打算满足家人的好奇心,除非他需要主婚人。
但他会有婚礼吗?他挫败地想着,回首看看丽儿略带倦意的脸。
「我再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看着他走出大厅,坚定的步代更加说明了他已经今非昔比,意志力势必十分惊人,若是不能教他死心,只怕他会不肯轻易罢手,那她能怎么办?
从以前她就拿他没办法,总是顺着他。想不到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洗炼,她没长进多少,他倒已是一家跨国企业的接班人了,相差又何止数里?看来,只有采「拖」字决,再见机脱身。
丽儿的主意一打定,马上打电话给好友秋必娜,幸好秋必娜没在赶稿,回答她的不是电话答录机,而是本人。
「必娜,我是丽儿啦!」她讲话的速度超乎平常的快,是怕辜重鸣很快回来而紧张的缘故吧?「你听我说,我今天可能回不去了,千喜就拜托你了。」
「等一下,等一下,你人在哪里?」
「我在台北……」
「你跑去台北干嘛?什么叫做你今天回不来?」秋必娜的疑问比她多,说话的速度比她更快。「不过,千喜倒是不用人操心,平常也是她在照顾你,很少轮得到你照顾她,不过,我还是会过去一趟,那你要我怎么跟千喜说呀?」
「你就说……」哇,她好象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于是急忙细声丢下一句:「我遇到她爸爸了!」说完火速搁下话筒,歪躺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