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因为他的消逝而沉痛,意识又堕入了无底深渊。
***
再次睁开眼,世界全然不同了,又或者,只是恢复和以前一样罢了!我又能说会跳,果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彷佛我根本没生过这场重病,彷佛从来没有他这个人……
「你们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我问陶斯和安东尼。
他离开了,只剩下他们在我身边。
「叔叔要我们告诉妳说姑且当作故事来听。」安东尼静静地说。
「哈,又是故事!」我想笑,但我知道看起来一定要哭了。
「很久很久以前,这世上有块乐土……」安东尼看着我说:「乐土上住的都是天人,他们悲天悯人、慈悲为怀,虽然避开世俗而居,可是却十分关心人间事。」
乐土?听到这个我的心为之一震。
「乐土上有一对生死相许的恋人,」安东尼续道:「他们历经无数的轮回转世才得以在乐土上长相厮首,可是两人之中的天女,为了解救当时因为两个混世魔王作乱而水深火热的人世,抛下爱侣前去杀了这两位魔人。」
安东尼语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低不可闻。
陶斯接着说道:「魔人为了报复,在天女身上下了血咒,让她永生永世痛不欲生……可是天女其实是为了将这两个魔人引入正道这才将他们伏诛的。两人知道后很是悔恨,发誓不论轮回几次都要跟着天女转生,在她身边守护她,直到血咒破除……」
「这又是什么烂故事?是他告诉你们的吗?」我瞪着眼前二人。
「反正只是个故事,又何必太认真!」陶斯耸耸肩。「妳再也不会发病了,大可安心啦!」
「他知道十年之后我必然再次发病,所以约定和我再次相见……」我近乎喃喃自语。「现在我全好,他又走了……」
「叔叔和楚霓小姐到国外举行婚礼去了。」陶斯这样告诉我。
「这是救我的代价吗?」我的心如堕冰窖。「代价未免太高了。」
「舔甜,一切因缘皆有定数,这是我经历过这些后的想法。」安东尼的眼中闪着泪光。「我和陶斯都要离开了,妳自己好好保重。」
「你们要去哪儿?」我看着一起成长的童年伴侣。
「付出我们的代价。」他们对视一笑。
我的痛楚更加深了,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我一手一个揽住他们的颈项,将他们拉到我身边。
「不论未来如何,我们永远都是朋友,过往恩怨,一笔勾消。」
「是啊。」他们齐声说着:「过往恩怨,一笔勾消。」
然后他们在我脸颊上深深一吻,那儿正好爬满了珠泪无数。
***
之后我接到一封信,由那个突然消失的南生寄来的。
田甜:
请原谅我不辞而别,组织征召我去办事,我连半刻也不停地就赶着办去。
很开心妳终于痊愈了,我一直相信AL一定能治好妳,当初在乐园里的时候,我就知道妳对他的重要性,也明白你们是不可分的一体。
田恬,我相信人有前世来生,不论过去曾分离过多少次,未来终究会有聚首的一天,所以别离只是暂时,千万不要因孤单而伤心哦。
我走了之后,请钱伊莎小姐忘了我,当这世上没我这个人存在。
过往恩怨,一笔勾消。
南生
该离开的都离开了,留下我一人,独自品尝寂寞滋味。
他果然依照约定没有再次抹消我的记忆,所以我依旧记得他。
要我忘掉,除非我死!
除非我死……现在我不会死,至死我都会记住他。
我不过是个向往独居、快满十八岁的小姑娘,为什么老是想着死?
「小小年纪,别轻易说生道死。」
他所经历的生死一定比我多,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我先前预感,他走了,再也没来看过我一次。
听说,他和楚霓在国外成婚了,可是又听说,他们离婚了……
我顺利考进大学,顺利搬出宁静社区住进宿舍,终于享受到一个人住的滋味。
还有孤独的滋味。
南生、陶斯、安东尼,统统走了。
如风流云散,何时该聚合,自有定数。
我,还是田恬,不管到哪个新地点,认识哪个陌生人,照例都会被笑一下,然后那些人再也不会忘掉我。
因为我拥有的名字太过特殊。
他们都开玩笑地问:「那么妳的陶斯和安东尼呢?」
「啊,他们一个在日本,一个在英国!」我都正经八百地这样回答。
看着对方愕然的表情,我总会不由自主地窃笑。
再有不识相的人会问:「那么妳的初恋情人、长腿叔叔、威廉老爷、阿力巴先生呢?」
会问这种问题的人,多半看小甜甜看得很深入了,我当然得纠正一下错误观念喽!
