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忽然想起一首歌来。」她叹息。
「什么歌?」我问。
「我念给你听:从南来了一群雁,也有成双也有孤单。成双的欢天喜地声嘹亮,孤单的落在后头飞不上。不看成双,只看孤单,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
「好哀怨的歌,从哪儿听来的?」
「某部很出名的武侠小说。」她笑。
「武侠小说?我没看过,我父亲不准我看。」
「他不准你看?」她呵呵一笑。「其实他年轻的时候写过武侠小说的。」
「什么?」老窦从来没跟我说过。
她低低说了一个名字,然后问我:「听过这个笔名没有?」
我摇头,她连三叹息。
「你父亲是个很有才气的男子。」她续赞道:「不过他认为写小说是歪途,终究还是回到学术研究的路上。」
「我父亲,的确是孤寂太久了。」我想起她念的歌曲,不由得这样说。
「这世上,哪个人不孤寂?」她忽然有感而发。
「能够比翼双飞的人。」我轻轻地说,像她和沈恩承。
「人无翅膀,无法比翼,说现实一点,连比肩都不太容易。」
「是呀,人又不是畜生,怎能做到言行一致?两人都一个样,那还有啥意思!」我这样说。
她点头赞许。「硬要把两个不同的人拉扯在一块儿,不是你拖累我退步,就是我逼迫你前行,不如维持个人步调,爱快就快、爱慢就慢这样来得轻松自在。」
「又儒姐姐说的很是。」
「原本我已打算这辈子一个人自由过活了,但看到你父母的深情,我还是心生艳羡。」她感叹着。
「是因为恩承的缘故,所以你才抱持独身看法吗?」我悬着一颗心问。
她仔细看我良久,这才说:「穆穆,你很聪明,很多事不用人说你也看得出来,真相瞒不过你玲珑剔透的心思,问题是,你愿不愿意去正视真相。」
「正视真相?」我心中一惊。
「我对恩承的感情如何,难道你看不出来?」
「我……」我不敢说看不出来,怕被她当成笨蛋,只有点头表示知道。
「那就好,不论现在过去未来,我对恩承的感觉,永远是那样,不会更改。」她笑得温馨,我看得心痛。她又说:「有件事,你应该也早就知道了吧?」
什么事?我实在半点也不知道,但又不愿承认,我何时变得这样龟龟缩缩,一定是被沙奇传染的!
「嗯……」只好不懂装懂。
「你父亲吐血昏迷的时候,恩承急得什么似的,医院说需要血,他马上就挽起袖子来捐,他那时大概急疯了,竟然说就算全身的血都给你父亲也没关系……」
我听着心又痛了起来。
「你累了一个晚上,先去睡一觉,晚上思承来了你们再谈谈……也该把真相弄清楚了。」
我想说,我不在乎什么真相,也不要什么真相,可是正如她所说,我什么都明白的,我只是在逃避既定的事实。
不论真相为何,老早久远之前,我和沈恩承之间,已有条线将我俩绊住,再也分不开了。
晚上,又儒和沙奇回去休息,留我和沈恩承守着父亲。
「穆穆。」父亲睡前,刚闭上眼,突然又睁开眼叫我。
「什么事?」我靠上去。
「生日快乐,虽然晚了一天。」父亲这一病,让他看来苍老许多。
我含着泪对他笑,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对我这样说。
「恩承,」父亲唤着在一旁默默不语的他。「谢谢你。」
「不用客气。」他淡淡地回应。「该说谢谢的是我。」
父亲在枕上微微点头,这才进入梦乡,我和他退到门外。
「你该回去了,工作一天也累了,这儿有我就行。」
他定定地看我一会儿,摇摇头。「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已经二十岁,是个大人了,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苦笑。
「对你,我永远都不会放心。」他转开眼这样说。
「哥哥。」我叫他,一颗心隐隐抽痛。
「你不是不当我妹妹了吗?」他嘴角微扬。
「这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我叹息。「你……确实是我哥哥。」
他好久好久都不说一句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他才问:「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一见你就对你那样凶?」
「因为我像你讨厌的父亲?」我至今仍觉得纳闷。
「这是其一。」
「拜托,我一点都不像沈伯伯好不好?」我翻翻白眼,他还真会扯!
