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半晌,小厮说:「喜儿姑娘,妳看够了吧!我得把这木盒送去给赤雪姑娘了。」说着,便盖上盒盖,却被喜儿唤住了。
「等等,我替你顺路送过去吧!」
「这……」小厮迟疑着。
「别又在这、那的,我反正顺路,就替你拿过去吧!」说着,就把布料放到盒上,顺手接过他手上的樟木大盒。
「那就谢谢喜儿姑娘了。」小厮弯腰谢过她,转身走了。
喜儿抱着樟木大盒,但却不是往赤雪的厢房走去,仍朝骆心柔的厢房方向迈步。
哼!这么好的东西给了赤雪,不白白糟踢了,应该留给小姐用才是。喜儿心里打着工意。
反正萨喀尔德长老也没送礼给小姐,这就当作是送给小姐成婚的贺礼吧!赤雪?哼,滚一边去吧!
她心里算计着,并快步地走回骆心柔的厢房。
※ ※ ※
午后的晴空中,骆心柔的厢房内突然传出惊惧的尖叫,划破天空。
半晌后,赤雪被请到骆心柔的厢房中。贴着囍字的房中,骆心柔全身泛黑地躺在床褥上。
赤雪望了她一眼,拿出银针探了探她的口鼻,微蹙起眉,起身问:「蛇呢?」
惊惧得频频发抖的喜儿颤抖地指向桌上的木盒。
木盒中的莹绿寒玉盒半掀,里面正盘踞着一尾浑身火红、长满赤症的斑斓小蛇,牠已被寒气薰得昏昏欲睡。
赤雪冷眸睨过缩在角落的喜儿,「『赤炼火蛇』怎么会在妳这儿?」这玉盒是师傅为了捕捉性热的火蛇而特制的,外罩樟木大盒是为免旁人被寒气震伤,及因火蛇厌樟味而设。
「我……我……」被众人的眼光怒瞪的喜儿,终于忍不住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坦承是她截了萨喀尔德长老的东西,但她怎知玉盒中竟藏着一尾剧毒火蛇,害了小姐。
「赤雪姑娘,求求妳,救救小姐,求求妳……」喜儿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她不想小姐就这样被她害死了。
赤雪微侧开身,避过了她的大礼,敛下眸子,轻声道:「赤炼火蛇除了同为天下二至宝的『天山雪狐』和『龙鲤鱼』的内丹外,无药可解。」不是她不救,而是无法救。
喜儿一愣,哭声震天,不一会儿便乏力地昏厥过去。
「当真无法救?」闻讯而来的闇冥,挑眉问道。
赤雪的视线略过他,落在他身后耀眼的大红囍字上,红豔的喜气灼烫了她的眼。
她低喃回道:「赤雪方才让骆姑娘服了『鹤顶红』,半个月之内应可抵住火蛇的剧毒。」
「半个月之后呢?」
「死。」她冷然地吐出这字。
她只是一个渺小的赤雪,无力去负担骆心柔的性命。
闇冥敲着下巴,敛眸沉思。
「如此一位绝世佳人就此香消玉殡,岂不可惜?」闇冥的幽眸看过骆心柔,转到赤雪冰然的身子时,突地掠过一抹邪佞,「本王还未厌倦她,赤雪,本王命妳全力拯救骆心柔,不得有误。」
明知这样会伤害到她,但他仍是狠心地开口,因为他要她嚐到蚀骨的苦痛,放弃离开的念头,就此驯服于他。
纤弱的身影微微颤抖,背着他的眸子努力地眨下酸溜的感觉,厌倦……他可知他说了一句多残忍的话……若他真喜爱骆心柔,何不就此慈悲地放她走?何苦留着她,凌迟着她早已残破的身心?
她颤巍巍地吸了一口气,语气苦涩,「赤雪遵命。」
骆心柔有人怜惜,谁又来怜惜她呢?
