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如此爱恋著上课的时光,不难明白她是这样的人。他从教室後头走到她的身边,其他的学生趁著两人不注意,早就溜得不见踪影。
方小山一点也不想理会他,她收拾的动作加快,眼睫明显的压低。
严征岳受不了她的忽视。「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这是他收到的讯息,作为生意人,他最擅长的就是从别人的一举一动中嗅出人家对他的看法,而她,对他的看法就是——避之唯恐不及。
讨厌吗?如果是那么简单就好了,想著,方小山还是静默的,她将东西扫进包包里,想要夺门而出的时候,却被他无赖的挡住。
破逼得没办法,方小山只得丢给他一个答案。「我又不认识你。」
不认识?严征岳勾起嘴角。「别说你忘了我,我们昨天才见过面。」
是的,昨天是见过面,但那又如何?方小山将脸撇开。「有事吗?」
她冷淡的语气和无礼的举动让严征岳的心头一紧,伸出手,他想也不想的扳正她不驯的脸。「你知道吗?为了你,我一个晚上都睡不好。我知道我一定得见你一面。」
他认真的目光让方小山失声,可一会儿,她便想明白了……她终於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实在太可笑了……如果他想起她是谁的话,恐怕会逃之夭夭吧?可是现在的他却为了她的美貌而重蹈覆辙。
人总是这么肤浅的吗?
「这不是我的问题,不过,我可以提供你一个专业的建议,你该去找个心理医师。」说完,方小山想绕过他,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严先生,请让开,好吗?我还有课。」
严征岳瞅著她的眸子沉了。「好啊!不过,让我请你吃午饭。」
方小山轻叹。「秋天的天气多变,我不喜欢外出。」
「你会喜欢的,我会带你去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严征岳保证。
「抱歉,我一点也不想去。」方小山摇头,武断的回话却胜不了严征岳的霸气。
「不会的,小山,我现在就跟你约好,无论是刮风下雨出太阳,我都会来接你……再见了,亲爱的。」说著,他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无论是刮风下雨出太阳……老天,这是多么让人心痛的话啊……
「我才不要让你接我上下学呢!而且我们根本就没约好。」
「是吗?好,我现在就跟你约好,无论刮风下两出大阳,我都会来接你上下学,所以,你一定得等我喔……」
方小山咬著唇,无法扼抑的泪落得凶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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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她是怎么逃过他的重重包围的,可是方小山就是让严征岳空等了一个中午。
了解自己被放鸽子的他,一下子就冲到她的诊所,并在门外逮住她。
「又是你。」方小山的话里听不出情绪。可是她的心和灵魂却在他接近时无力自持的发颤。唉!她早该知道他死缠烂打的个性,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变。
「你爽约了。」严征岳点出事实,脸上却没有怒容,只是笑笑的道。「你知道吗?从中午到现在,我一直很担心你……」从失望,变成生气,然後是担心……这种感觉好像他们认识很久了似的,久到足以为彼此牵挂的心情,让等待也变得美丽起来。
「我没要你担心我。」方小山冷漠的回答。与他的热情相较,她就像座冰山。
严征岳没有和她辩驳,只是跟在她的身後,急急的开口,「等一下……」说著,他拉住了她的手腕。
在这样凉凉的天气里,温暖的体温最容易教人变节,方小山用力的想甩开他的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问句也是他的,严征岳叹气。「我也不明白,可是我知道,我非留下你不可。」否则,他一定会後侮的。
这是什么鬼理由?「我对这种追马子的老把戏没有兴趣,请放手好吗?」方小山没好气的说。
从她言语里流泄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怒气,让严征岳好生疑惑,他望著她,直透心鹄的视线让抬头想跟他抗争的方小山发抖。
「为什么你好像对我很有敌意?」他做了什么吗?
他想起来了?不……方小山合上眼帘,虽然她恨他的无情无义,可是为了她的自尊,她宁愿他永远也想不起来。
於是,她随口说了一个也算是理由的藉口。「放手吧!你还是别碰我的好。我不喜欢别人碰我,我很神经质的……而且,特别喜欢胡思乱想。」是的,大家都这么说,包括……他。
「哦?」她的解释让严征岳挑眉,为什么她要说这些贬损自己的话?