「阿力巴其实是Albert的译音,日本人念英文大家都知道嘛,Albert念成『阿鲁巴特』,这才被翻成阿力巴的!」
对方一脸领悟的神色,然后不知打住地继续追问:「那妳的Albert呢?」
「我的Albert嘛,总是在远方默默关心我、看着我,为我的快乐而快乐,为我的悲伤而悲伤。」
说完这个我多半迅速闪人,如果再被问起小迪、阿琪之流的那我真会抓狂!
小甜甜最后没跟心爱的陶斯或安东尼在一起,孤身一人回到故乡,那个一直守护她的人就等在那儿……
现实中的田恬,得到渴望已久的宁静生活,内心的寂寞却更加深刻无法弥合。
如果他在我身边那该多好……
狂想。痴想。妄想。
明知如此,那就别去想吧!
我答应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坚强。
那是我的承诺,而我,总是信守承诺。
而且,会永远信守。
尾声
写完第十章,东方天色已泛鱼肚白,我揉揉酸疼的双肩,眨眨干涩的双眼……写到最后,我心里已经在哭泣,可是眼泪却流不出来。
或许是我泪已尽,也或许我已经长大了吧!
会写下这个故事,得归功于我的好友美雪,当我在网络上告诉她我的真实姓名时,她还打死不肯信哩!
网络上本来真真假假,即使不爱骗人的人,上了网也会忍不住手痒欺骗一下,偏偏本姑娘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不管到哪儿都一样。
美雪惊讶我迥异常人的人生,督促我把自个儿的故事写下来。
「可是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的过去啊!」我这样回她讯息。
「妳以为会有人相信这是真的吗?」她丢给我这么一句。
我想了想也对,既然没人会相信,那写出来又何妨?或者能经由写的过程,发现一些我以前没发现的事。
但千头万绪,实在不知从何下笔,着实让我苦恼了好久,后来美雪帮我起了个头,我又因为作了个梦,这才顺利将故事写完,在第十章划下句点。
但,故事真的完了吗?
我曾梦见自己身在一艘宇宙飞船上,凝视无尽宇宙。
很异样的感觉,我从未用肉眼看视太空,对那儿的印象多半来自图片或者影像。
在梦里,时间彷佛是停止的,可是船持续航行,动力与操作来自舱里的两颗小珠子,奇妙的是,他们一颗叫陶斯,一颗叫安东尼。
梦里,我孤独一人,当船航行过那颗原本水蓝,此刻却彻底灰化的行星时,我叹了口气。
彷佛想起了某件往事般,已经波澜不起的心竟又翻腾起来……
多么悲凉的梦啊!透骨蚀心的寂寞令我醒来后犹自悲伤不已。
那时我决定要把过往写下来,如果不写,我恐怕真会忘了它!
但我毕竟不是那个十七岁的女孩了,很多心境都和以前不同,得藉由那时随笔记下的一些东西才能帮助我重回当年。
回忆过往,心犹如针扎。
两年,他整整两年没消没息。
我曾用尽各种方法找他,无奈他就像消失了一般,一点线索也没有。
我甚至亲赴热带丛林找杨爷爷的儿子杨大哥询问他的下落,却同样什么都问不出来。
能想到的方法我都去试过了,还是找不到他。
也或许,是他刻意不让我找到,难道他在躲我吗?他原本就是个来路不明的人,要我从何找起?
他曾说过,答案都在我心中。
如果我摸着心问,他为什么不照约定来找我,我的心回答--
他没办法来!
是的,隐约知道,他也是很想我的。
如果我快乐,他也会快乐;如果我悲伤,他也会悲伤。
所以我尽量维持愉悦的心情,因为不忍他难过……
两年了,我已成人,得到渴慕已久的生活,交到知心的好朋友,对我来说,人生还有什么遗憾?
我,维持着等待的姿势,犹如电影停格般,等待哪天他突然出现……
一直有种预感,他终究会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为了我俩的约定,为了我们未完的故事……
雨忽然浙浙沥沥地下了起来,这种天,在家睡觉最棒了,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逃课,反正教授规定的功课我也没看,去了徒然被削而已。
我也不是怕被教授电,只是自己似乎有越来越懒散的嫌疑。
不是嫌疑,根本就是!我不管做什么都懒洋洋的。
陶斯热中武术,安东尼醉心花艺,南生沉迷魔法。
只有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不,我想起了以前,曾经有那么样一个人,让我热中、醉心、沉迷到了极点……
可是那个人现在在哪儿呢?