尾声 澄澈
红囍字高贴的喜房里,屈着身的高大身影难以置信地盯着床上毫无知觉的人儿。
闇讋颤着手,抚过骆心柔泛黑且毫无生气的脸庞。虽是如此,绝美的豔容依旧美丽得令人心碎。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喃喃地问着自己。
为了他母亲的罪,他自愿被软禁在皇陵深苑,本以为会孤老一生,却遇上了绝美娇柔的骆心柔。
心柔……人如其名,让他干枯的心再次有了生命。他爱她爱得心碎、爱得狂烈,因为爱她,所以他忍痛看着她披嫁衣,不愿她背上不贞之名,只愿她能享尽荣华富贵。
可是,为什么?人在闇冥之处,仍是受到了几欲夺命的折磨?!
他的心柔……无辜良善的心柔呀!难道真是红颜薄命?
明灭的烛火在他们身上映出忽明忽暗的诡魅阴影,抚着她脸颊的手突然顿了一下。不!他不会让心柔死的!
红颜绝不薄命!他要为她打造辉煌的未来,让她享尽世间的一切美善!
再抬眼时,哀恸的眸中掠过阴狠的光芒……纵使负尽天下人,他也只为他爱的女人!
※ ※ ※
无月的夜晚,赤雪俯身探着骆心柔的经脉,微叹了一口气,转身拿过带来的毒草,挑捡配制。
良久,房中只有沉沉的捣药声回盪着……细细地将毒草捣成汁,再混入毒丹磨成粉……她专心地有如这是世间唯一值得她注意的事。
看着浆果和丹药都在瓷钵中捣裂粉碎,她微微地恍惚了,如果,人心也能用钵杆容易地捣碎,那该有多好……碎了,就失去了哀痛的感觉;碎了,就不必去在乎一切的是非恩怨。
因为人心是肉做的,所以会生厌倦,那闇冥何时会厌倦她?也许,即使他厌倦了她,仍会狂霸的不许她离去,徒留她在暗夜里,任她被孤绝一点一滴地啃噬死去……叹了一口气,她将钵中的粉未倒在杯中,加入烈酒混匀,然后托起骆心柔的肩膀,细细地灌下。
赤炼火蛇是天下剧毒,若没有天山雪狐或龙鲤鱼的内丹,这些药材都只是暂时压住了她的毒性,根本解不了毒。
闇冥……分明是为难她!
若她能拖延一些时日,待师傅回来后,也许能想出解毒的方法,目前,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抽出手巾拭净骆心柔的唇角,然后收拾药箱,准备回房。
揹起药箱,独自一人走在无月的回廊上,微冷的夜风吹得令人乍生惆怅。
「唔……」忽然,她被蒙住了眼嘴,挣扎中有另一个人反綑住她的手脚,嘴中也被塞进一块布。
以往,她都会随身撒着磷粉和暗器以自卫,但大病初癒的她,却粗心地忘了防备,让人轻易地掳了去。
昏沉中,她觉得自己被抬进了一间屋里,扔跌在地上,撞到泥地的膝盖传来疼痛,让她蹙眉闷哼。
木板嘎然作响,门扉被閤上了。
陌生的粗沉声音自门尸后低声传来,「赤雪姑娘,皇子有令,唯恐妳不尽全力救治闇妃,只好以妳试药,这全是为了皇子心爱的姑娘,得罪了。」
被缚绑的赤雪愣征地停止了挣扎,皇子下令……试药?
