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又不是你女儿,你当然会这么说!你根本不懂我的痛,那像是心头的一块肉,狠狠的割离,你懂不懂、懂不懂啊!」
范行书仿佛挨了一记巴掌,惊痛而狼狈。
这就是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吗?死的不是他的女儿?
好痛!他难受地蹲下身去,自沛沛死後,强抑的悲伤,在这一刻决了堤的释放,就像带血的伤被人狠狠撕开,热辣辣的痛进了骨髓……
不是他的女儿吗?沛沛那声爸爸,难道是喊假的?
他是真的——为失去这个女儿而痛彻心肺啊!就因为缺了血缘,他的痛,就没人看得见了吗?
关丞颖不晓得在门边站了多久,他轻轻来到她身边,拙住她的肩。「不要这样,侬侬。沛沛死了,我们都和你一样难过,不要拿你的痛苦来伤害别人,这不是我认识的你。」
「你也一样!不负责任,自私自利!你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吗?当她嗷嗷待哺,哭红了脸要人抱时,你在哪里?当她学走、学爬,跌倒受伤哭著要人疼时,你又在哪里?!你从来没有疼过她、付出过你的父爱,你当然不会痛!」如今的她,就像只刺猬,竖起全身的芒刺,一旦有人靠近,便狠狠刺伤对方。
「我不会痛?那你以为我现在在这里做什么?我承认是我一念之差,愧负你们母女太多年,但那并不代表我是无血无泪的,造成的错误,我也尽全力在弥补了,你还想要怎样?是要我血淋淋的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会知道,我伤得和你一样重吗?」关丞颖不理会她的挣扎,强行将她扫在怀中,企图吼醒她。
杨欣侬怔了怔,而後,泪像断线珍珠般的扑落,崩溃地哭倒在他怀中。「没了、没了……我们的女儿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还在!侬侬,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关丞颖眸中亦有泪,搂紧了她不断安抚。「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会用我的下半辈子补偿你的……」
她不语,只是无助地,哭尽所有的委屈伤楚——
范行书在一旁看著,黯然无言。
这些话、这些事,本来该是他做的,然而,欣侬却选择了投向另一个男人怀中寻求慰藉。也许,她还是比较眷恋这个男人的拥抱吧……
范行书落寞神伤,无声地,悄然退开。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比我更好的女人,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那你要是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会离开我吗?」
「会。白痴才会选择那个差的男人。所以你一定要对我很好,把我疼进骨子里,让我觉得你是最好的。」
这段对话,言犹在耳,她真的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她——会怎么做呢?
回眸再望一眼被深拥在别人怀中、悲伤哭泣的她,范行书眸底添上一缕伤怀。
这,就是她的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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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
范行书愁绪满怀,躺在沛沛生前住的房间里,辗转无法成眠。
他坐起身,探手取过床头的相框,轻抚镜面上,沛沛清恬灿亮的笑颜。这张合照,是上上个月,他们一同去擎天岗野餐时拍的,那时因为起雾,温度低,他怕沛沛著凉,回去又要生病,所以小心翼翼地将她圈抱在怀里,欣侬吃味地抗议,於是他腾出另一手搂她,沛沛便要旁边的游客帮他们拍下这一幕,让她老妈看看自己吃醋时面目可憎的嘴脸。
他还记得,帮他们拍照的游客说,他们一家三口感情真好——
那时,他真的觉得自己好幸福,欣侬和沛沛应该也是,因为她们都笑得好开心。
她们对他来说,都是生命中占有极重分量的女性,他真的试过用尽全力守住她们的,但是——
对不起,沛沛,我已经很努力在争取了,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但是,这种事不是我努力就有用的,如果,我辜负了我们的约定,你会怪我吗?
轻细的脚步声朝这里而来,在悄寂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放下相框,下床察看。才刚旋开房门,纤细身影赫然亭立眼前。
他小小吓了一跳才回神。「这么晚还不睡,需要什么吗?我来就好。」
杨欣侬轻摇了下头,视线往下移,执起他的手,轻抚上头那片烫红痕迹,轻细地问:「还疼吗?」
她,还懂得要关心他?
