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浅笑,再次转头面对窗外。
吕俊辰再也无心看报,一颗心像小鹿般的乱撞,却始终提不起勇气,找个话题跟她闲聊。
从小到大,他喜欢的就是这种文静恬适的女孩,但无奈闭塞的个性,总让他失去很多好的机会。眼看新竹就要快了,再不找话说他可能又会遗憾好一阵子。
他终于鼓起勇气,吞了吞口水,唤道:“小姐。”
舒曼专注沉思于她的世界,根本没有听见那细若蚊声的叫喊。
他再一次鼓起勇气开口:“小姐。”并侧头看向她那弧度优美的正脸。
她被眼前的大头吓了一跳。“有事吗?”
“我就要下车了,报纸也看完了,想问你要不要看报纸?”他手中拿着那份报纸。
“谢谢。”她并没有接过报纸,再次转头无意识的看着的风景。出门在外还是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这是她从小所受的谆谆告诫。
看她这么冰冷的态度,他只好放弃搭讪的念头,起身放下手中的报纸,走到车门口等着火车到站。能够这样跟她说上一次话,他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她看着隔坐男子留下的报纸,顺手拿起,心想反正下车时无聊可以看看。出了火车站,东西南北她该往哪儿去呢?看看手表快中午了,一个早上都没吃任何东西,她决定先找一家简餐店吃饱了再做打算。
吃饭的同时,她思考着该何去何从。要她单独去投宿旅社或饭店她没那个勇气,要她现在就回家那也太没有骨气,无心翻看着报纸上大大的分类广告。
忽地,她想到这里有新竹科学园区,园区内一定有很多供宿的工作机会。虽然她没带毕业证书出门,但是她皮夹里还有身分证,只要找个最基础的作业员做,那种不花大脑、机械式的工作,她一定做得来,到时不但不愁吃住,安全性也很高,更不怕被他们找到。
她仔细的看着分类广告,决定去那家广告刊登四分之一版面的大公司──强尔,这家在台湾是数一数二生产电话的公司。她想这么大的公司就不用担心应征时会被人骗了。
想到有了出路,她的心情顿时变好了些。快速的吃完简餐,离开餐厅后,她买了些日常用品、换洗及御寒衣物,才带着忐忑不安的心去强尔应征。
从来没有工作过的舒曼,心情是既紧张又矛盾,向警卫表明来意后,警卫直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指示她往前走到一栋米色的四层楼建筑物,一进大门往右边走可以看到一个人事室的招牌,找一位人事室的吕主任。
她在人事室的门口停留了一会,叫自己别害怕,才大胆的走进。
她轻声的喊着:“请问吕主任在吗?我是来应征的。”
里头专注办公的四名小姐同时抬头看她。其中一位较高的小姐起身,说:“你先进去里面的会客室坐一下,他可能去楼上的生产线,我用广播找他回来。”小姐热心的指示她会客室的位置。
她微笑。“谢谢。”
外头的四名小姐趁空档窃窃私语着,不知道那么有气质的女孩会应征什么工作,有人猜是会计,有人猜是秘书。
吕俊辰一听到广播,立刻回到办公室,知道有人应征,他马上去洗把脸,弄干净点。没办法!这年头有钱也请不到人,好的员工愈来愈难找,尤其是作业员,年轻人都不愿到工厂做这种苦羞事,只想打扮得美美的去从事服务业,所以他这个主任对于好的员工,常常都要弯腰哈身的,就怕他们集体跳槽。
他走进会客室,被眼前的女孩吓了一跳。心想怎么会是她呢?
她的惊讶不亚于他,虽然在火车上她连正眼都没瞧过他一眼,但是他特殊的国字脸,还是让人一看就很难忘怀。
“你来应征工作?”他隔着方型桌在她面前坐下。
“是的。你是吕主任吗?”
“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吕俊辰,负责这个厂的人事工作。”谁叫他一见到她魂都快飞了,没想到上天这么眷顾他。
“你好。”她轻点着头。
“没想到我们还真有缘,我们刚刚在火车上碰过,你记得吗?”他不太确定的问。
“当然记得,你还送我一份报纸呢!”感觉到他的亲切,她也就放下了害怕之心。
“真没想到啊,那么巧。”他笑说。笑的时候左颊有一个很深的酒涡,让他更显几分的可爱。
“我是看到报纸来应征的,就是你送我的那份。”
“真的!”他的笑容没停过。“你想要应征什么呢?”
“作业员。”她毫不考虑的说出口。
“作业员?”他没听错吧!
“有什么不对吗?”她看到他满脸的讶异。
“没有!只是没想到。依你的谈吐气质学历应该满高的,怎么会想要来做作业员?”