她感觉到脚踝处突地滑过一倏冰凉的物体,纤弱的身影一僵,耳朵听见火蛇吐信的嘶嘶声。
她的胸口闷塞地揪痛起来,闇冥……你果真狠心……她颓然地软倒在地上,不再挣扎,散发下的脸庞已被滂沱的泪水佈满……冰冷的蛇身盘上她的足踝,沙沙吐信,微粗的疣麟刮痛了她的小腿。
赤雪被布堵住的唇淒然地绽出了笑,猛地抖颤膝踝,受惊的火蛇本能地咧嘴咬进她乳白色的肌肤……腿肚上的噬痛如刀割般马上传到她的四肢百骸,毒性在瞬间传遍了全身。
在心脏猛地揪痛间,她已分不清是毒发,抑或是情疡,漫天红雾里,她笑着流下情份的泪……为了爱闇冥,她可以舍命;而闇冥为了爱骆心柔,可以舍弃赤雪的命……赤雪,终是冬日里的一场虚幻,最后终究曾在春阳下蒸融殆尽……再也不复记忆……
※ ※ ※
再醒来,她已躺在自己的房里,若不是嘴里漾着鹤顶红的苦味,和自四肢百骸传来的痠疼,她曾以为自己作了一场噩梦。
她拉起裙摆,只见白嫩的腿肚上有四个深陷的血洞,张牙咧嘴地流着血丝。
赤雪低低的笑了,笑声渐扬,最后笑得狂乱且放肆……或许闇冥笃定她能再醒过来,为骆心柔试药!她从未像这一刻,愤恨自己竟然不能就此死去!
自小嚐毒试药的身躯,硬是比人家贱命呵!被火蛇噬咬后,竟还能再度转醒。
哈哈哈……上天哪!你若有眼,为何不让她就此解脱……她笑得狂烈,让胸口都隐隐作痛。她扑跌到药柜前,倒出所有的丹药,胡乱地塞进嘴里,其他的还掉了一地……好!他要她试药,她就试给他看!将全部的药都试给他……
「师妹!」听到她不同于往常的狂笑,武亟闻声推门进来,在瞧见她的模样后,惊骇的大叫。
她披散着发,笑得疯狂,脸上尽是泪眼纵横,跌坐在地上的身子还不时捉起地上的丹药往嘴里塞。
武亟扑过去擒住她狂乱的双腕,心慌的猛摇着她,「师妹、师妹……妳醒一醒、醒一醒!」这样的师妹,疯狂得骇人。
胃里突地一阵翻滚,赤雪张开嘴,呕出了所有的秽物,呕得声嘶力竭,即使已呕出胃里所有的东西,仍不住地干呕着,最后连酸水都呕了出来……武亟担忧地直拍着她的背,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吐得如此厉害。
直至真的再也呕不出任何东西,赤雪仍跪倒在地上嘤泣低喘……为什么她要醒来?为什么……看着她自残地狼狈样,武亟皱起眉,「妳在搞什么?就算是天塌下来,还有师兄替妳顶着,犯得着这样折腾自己吗?」
他弯腰抱起她,将她放到床铺上,倒了一盆温水,拧了布巾,有些生气地大力擦拭着她狼狈的脸。
「自小妳要做什么,师兄从来没有反对过,可是妳长大后却愈来愈彆扭,搞到现在,竟然还玩自残这套!搞屁呀!妳把老头子和师兄放到哪里去了?啐,真是的!」他边唠叨,边抹着她呆愣的小脸,气她不爱惜自己。
涣散的焦距缓缓凝聚,瞅着眼前叨唸的武亟,赤雪木然地低喃:「为什么我爱的人不是你?」如果她爱的人是武亟,她绝不会受这么多的伤痛,也不会在情路上跌撞得满身伤痕……
武亟眼一瞪,谑笑道:「现在知道后悔了呵!没爱上我这么幽默风趣、威风凛凛、前无古人、后燕来者的旷世奇男子,真是妳的不对!不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啦!但我将丑话先说在前头,妳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可是不要。有办法,就回复成以前那个尖酸刻薄、冷静冰然的师妹,这样,我就甘心接受妳的爱慕,再好一点呢!说不定我还可以考虑让妳当我的老婆。」
笨师妹,这么好的师兄放在面前都不爱,偏偏要去爱别人,笨哪!
酸涩的眼眸不自觉的又滴落串串珍珠泪,是呀!为什么她爱的不是武亟?