范行书又惊又喜,他压抑心湖波涛,哑著声道:「不疼了,一点都不疼。」怕吓著她似地,将手贴上她胸口,轻问:「那你呢?这里还疼吗?」
浅浅眨了一下眼,泪雾漫上眼瞳,她喃声道:「还是……好疼。」
「没关系,我会小心护著,直到它好起来,就像小时候,沛沛受伤、哭泣,你都会好心疼的将她放在怀中怜惜一样,我会代替沛沛陪你、宝贝你,我们谁都不要离开谁,好不好?」
一声啜泣逸出唇畔,她投入他怀中,低低轻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我只是……好难过、好怨恨,觉得老天爷对我好不公平、仿佛全世界都亏欠我……」
「我明白、我明白。我没有怪你,欣侬,不要哭——」他好心疼,不断为她拭泪。
欣侬握住他拭泪的手,仰起泪眸。「我只剩下你了,行书,你不可以再离开我,不然、不然我——我真的会活不下去——」
「不会的!欣侬,你不要乱想!」他心惊地搂紧她,微慌地印上她的唇,藉以坚定彼此的信心,驱逐心底那块空冷的角落。
柔柔地,她笑了,含著泪,酸酸楚楚地微笑,迎上他,全心全意地回应,闭上了眼,感受他真心的守护与怜惜。
是啊,她还有他,也只剩下他了——
她紧圈住他不放,同时也紧圈住最後的幸福。
范行书动容,迎视她眸底的无悔,不再多说,张手揽抱起她放入床铺,寸寸抚吻娇躯,倾出满腔爱怜。
拂开衣物阻隔,温暖肤触真实交融,一如两颗渴望合而不分的真心。
「我现在,明白季耘说那些话的心情了,那种——一心只想对一个人好,生生死死只为她的心情……」他喃喃低哝,细细的吻落在纤肩。
她神思恍惚,飘浮不安的心,在他怀抱中找到停歇处,她伸手攀牢,全心依靠。
「我没告诉过你对不对?」缠绵加温,身与心同时与她合而为一,他微微喘息地道出。「欣侬,我真的好爱你——」
她——听到了。
两颗清泪跌出眼角,她目光飘向一旁相框内,笑容甜美的女儿。
沛沛,你看到了吗?妈妈有听你的话,紧紧握住了属於我的幸福,你在天上,应该也会为我微笑吧?
第十章
住家外的小公园,杨欣侬与关丞颖踩著落叶,不发一语地缓步而行。
「你有话跟我说?」关丞颖主动打破沈默。
「嗯。」她还在想,要怎么开口。
「是坏消息吧?」
她愕然抬眸,而他苦笑。「看你的表情我就猜到了。我可以选择不听吗?」
然而,她还是开了口。「我知道你想补偿我,也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始终没变过,但是丞颖,九年了,九年的日子不算短,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包括——你对我的感情?」他惊疑地问。
「我要的,是行书。」淡淡地,她说出了她的决定。
果然!
关丞颖的心沈到谷底。「你爱他——比当年爱我多吗?」
「不是这样比的。当年,我全心全意爱你,而现在,我心里满满的,都是他,再也容不下别的了。」
「看来,我输得很惨。」他苦笑,输得不明不白。「能不能告诉我,他什么地方吸引你?为什么你的选择会是他?」
「或许,是他的一股傻劲吧!不管遭受再大的伤害,还是会用最宽容的心去对待每一个人,永远都学不会怨恨,在尝尽人情冷暖的这些年,是他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温情,让我看见了人性的美好,也是他教会我,用宽广的心去看待别人所犯的错,所以今天,我可以平心静气的面对你,无怨,无恨。
「以世俗的观点来看,也许他的条件没有一样比得上你,但是他有一颗最真的心,从不怕让我看见,全心全意的付出,不问我能给他多少,始终坚定不移的守在我身边,甚至是在他的地位因你的出现而倍受质疑时,都没走开一步,除非我先放弃他,否则,他说什么都不会先离开我,这点,是你永远也比不上的。」
关丞颖自我解嘲地扯唇。「说到底,你还是无法原谅我当年的遗弃。」
「或许。」她停下脚步,认真面对这个问题。「我可以理解你当年的决定,却无法谅解。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你为你的人生,做了这样的取舍,我无法说你错了,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很多事只在一念之间,有些东西是稍纵即逝的,在当下若没牢牢握住,就再也追不回了,你不可能以为,世事全都能如你的意,在追求理想之後,回过头还以为追得回爱情,这是你为理想,所选择付出的代价,那么,你早就该有心理准备,来承担今天这样的後果。」
「我懂了。」他轻笑,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
能说什么呢?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是他太轻易放开她的手,让另一个人有握牢的机会,他再怎么懊悔,都为时已晚了。
「我可以——再抱抱你吗?最後一次。」他祈求,让他记住拥抱她的美好,至少,他曾拥有过。
杨欣侬沈默了一会儿,点头。
关丞颖张臂,最後一次,感受她柔软娇躯拥抱的温度,悄悄地,眨去眼角泪意。
「祝你幸福,再见。」
「谢谢。你自己也保重。」
松开手,放开她,看著她走出他的怀抱,迎向公园外耐心等候的男人怀抱,心里明白,这一回,她将彻底走出他的生命。
或许,早在当年决定松手时,他就注定失去她了。
「你下次——想要人抱的时候,可不可以找我就好?」男人腼腆的声音,随著微风送来。
「你在吃醋?」
「……」声音小了起来,像是羞愧。「反正,你答应我嘛!」
「好啊!」她张开手。「我冷了,范先生。」
温暖胸膛送上,将她密切收拢。
声音渐行渐远,关丞颖收回目光,独自品尝一身的寂寥与苦涩。
赢了名利,输了爱情,值得吗?