「那时我以为你是我爸派来要勾引我的『妹妹』。」
「什么?」我实在听不懂。
「我爸其实一直想撮合我和又儒,他希望将来由我们继承沈家的家业。」他的眼睫半垂,眼光看着自个儿脚尖。
「他为什么这么做?这样一来大家不都会知道你的身世了吗?」豪门多怪事,当真一点也不差。
「因为他生不出儿子,虽然外面挂名的好几个,但没一个是他的亲生子。」他调皮地笑了。「我爸说,所有儿子里,他最欣赏我,所以指定我当继承人,但前提是我必须娶他的女儿。」
「这真是荒谬极了!」我忍不住替他抱不平。
「我也这么觉得,我爸看又儒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就介绍一些外头私养的女儿给我认识,希望我能看上其中一个跟她结婚,可我偏偏不如他的愿,从此只和外国女性交往,存心气他个半死。」
「可是……你父亲为什么不告诉又儒姐姐你不是她的亲弟弟呢?」这样他们两个就不会耽误至今了。
「他说,要我挑一个真心喜欢的妹妹,然后再告诉她一个人真相,这样就不用费事在大众面前解释我的身世,以免我们家族蒙羞。」
「说穿了,还不是为了面子。」我很生气。「所以我们初见面时,你以为我是你爸的女儿,才对我那么凶的?」
「嗯,真是非常抱歉,但我觉得你真的像我那些妹妹们,特别是又儒……」
「少胡扯了!你小时候见过我妈妈,她不是说要你疼我这个『妹妹』吗?原来我母亲那时就知道你是我爸的孩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脸色凝重起来。
「你怎么了?」他立刻关心地问。
「这么一来,我父亲和你母亲……」我不敢相信他们居然有那层关系。
「这是他们那一辈的事了,与我们无关。」他这样说时,目光忽然被远方吸引住了。
我转头一看,来者竟是沈夫人。
「穆穆,你父亲……他怎么样?」她愁着一张脸说。
「他现在睡了,你要进去看他吗?」因为知道了她与父亲的关系,我忍不住对她冷淡起来。
「不,他不会想看到我的,我只是过来看看你,可怜的孩子……」她伸出手想摸我的头,我机警地避开。
「既然这样,夫人请回吧!」我离她远远的。
她的表情看来既受伤又痛苦,彷佛有千言万语又不敢诉说,最后转向了沈恩承。「恩承,穆穆就拜托你了。」
沈恩承点了点头,她再看我一眼,才转身离去。
长长的医院走廊,她苗条纤细的背影,显得那么孤单脆弱,首度让我觉得她已是个年长的妇人。
「我妈妈,很疼你。」他轻轻说道。
「我知道,但我不要她疼。」我倨傲地响应,接着瞪视着他说:「大哥。」
「什么事?」他挺起背脊,承受我严厉的目光。
「你也早就知道,你是我父亲的儿子吧?」我面无表情地问。
「嗯,小时候我不知道,只觉得他特别疼我,后来那天一见面,我就知道了。」他幽黑的目光瞧着我,如潭水般深不可测。
我不敢相信地望他良久,一下子摇头,一下子叹气。「既然知道了,那你还对我,对我……」
「我!」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情难自禁。」
听见这个,我原本以为自己会疯狂的,没想到心痛到极处,脑中反自清明。
「当初你以为又儒是亲姐姐,还不是疯狂爱她?」我浑身颤抖起来。「你明知道我是你妹妹所以才说爱我的是不是?」
他睁开眼看我,眼眸一片清澈。
「沈恩承,你是个变态!」我骂了出来。
「你能确定自己是我亲妹妹吗?你拿什么证据来证明?」他激动起来。「我现在的爸爸不是我亲爸爸,姐姐不是亲姐姐!你又怎能确定自己是你爸爸和妈妈生的?我父亲偷人,母亲也偷人,你爸是我妈姘头,大家都高尚不到哪里去!」
我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恨恨地骂:「少污辱我爸爸妈妈!你自己身世不幸,犯不着拉扯上别人!你走,立刻就走,我不想看到你!」
他被我激得举起手来,我以为他要打我,没想到却一把被他拥入怀中。低下头来,他用力吻住我的唇,我呜声挣扎,可是他死咬不放。
「先生小姐,这里是医院,请轻声细语。」护士小姐看不过跑来出言警告。
好不容易他放开我,我喘着气说:「你、你明知我是你……」
「你不该打我的,后果请自行负责。」他淡淡地说,整个人感觉冷酷异常。
「我是你妹妹!」我压低声音吼。
他伸出手来摸我的脸,害我东躲西闪。
「不管你是妹妹也罢,不是妹妹也罢,总之这一生,我不会放过你了。」他的声音低而沉,却蕴含无比决心。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双脚发软,几乎无法站立。
「原因你自己明白,需要我说出来吗?」他在我耳边低声说着。「因为你爱我。穆穆,你爱的人是我。」
第八章
他走了,我躲进病房内,捣着嘴以防自己发出声音来。
为什么他不肯放过我?因为我爱他。
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但我的确爱他,比之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及我爱他。
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他,也瞒不过梦中那位男孩。