“我没什么学历,你高估我了。”学历有什么用?气质有什么用?还不是白白当成他人利用的工具。
知道她有心隐瞒,他没再多问,从柜子拿出一份履历表。
“这份资料你先填写清楚,这样就可以了。”
她犹豫着,柳眉皱起。
“怎么了?”他看她面有难色。
“我还是把话先说清楚,你再决定要不要用我。”
“有什么问题吗?”他看起虽然像个大老粗,可是心思却很细腻。
“我没有任何学历证件,我只有身分证。”
“做作业员不需要学历,只需要四肢健全、手脚灵敏。”
“我没有地方可以住,我可不可以今天就住在工厂的宿舍里。”最难启口的事,她还是说了出来。
“按照规定要住进宿舍的员工,是可以前一天将东西搬进去的。”他没想到她的问题是如此的简单,可见她没什么工作经验。
她这才安心,提笔填写履历表所需的资料。
“你不问我有关于薪水、福利、三节奖金等等的问题吗?”那可是其他来应征者斤斤计较的事情。
“不用,我不在乎薪水多少,我只需要一个可以吃可以住的地方。”她头也没抬的回答。
“就算你不问我,我也得尽职的告诉你。”这是个像谜一样的女孩,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让看似千金之躯的她会来这里做作业员,他好纳闷,也许以后可以有机会多了解她。
接着,吕俊辰将厂里的制度大致向她解说一番,趁他解说的同时她已经将履历表填写完成,并将表格递还给他。
他惊讶于她的一手好字,有哪个没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能写出这样的好字?就连整个厂恐怕都无法找出一个字写的比她好看的人。
她看他看的入神,她在心里苦叫糟糕,怎么忘了将字写丑一点呢?
他也不加以点破。“高舒曼,明天你就可以正式上班了。”
“吕主任,谢谢你!”她总算解决了今晚住的问题。
他看她开心,也跟着开心。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下班了,你先在这里等我,下了班我带你到餐厅用餐,然后再带你到宿舍。宿舍不在厂区里,必须坐交通车到市区,至于宿舍的规定就由舍监白老师来告诉你,明天你再和宿舍里的同仁一起搭交通车来,来之后先来找我,我再带你去见你的领班。”
吕俊辰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应征过无数的作业员,从来没有亲自带作业员去用餐,都是给她们一张餐券让她们自行处理,今天为了这个有缘的女孩倒是破例了,想到待会可以和她一起吃饭,他是甜蜜满心怀。
☆☆☆
强尔的宿舍位于市区,是一栋十层楼的公寓。由于强尔并不需轮三班制,加上大部分的员工都是当地人,所以住在宿舍的人不到百人。宿舍前是一个半场的篮球场,然后最前面是大门。大门在晚上十点半关门,晚归的人进不了宿舍大门,就得自行解决住的问题。
吕俊辰带着高舒曼一同来到宿舍找舍监白老师。
“白老师,她是高舒曼。这是她的资料。”在一楼的舍监室里他向白老师介绍着。
白老师是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看到舒曼白白净净的样子,打心底便喜欢她。接过她的资料,她张大了眼,有着和吕俊辰一样的疑问:
“作业员啊!怎么看都不像。”
她浅笑。“以后还请白老师多多指教及照顾。”她鞠了个四十五度的躬。
“别客气,这里的年轻人,都是离乡背井来打拼的,每个都像我的小孩,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白老师拿出一份资料交给舒曼。“可是,我丑话得说在先,这是宿舍须知,每个住在这里的员工都必须遵守,如有违反规定的,后果自负。你仔细看看吧。”
舒曼接过来看了一下,都是些简单的规定。“我一定会遵守,您放心,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一楼有我的办公室,还有桌球室、健身中心、图书室;二到五楼为男生宿舍,六到十楼为女生宿舍,六楼以上男宾止步。我现在带你到你的房间看看,若有缺什么的,再下来找我。”白老师仔细的为她解说。
“我也住在宿舍里,我住在三楼,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他的左颊再度展现迷人的酒涡。
“吕主任,今天多谢你了。”
“别客气,我应该做的。”
白老师看这两个年轻人愈看愈合适,尤其是吕俊辰的眼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对她有特别的心思。“好了,吕主任我就带她上去了。”
每间公寓的隔局都是相同,跟一般的住家没两样,有客厅、三个房间、两套卫浴设备;每个房间可住两个人。
白老师带着她到最里头的房间,敲门后,出来应门的就是今天在人事室里看到的那位瘦高的女孩。
“小梅,这是你的新室友,高舒曼。”白老师为两人介绍。
“你就是今天来应征的对不对?”小梅一眼便认出她。
“对。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她又鞠躬了。
“别客气!你来了我就多个伴。这间房子,现在只住我一个人,有时候想找人讲话都得跑到对面门去,你来了我就不会无聊了。”小梅活泼的说道。
“怎么会这么少人呢?”她纳闷的问。
“就这么刚好,这阵子有的人搬回家住,有的嫁人,有的离职,全都凑在一起,才会只剩我一个人。”小梅拉着她到隔壁房间。“你就住这间,现在没什么人,我们可以一人住一间,以后要是人多,我们两个就必须同住一间了。”
四方形的房间,有一个大窗户,两张单人床分别靠着两边墙壁摆设,中间则有两张书桌,而靠床尾的墙壁则各有一个小型的衣橱,虽然比起她那六坪大的房间,这里算是拥挤,不过她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这间房间很好,谢谢。”她走进,坐在窗户旁的那张床上。
“小梅,你比她年长些,以后有机会就多教她些,现在你就陪舒曼聊聊天,我先下去忙了。”白老师说道。
两个女孩就这样东扯西说了好一会儿后,小梅才离开。
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舒曼情不自禁的掉下泪来。从小到大从没有独自在外头过夜过,想必家人一定为她操心急了。她也拾不得离开啊!可是她又能如何呢?拿起被她关机一下午的手机,还是给家人报平安吧!