深怕他不相信,方小山又道:「是啊!我是个精神病患,曾经在疗养院住过一年多。所以,我本来就比任何人都神经质。」这些个陈年往事,本来该尘封在记忆的最深处,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她毫不迟疑的将它摊在他面前。
她是个精神病患?这怎么可能呢?严征岳不但不放手,手劲甚至加大了。「为什么?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的直觉和激动让方小山满足的发出凉笑,即使他的力道让她的手发红,望著他的目光却带著无所谓的癫狂。「因为我对大家说,我看见我死去的丈夫,还跟他说了话,所以……我就被送进疗养院了。」
「死去的丈夫?」她结过婚?
「是啊!我死去的丈夫……」她眯起亮得炫人的眸子。「也许该说是未婚夫吧?毕竟他是在我们结婚当天出车祸死的……那时候的我为了这件事昏迷了好多天,他的後事都是由别人代办的……因为两辆车子撞得稀烂,所有的尸体都被烧得焦黑,谁也认不出来……」
说起往事,即使人事已非,方小山还是有些歇斯底里。「说得也是,我应该自己去见他最後一面的,这样子……我就不会愚蠢到任人摆弄……可是那时的我却以为,只要我不去见他最後一面,他就没有死……」语未休,她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嘲弄的笑问:「怎么了?严先生,难道你以为心理医生就很正常吗?」
她的解释让严征岳心头一震,难以言喻的酸楚从他的胸口泛了出来,他轻轻的放了手。「不……」他否认,一会儿又说:「其实,我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有病,只是,脆弱的人总是比较容易表现出来。」
那安慰似的解释在方小山听来只觉得矫情。脆弱?不曾脆弱的人怎么会了解什么叫脆弱?「是啊……」她软软的声音带著嘲讽,在冷空气里旋舞。「所以说,人绝对是被人杀死的,只不过,有时候是一刀一刀的,有时候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
瞧她说得就像真的似的。「别这样想,谁舍得伤害你呢?」像她这样的人,谁能下得了手?这一切明明就是造化弄人。
「谁不舍得泥?」方小山反问。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她又怎么可能沦落至此?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算是活该的那种人吧?明明知道他不可靠,可是她还是爱他,愿意相信他,真是活该!
她讥讽的表情让严征岳发怔,不带一丝感情的凉笑让他体内莫名产生的痛苦如剧。
「我可以走了吧?」
当方小山醉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严征岳苦闷的表情怱的转成柔情,他将她紧紧的拥入怀里。
「严……」方小山哑然了。
在那样宽广的怀抱里,有她最迷恋的梦,当回忆从她的心里、她的身体里涌出来,昨日的爱恋就如同洪水一般飞快的淹没了她的理智,可是她却连伸出手抱住他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忘不了他所做的事,他是那样的伤害她,凑迟她的心……想著,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他。
但是严征岳没让她得逞,打从一见面到现在的奇妙感觉,在这一刻得到证实,她对他而言果然是不一样的。
「你还欠我一顿饭。」他提醒她。
「我没有答应。」方小山扭著身子,她绝对不会屈服的,因为她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你觉得让大家看著我们很有意思?」严征岳刻意用中文问,当他发现她的身子僵了下,他笑了,她果然听得懂中文。
他还是他,永远把威胁人的手段使得这么顺手。方小山叹气。「我不饿……」
不饿?严征岳为她的屈服发笑,在她的耳畔道:「没关系,我们一起去吃蛋糕吧!」
他的结论让方小山感到一阵酸楚,他竟然约她去吃她「最爱的」蛋糕……呵!她苦笑,亏他想得出来。「放手吧!」
那无奈的回答让严征岳没有丝毫得逞的快感,为什么她总是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好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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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附近的咖啡店。
才过用餐时间,店里没有什么人。
趁著侍者准备的当下,严征岳一直想法子让方小山开口,可惜却徒劳无功。
为此,严征岳感到有些无力。等到草莓蛋糕和红茶端上,挫败让他不得不叹气。「你真的很厉害,不说话就是不说话。」虽然她是他硬拖来的,可是一直唱独角戏,真的很无聊。
方小山没理他,说什么呢?他和她之间早在十年前就没话好说了。是的,所以,她绝对不能对他心软,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能再对他有感觉。
想着,她的眸子移到桌上那两块糕点上,随着严征乐用小刀将他的蛋糕划了又划,方小山充满防备的心忽的停了……
一刀又一刀,在划成十字以後,再划两刀,将所有的蛋糕分成八分之一……八分之一啊!好可悲的吃法。
瞧她错愕的模样,严征岳好奇的问:「怎么了?」连块蛋糕都比他有魅力吗?他真得好好检讨检讨。