那么……他将不顾我们的血缘关系,也要爱我到底吗?他到底是真的爱我,还是这根本是一种病态?得不到的,不能碰的,永远撩拨人心底最深层的欲望。
他对我,应该也是如此,只有他的妹妹,才能得到他永恒的眷顾。
此刻的我,心中不知是酸,还是痛,表情不知该哭,还是笑。
我这才相信他真爱我,因为我是他的妹妹,这种想法或许古怪,但就因沈恩承那种激烈的病态性格,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如果任凭感情自由发展下去……他才不会管我是不是他妹妹,摆明要定了我,或许终有一天我会死在他手里也说不一定。
不,事情还有转圈的余地,又儒姐已经知道沈恩承不是她亲弟弟,他们之间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如果她能爱他的话……如果他们能在一起,我愿意躲到远远的天边海角,终生不再见这两人一面。其实我知道这种想法非常自私,即使他能和又儒姐复合,他终究忘不了我。
而我所要的,仅仅只是这样,总不能真的兄妹乱伦吧!他可以,但我不可以,我没那种勇气。
我看着父亲和他相似的睡脸,心里不知该怨恨还是感激命运的摆弄,给了我和他这样深的牵扯,注定纠缠一辈子。
隔天父亲急急忙忙办手续出院,根本不愿多待,检查报告要一个礼拜才出来,我们只有静心等待。我看父亲身体状况良好,就专心处理演唱会的事,有时忙到三更半夜不回家,多亏又儒姐,常到我家看顾我老窦。
好不容易到了表演那天,场地OK,服装OK,伴奏OK,宣传OK,一切都万事俱备时,米歇尔小姐却突然说她不唱了。
她今晚穿着大红色的晚礼服,上半身的珠饰与亮片足可使她在灯光下无比耀眼。
「取消演唱会吧,我今天不唱。」她在后台休息室吸着嘴说。
「为什么?你开什么玩笑?」我近来脾气很大,马上爆发。
「Sean近对我很冷淡,今天下午我跟他摊牌,没想到他说如果我不知进退的话,那连朋友都别做了。」
一向保养喉咙的她居然点起烟来,我连忙夺下来。
「你就为了这个不唱?」我的怒气达到顶点。
「我没那个心情!」米歇尔的蓝眸紧盯着我。「穆穆你告诉我,Sean是不是有其它的恋人,所以才不跟我交往了?」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何必来问我?」我有点心虚。
「我肯定有第三者!一定是那个叫Kathy的女人!」米歇尔的俏脸变得狰狞。「我老早就觉得他们之间有鬼,她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担任主持人的又儒此时出现在后台,满脸怒色地说:「我劝你把话吞回去,不然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又儒虽然身材娇小,但气势惊人,米歇尔被她吓得连连退后。
「又儒姐姐,米歇尔她说不唱了。」我说。
「嗯?」又儒瞪向米歇尔。「为什么不唱?」
「我、我喉咙不舒服。」米歇尔吞吞吐吐地说。
「一句话,你今晚到底能不能唱?」又儒沉着脸问。
「我……」米歇尔哇地一声哭起来。「我不能唱啦,这样上去稳倒嗓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儒咬着牙说:「穆穆为了今晚花了多少心思,这期间她父亲还生了病,她照样把你的演唱会弄得好好,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她?还有,沈教授今天也抱病前来看你表演,你忍心让他失望而返吗?」
米歇尔只是蒙着脸哭。
「单单为了个人感情的不顺遂就取消重要的演唱会,你还妄想当什么国际知名的女高音?」又儒转过头来对我说:「穆穆,我出去向今晚的来宾说明。唉,更是难为你了。」
我摇摇头,看着她走到台前,再望一望低头啜泣的米歇尔,叹息一声,就往观众席走去,来到老窦的身边坐下,不安地问:「您身子还好吧?」
「别担心,我好得很上黑暗中只见父亲对我温和一笑。「怎不见恩承?」
「我不知道他今晚来不来。」我看着舞台。
「他女朋友开演唱会,怎可能不来?」
我尚未回答,又儒已走至舞台中心,她用清亮的声音跟台下说明今晚的主唱因为身体不适,所以被迫取消个唱会,整个厅堂瞬时议论纷纷。
这时,前排座位有几个人大声吶喊起来:「又儒,你怎可这样耍我们!」
我知道今天有很多人都是冲着又儒的面子才来的,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找起她麻烦来。
「不管,今天一定要给我们个交代,不如你来唱!」那些人又吼,所有在场的人也跟着沸腾。
「好、好!」又儒在台上瞪着那群起哄的人。「你们一个个都给我记着!」
「你不唱就不让你下台!」所有的观众都跟着闹起来。
又儒无奈,又好气又好笑地跟伴奏低低说了几句话,然后对在场观众说:「为了弥补大家,那我就真来唱一首『微曦之梦』吧,唱不好可别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