雨越下越大了,窗子被水遮住无法眺望远方。
我承租的这间房子,算是相当奢华了,客厅厨房样样不缺,爹妈为了让我生活舒适可说是不惜血本。
唉,他们如果知道我常常逃课一定很伤心,唔,想想还是去上课好了。
着装完毕,我站在玄关检查有无漏带东西,之后拿起门边雨伞。
一打开大门,就看见门前站着一位湿淋淋、满脸风霜之色的男人,正准备敲我的门。
被吓了好一大跳的我不禁用力握紧拳头,手上的伞「澎」地打开来,卡在门上。
那男人敏捷地往后一跃,躲过突然逼近的利器,身上的水珠甩了一地都是。
他的头发湿了,衣服湿了,鞋子湿了……
看到我后,彷佛眼睛也湿了……
外面的雨好像下到屋里来,我眼前水汪一片。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后来我连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了,到处都是水、水、水……
这该死的雨天,来的真不是时候,我多想把他看清楚啊!
「田恬……」
我听见他在叫我,可是我看不见他,眼前是一片暴雨来袭。
然后一只温暖的手贴上我的脸,拇指揩去我眼前的雨雾,我又看见了他。
隔着大雨伞,他伸过手来,轻柔地碰着我。
我想把雨伞移开,他却忽然呻吟一声,原来伞尖戳到他的胸膛。
我又好气又好笑,跟卡在门上的雨伞对抗,却怎样都收不起来。
只见他握住伞尖,凭指力将伞恢复成乖巧的模样。
我看着他把雨伞放回门边,大踏步跨进门来,把门关上,然后……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我也模模糊糊记不得了。
依稀记得我当时也如他一般疲惫,毕竟我一夜没睡。
好似他脱下一身湿衣,然后拉着我往床上一倒……
我们就这样睡着了。
谁能相信我们在这样的时刻,竟会睡得不省人事!
但这毕竟千真万确,于焉在我的故事里开始了第一场床戏。
我可要声明,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绝对没有越轨。
真的!我田恬摸着良心发誓!
我有多久没这样好好安稳地睡上一觉了呢?是因为他在我身边的缘故吗?
醒来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躺在床上,仓皇地寻找他,发现他一身清爽地坐在我电脑前,津津有味地读着我刚写好的故事!
因为接的是包月制的Cable Modem,所以我的计算机一直都开着连上网络。
我飞奔过去想销毁所有的档案,但他只是把我抓起来,让我坐在他腿上。
「你……你偷看我的故事!」我有点脸红,有点生气。
「这也是我的故事,为什么我不能看?」他看着我说。
「算了,反正都被你看光光了!」我不投降认输那还能怎样?
「故事没有完结。」他看完后这样说。
「那是因为你一直都不回来!」我闷声抱怨。
「我已经回来了。」他轻轻说。
「是啊,所以故事可以完结了。」
我搂着他的颈,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活生生,四肢完好无缺地在我面前。
「妳没有问题想问吗?」他眼神含着笑意说。
「只要你健康平安回来就够了……」过去的帐咱们以后再慢慢算!
「田恬,妳的话令我深感恐惧!」他苦笑着。
「你还是单身吧?」我抓起他的手来检查,没有戒指。
「嗯,仍旧孤身一人。」
「很好!」我笑。
「妳笑得很诡异。」他瞇着眼瞪我。
「有吗?呵……」我故意哭得很白痴,讨好长辈那种。
「田恬……」他再唤我,漆黑的眼神更加深邃,脸儿向我俯近。
「啊,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我猛然想起。
「什么问题?」他愣在那里问。
「你的英文全名叫啥?」
「Alexander」
「什么?不是Albert吗?」我有点失望。
「为什么妳认为是Albert?」
「因为『小甜甜』啊!」我认真地说:「甜甜的初恋情人就是那个叫Abert的阿力巴嘛!」
「那么……」他从我的脖子亲到耳垂。「我就是妳的Albert。」
我们的额头相抵,眼睛对视,往事一幕幕流过心头。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一直都知道的,但我是如何知道的呢?
他曾说过,我也是有特殊能力的人,难道这就是我的能力?
ESP.Extra Sensory Perception.
可是我仅能知道他的心思,或许因为我爱他的缘故?
我爱他,写下这些只是要我自己明白,我爱他。
我想他也会明白的。
他叹息一声,把我拉近怀中,双唇贴上来。
但就在这时,计算机突然BB作响,有人传讯息给我。
「喂,妳的手指头到底数完了没啊?」
原来是美雪又来催搞了。
我和他相视一笑,回过身打了几个字:
数完了,这次真的数完了!
但他不让我再和美雪多说些,拉我回怀中紧紧圈住。
他虽害我整整多数了两年手指头,却给我一个美好的结局。
所以我心怀感谢,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
计算机似乎不断传来BB声,可是我已经听而不闻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