他无声自问,给不了自己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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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一年一度的情人节再度到来,同时,也是范行书三十一岁的生日。
过生日的人应该有什么心情?欢喜?雀跃?期待?
不,他只觉得哀怨。
这没什么好庆祝的,只不过代表他又老了一岁,而老婆呢?年年许同样的心愿,从没有女朋友到有亲密爱人在床上滚了无数次,可,他还是娶不到!
尤其一整天都找不到她的人,他简直哀怨死了!
被行威那挂损弟损友抓出去灌酒,愈想愈郁卒,多灌了两杯,直到三更半夜才被放回家。
说到回家,就更闷了。
新居早早布置好,女主人迟迟不肯陪他搬进去,他只好怨妇似的,继续窝在那间租赁的小小狗窝里。
呜呜!世上还有比他更惨的男人吗?有女人娶不到,有家住不得……
拖著乌云密布、惨淡到不行的心情回到家中,饭厅摇曳的淡淡烛光令他讶然寻去,家里有人吗?
「欢迎回家,亲爱的。」
「呃?」他愣住,烛光中,佳人带著浅浅笑意迎向他,递上捧在手中的小蛋糕。「许个愿,吹蜡烛吧!」
虽然愣上九重天,但是一天之内重复两件事还是能凭本能行事。许了愿,吹掉蜡烛,连忙问出口:「你——等很久了吗?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还好,我本来打算如果十二点之前你没回来就要call你。」
「我打了一天的电话,你都没开机,不然我才不想和行威他们鬼混,他们只会无厘头的搞笑。」他情愿陪著她,就算一句话都不说,只要让他轻轻抱著,相互倚偎就好。
她轻笑。「我是故意的,他们陪了你三十年,不能因为有了我就把人家踢一边啊!自己都整碗捧去吃了,总不好连点残汤剩菜都不留给人家,你只要把晚上分给我就好了。」
整碗捧去吃?还残汤剩菜?这到底是褒是贬啊?
「我还以为你忘了。」
玉臂挂上他的肩,嫩唇轻吮他一口。「傻瓜!我怎么可能忘了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们就是在去年的这一天认识的啊!去年,你说想要我陪你,那今年,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兼情人节礼物?」
一手碰触到口袋里迟迟送不出去的求婚戒指。「什么都可以吗?」虽然乘机敲诈有点无耻,但是天可怜见,他一波三折的求婚路,已经让他的良知由天使变撒旦了。
「不一定,但是我已经作主,帮你选好了。」
「选好了还问?」真没诚意。他失望地咕哝,犹作垂死挣扎。「不能自己选择吗?」
「你不听听看吗?我保证你会喜欢的。」她扬唇,神秘笑意,浅浅的。
「噢。」都挑好了,他还能说什么?「在哪里?」
「这里。」拉来他的手,轻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旭里?!」愣愣地摸了两下才领悟。「你是说——」他瞪大眼,仿佛掌下随时会冒出怪物。
「这是医院的检查证明,我怀孕两个月了。」拎了张纸,在他眼前晃了晃。也就是说,他当爸爸了?!
果然是个了不起的礼物,当下炸得他脑袋空白,表情呆滞。
「你应该要很开心的吻我。」她指示,主动仰首贴上他的唇。
直到感受柔唇温度,才真正消化这道喜讯,有了当父亲的实质感,他倏地收紧手劲,热烈狂吻。
「我好开心,欣侬!」
「我知道,因为我也是。」这不是她头一回怀孕,却是头一回,有人与她分享孕育新生命的喜悦,在他有力的臂弯中,倾听他失速的心跳,知道他也与她一样期待这个小小生命。
「呃,还有一件事,现在说可能你会骂我贪心,但是哦——」一手握紧准备了许久,一直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戒指,这回他是打定主意了,头可断血可流,婚不能不求!
「我也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那个等一下啦,我的事比较重要,你让我先说,我已经受够了每次都冒出什么天灾人祸的,这次无论如何我要先说出口——」
「我们结婚吧,行书。」她柔柔地说。
「噢。等会儿再商量,我要说的是——什么?!」回过神来,不确定他听到了什么。「你、你再说一遍,你刚刚、你刚刚好像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