电话线的那头,高母哭的死去活来,就是要她回家,但是舒曼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跨出那么一大步,怎肯就此回头呢?最后,她只允诺母亲每天会打一通电话回家报平安。
第三章
高舒曼所属的这条生产线是包装部门,主要是将生产完成的电话,做最后的清洁、检查与包装。
这几天她一直做最简单的工作,就是将电话放入塑胶袋里,因为这不需要任何的技巧,最适合新人来做。
反正不用花脑力,更不用花体力,只是一天工作八小时下来,因为常久摸着塑胶袋及纸盒而将原本柔嫩的双手给磨的惨不忍睹。
她的左边坐着阿玲。阿玲二十五岁,虽然只有小学毕业,却有一颗非常热忱的心。
“舒曼,你看!吕主任又来看你了。”阿玲说着一口的台湾国语,边说边用手肘轻碰她的手肘。
吕俊辰远远地看了舒曼一眼后,才转身离去。
“你不看吕主任,怎么知道吕主任是在看舒曼?”坐在舒曼右边负责装箱的小惠打趣的朝阿玲笑说。
“我当然知道!以前我来的第一天,也没见到吕主任来关心我做的好不好,而舒曼来两个礼拜了,他几乎每天都来问她做的习不习惯。”阿玲故意将嘴嘟的高高,表现出一副吃醋的模样。
“你要是有舒曼一半的气质,包准连厂长都过来看你了。”小惠刚满十八岁,时常爱和阿玲抬杠,两人的友情不错,对刚来的舒曼,也特别的照顾。
“我哪有什么气质?看你们说的。”舒曼笑得开心,工作上有这两个活宝一来一往,是不会太无聊的。
她们没有注意到王领班站在后头,依然笑语不断。
王领班脸色不佳的瞪着三人。
“你们工作太闲是吗?还有空在那里聊天!”王领班一看到舒曼就有气,因为她一来之后,吕俊辰的眼光都在她身上。
三人立刻噤若寒蝉,埋头于工作上。
“高舒曼,你明天和小惠对调工作,知道吗?”不让你自动离职,我就不姓王,王领班在心里盘算着。
“领班,舒曼搬不动这么重的箱子,还是我来做就好了。”小惠人高马大,一直做着这条生产线最粗重的工作。
“你再啰嗦我就把你调到别条生产线去!”王领班摆完一张臭脸,才转身离开。
阿玲及小惠同时转头看向舒曼,舒曼给了她们一个会心的笑。
好不容易,下班的铃声终于响起,线上的人全急匆匆的跑光了,包括阿玲及小惠,只有她总是一派恬静,慢慢地收拾干净,才会离开。
因为这里的作业员大都是当地人,她们必须赶搭交通车离开。万一晚了,不但没位置坐,连交通车说不定也搭不上,所以大家都在比谁速度快。
而住在宿舍或者要留下加班的人,通常会先到餐厅用餐。这几天,吕俊辰一直有意无意的趁着用晚餐时接近她,就像今天他一走进餐厅,就看见坐在角落的舒曼及小梅,等他打好菜走过去,小梅已经离开了。
“小梅呢?”他找了个藉口。
“她说没胃口,不想吃了。”
“这样啊!你工作还习惯吗?”真是难得的好机会,她终于落单了,得好好保握机会。
她笑说:“你几乎每天都问我同样的话。”
“有吗?”他腼腆的抓了抓头。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
“你来到新竹也半个月了,好像没什么机会去逛逛。”这是他心里盘算许久的说辞。
她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