方小山喃道:「那是八分之一的吃法……」
「是啊!切得很漂亮吧?我是医学系的喔!」要不是发生了那件车祸,让他再也不能拿手术刀,他绝对会当外科医生的。然而,这个秘密,他连老修斯都没说。「要不要我为你服务?」
方小山没有拒绝。「你真是体贴。」
「嗯?」严征岳微笑,真高兴她对他总算有一点正面的想法。
方小山看著他的刀法,跌入往日时光的痛苦灼烧著她,让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这是为了怕女孩子发胖的吃法不是吗?」
是这样吗?「原来如此。」
「怎么了?」他的话让方小山疑惑。「你不知道?」
严征岳将切好的蛋糕推到她面前。「我一直以为八分之一的吃法只是我无意中养成的习惯,没想到竟然是有理由的。可能有人教过我吧?」可是,他真的记不得了。
「是吗?」只是可能吗?方小山将一小块草莓蛋糕放入嘴里,那红艳可人的果实一进她的唇,便融入她的舌,酸进她的骨子里,让她好想掉泪。「人就是这么健忘,可是习惯却会遗留下来。」
「是啊!」严征岳附和著,望著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又在想什么了吗?也许……一个无稽的念头窜进他的心,让他慌张的想撇掉它,他故作风趣的问:「对了,我听说你自行开业,诊所前面该不会是一家蛋糕店吧?」
方小山沉下脸。「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喜欢蛋糕……」严征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她一定喜欢蛋糕。
「你又知道了?」方小山没好气的冷哼。是的,他当然该知道,因为这是她的梦想,只有他和她才知道的梦想……但这也表明了一件事——他说他不认识她,然而,对於他们的过去,他却总是不经意的说出来……这叫做「不认识」?这算哪门子的「素不相识」?
说不出理由,可是……「我就是知道。」严征岳认真的说著。
闻言,她再也待不下去了。「我先走了,谢谢你的招待。」方小山站起,转身就走。
这一次,严征岳没有阻拦,只是望著她的背影,许久许久……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她会生气,也许是因为那个人吧!她死去的未婚夫……
严征岳难以忍受的想著,是啊!即使那个人已经不存在,可是,他仍忍不住想要跟他一较长短……
然而,跟一个死人能比什么?再说,这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可他真的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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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山急急的奔回自己的诊所,放了休诊的告示牌,她坐上车子,快速的驶离市区。
狂乱的心绪在回家之後,才稍微得到平息。
锁上门,方小山无力的软坐在地上,空洞的眸子找不到焦距。
小小的房里,只听见时钟的滴答,那清脆的响声比她软弱的心跳还要有力。
激昂的情绪在时间的流逝里得到短暂的纡解,濒临崩溃的方小山开始数起清晰的滴答声。
一、二、三、四、五……一百、一百零一……
可,一会儿,嘈杂的电话声打断了她无聊的游戏。
当她下意识的接起话筒,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方医师,我是咏亭,我看到你挂的牌子了,为什么休诊?你还好吧?」
宁咏亭一连串的问题让方小山回复意识。「哦……我有点事,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了。」她胡乱说著,忘了今天不是星期二,她和宁咏亭根本就没有约。
那含混的道歉让宁咏亭轻叹。「没关系,我只是想去吃蛋糕而已。」她对自己说,因为她做的蛋糕实在太好吃了。
「呃……明天会正常开业的。」
方小山对宁咏亭保证,可话却是说给自己听的……是的,明天当然会恢复正常,因为,她绝对不会再让严征岳影响她。
「是吗?」宁咏亭的声音有些闷。
方小山并没有察觉。「是啊!放心好了,明天你来,我请你吃拿破仑派。」
「好。」宁咏亭悠悠的挂了电话,连再见也没有说。
已经习以为常的方小山一点也不介意。她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别忘了方才许下的承诺。
就在此时,一阵大风从没有合紧的窗口闯进来,卷乱了桌上的书报。
见状,方小山急忙将窗掩上,待她一一拾起散落的东西,她的目光停留在那本小牛皮的笔记本上,摊开的印花书页,有著娟秀的字迹——
如果我敢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可以杀了我。
方小山的思绪飞回到许久许久以前……
「小山,如果我敢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可以杀了我。」
「你在胡说什么,我可是会当真喔!」
「你就当真吧!因为我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只是……很爱很爱你而已,所以……我们结婚,好不好?」
只是……很爱很爱而已……只是吗?方小山咬唇,又咸又热的泪水熨著她已经无法再痛的眸子。她怯怯的蹲下身子,伸手将那些嘲讽的字迹合上。可是她的眼前却不住的闪过它们,耳边也不停的响著他的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