「师兄,谢谢你。」第一次开口唤他师兄,语气却是悲楚伤怀。
乍听她喊了他一声师兄,武亟本该欣喜若狂,可是,他竟达一丝喜悦都没有,反倒隐隐有着不祥的预感。
「师妹。」他陡地攫住她的肩,「妳……」他手下的触感是真,可是……方才他却突然觉得师妹的身影倏地变模糊,像是随时会消失……他无法解释心里那陡来的惶然是来自何处,只有难得地皱起眉,直盯着赤雪。
「师兄,带我去『虹瀑』,好不好?」复泪水浸得澄澈的眸,安静地瞅着他要求道。
说不出心中的隐忧,武亟咬咬牙,「好!我们去虹瀑。」他只直觉的道,师妹的请求他要为她完成,否则,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抱起她轻若羽毛的身躯,武亟因她的孱弱而心酸。师妹……好轻,再多的补药好像都补不起她残破的身心。
脚步还未踏出房门,两人和闇冥正走进的身影打了照面。
看着抱着赤雪的武亟,闇冥幽邃的眸子一敛,「师兄妹好大的雅兴,不知你们要到何处去?」
虚弱地蜷在武亟怀里的赤雪,身子微僵,转过脸深埋进武亟的怀里,此刻,她不想见到闇冥。
武亟只觉胸前一片湿濡,知道师妹正无声地流泪。他蹙起了眉,脚步未停地走过闇冥的身边,施展轻功而去。
「等等。」微一踌躇,闇冥也跟随在后。
※ ※ ※
衣袂翩翩地落在虹瀑湖畔,碧绿潭水依旧,人事却已全非。
望着潭水幽幽,心里浮起阵阵茫然,赤雪转向武亟,呢喃道:「师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他们再也回不去以往那种只练功斗嘴的时光了。
「师妹……」武亟皱眉,师妹的神色为何带着中毒的病态?
微风吹过,衣袂翻飞,武亟眼尖地撩起她的罗裙下摆,因那泛黑的蛇吻倒抽了一口气。
「赤炼火蛇!」他惊喘嚷道,中毒的不是骆心柔吗?师妹怎么会也被咬了?
而且伤口仍新,怕是初中毒不久。
他阴沉了脸,「谁做的?」见她的手脚仍有红紫绑痕,必是被人挟持了。
赤雪神情恍惚,只是摇头,「无所谓了。」
当火蛇咬进她血肉之时,也一并夺去了她的生命。爱情,没有任何道理,而她只是爱错了人。
武亟这才明了心中的惶然是从何而来。
他握紧了她的细肩,「别担心,等老头子回来,他一定有办法救妳。」
赤雪只是静默着,就算救回了她的身体,心呢?没有灵魂的躯体,终究只是一具傀儡。
武亟突地瞇细了眸子,凝神倾听,「妳在这里等等。」他把赤雪放坐在大石上,身影一晃,往林间窜去。
他听到了打斗声,在奔入林间后,就看见闇冥正被人团团包围,地上躺了好几个尸体。
「兄弟们,咱们一定要为霸天寨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呀!」蓄着长发的汉子大喊,身上虽已血痕斑斑,却仍舞着大刀虎虎砍向闇冥。
霸天寨的余孽狂吼着呼应,前仆后继地扑向闇冥。
武亟冷笑一声,拔身跳入围阵中,正好,他心中正有一口鸟气没处发洩……踢碎一个傢伙的下巴,翻身间反手抽出腰间的弯刀,刀刃泛着诡谲的蓝光,一劈间砍了另一个傢伙的臂膀……在和闇冥错身间,又互挑了对方身后的偷袭……
「欸!先说好,我不是想教你,只是手痒想动动筋骨罢了。」武亟语气刻薄,旋身又软了一个傢伙的脑袋。
「知道。」闇冥应道,翻飞中,把飞来的脑袋踢到个正挥着大刀的傢伙头上。
看到飞来的断头,拿大刀的傢伙惨叫一声,就这么被撞昏了。
这群余孽称不上武功高强,但都是亡命之徒,各个不怕死地直扑而来,让闇具和武亟一时之间抽不了身。
时间一久,胜负渐渐明显,霸天寒的余孽终是抵不过闇具和武亟,一个个地倒下了……慌乱中,没人注意到一个身影正畏畏缩缩地伏低身子,逃离了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