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聂夏萌嘲弄地冷哼一声,将她的袖子拉开,手臂上的肌肤虽然光滑,但仔细观察后可以发觉, 她的手上尽是一条条愈合完整的白色伤痕,几乎布满了她的手臂,“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那些人想求长生的证据,他们抓到我后将我关起来,每天从我的手上割一道伤口喝血,就为了一个明明早该翘掉的政治家延续他的生命,因为他的野心还未满足,他必须活得像个老妖怪一样长命百岁。”
她仍记得当初被捕时有多么恐慌,以人间的年龄来算,那时她才三岁,不能明白为何每天都有人来到她的囚室,划破她的手喝她的血来养生,她甚至痛恨那种无时无刻的恐惧与折磨,宁可他们早点把她吃掉算了。就算是有灵性的人参精又怎样?在人们的眼里根本不把她看成是一个生命,除了拖把头和凌家的人。
樊散东蓦然起身,先前的优闲全然从他的身上消失,蹲在她的面前,缓缓地扶住她的手,那白色的伤痕恍若也在他的心上划下似的,他的侬眉紧拧成一团,愤怒的火焰在心底不断地蔓延。
“那个人呢?”温柔万分地抚着她手上的伤痕,但樊散东心底的思绪却十分残暴,他非杀了那个老妖怪不可!不管是要动用暗云的力量或是其他,他绝不容许有人伤了夏,就算是过去也是。
“挂了。”聂夏萌的眸里为他的举动有些讶然,胸中有股因他温柔而起的暖流经过,几乎无法再提起之前的怒气,“在我十七岁逃跑时他就熬不住了,好不容易派人将我逮回去的时候,刚好在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家伙倒死得轻松。”樊散东冷冷地说道,“将你关了十几年,就这么干脆地死了。”从没料想过她笑容底下究竟藏了多少惨澹的童年,就因为她不是人类,就得遭受这种待遇吗?
“谁说我被关了十几年?”聂夏萌发觉他居然把她想成惨不忍睹的受虐儿,瞧他的眼神好像要去鞭人家的尸似,“那个人曾经是我的养父,在发觉人参精也会随着岁月成长的同时,他就将我当成了一般的孩子测试,观察我是否和凡人一样。他让我受教育、吃饭,如养育一个孩子般地养育我,除了在他每晚取我的血时我会想到自己是个人参精外,我几乎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
樊散东怀疑地瞅着她,发觉她眼里居然没有对那个人的恨意,“你不恨他?”
她垂下眼睑摇了摇头,“呵,恨有什么用?不管是书本或是人,从小就灌输我所有生物都应该为人类牺牲的观念,我能做什么?因为人类是地球上最高等的生物,就可以恣意决定其他生物的命运。原本我以为他们都是对的,只有拖把头……只有他愿意正视我的生命,情愿病死也不会考虑吃了我来延续他的生命……”
“拖把头……”樊散东的眼神转为阴鸷,明白她说的是凌睿尧,原来凌睿尧比自己更早接受了夏的身分,因此夏的眼里只有他,就算他死了七年也不愿再去相信会有其他人愿意接受她。凌睿尧占了夏心中绝大的位置,只是因为他比自己更早遇见了夏。
对凌睿尧的妒意满满地充塞了他的心房,樊散东蓦然伸长了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重重地揉着,“夏,就因为他死了,而你活着,你就必须不断地想着他,代替他活下去?”
聂夏萌整个身子在刹那间紧绷如石,她又捏了捏拳,发觉自己此刻的脆弱,居然没有勇气去推开一个对她表现关怀的温暖胸膛。她勉强地咬了咬唇,想不出如何去以尖刻的言辞反驳他,“就算是……那又怎么样?”’ 她欠拖把头的太多、太多了,一份心的归属、一个真正温暖的家庭、正视自身的存在,以一个妖怪来说,她在他身上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关爱,也明白了其实只要是有灵性的生物,没有人可以擅自决定她的命运。
“那么你已经将对他的感激,错认成了爱。”
错认?!“不可能!”聂夏萌猛然推开他,脸色顿如凶恶的猛兽,“你不了解我和拖把头的感情,凭什么这么说?”
樊散东眸里闪着愠怒,反手又将她拉回怀里,“别急着否认,听我说完。”
“不要!”聂夏萌努力地在他怀里挣扎着,樊散东从夺了她的初吻开始,就一直挑拨着她对拖把头的感情,她才不要听到他说什么诋毁拖把头的话! “难道你不知道说一个死人的坏话,只会显得你很没风度?”
“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说的,只是个死人的话。”樊散东压不住她的挣扎,索性将她的身体压在地面,然后用他的身躯稳稳地固定住她,两人的距离近到可以感觉对方喷在自己脸上的鼻息,暖昧不清地纠缠在一起。
聂夏萌狠狠地瞪住他,明白除非他想放开她,否则她没有一次能逃脱成功,“樊散东,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樊散东墨黑的眸里又显现了他在强吻她那时的光芒,恍若又再度在她的面前撤下了面具,展现他如恶魔般的邪恶面目,“夏,和一个男人抢夺你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尤其是必须和一个已经死了七年的男人争风吃醋。”
“你——”他怎么知道拖把头死了七年?难不成他去套恋夜学姐的话?聂夏萌爆出怒吼,“恋夜学姐跟你说了些什么?”
水恋夜倒是没跟他说了些什么,告诉他这一切的都是她七年来一直放在心上的凌睿尧,但他不会笨到泄漏口风。樊散东鳅着她,笑容里渗进如黑夜般的邪恶,“没什么,你想我会傻得和女人谈到另一个女人的事吗?”
***
聂夏萌整晚心神不宁,莫名的焦躁随着时间而成等比级数增加,在耳际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显狼狈,她瞪着眼前的报告,恨不得一交班马上闯到水恋夜房里问个清楚。
昨晚被巡夜的护士打断了那场闹剧,更惨的是居然被人看到她和樊散东那家伙以非常含冤莫白的姿势贴倒在地上,看来她在这间医院是待不下去了,也别奢望自己能顺利毕业,何况又多了这次的事情,如果实习重修幸运没碰上老教授的话,她大概还得回学校再蹲上一年。
“我的天哪,夏萌,你的头发被狗啃到了吗?”水恋夜低低地发出叫声,才一个晚上没见,夏萌的头发是怎么了?
“恋夜学姐?”聂夏萌讶异地抬起一双严重的熊猫眼,望着一身清爽迎着阳光的水恋夜,更加明显地衬出她悲惨的模样。看来昨晚当她和樊散东那家伙奋战的时候,恋夜学姐幸福地得到了一夜好眠。
“没事吧?头发怎么会变成这样?”水恋夜担忧地望着聂夏萌,她好像被折腾了一整夜似的,整个人和头发都惨不忍睹,难道樊散东那家伙中了毒后兽性大发,把夏萌的头发给剪掉了?
聂夏萌疲惫地摇了摇头,“我昨天晚上当了救世主,有个人因为吃了我的头发而捡回一条狗命……”不愿向人提起昨晚的细节,她顿了下,望着显然很有兴趣听她说话的水恋夜,“算了,不提这个,学姐,你等下有事吗?”
水恋夜摇了摇头,“没有,医生说检查报告的情侃不错,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我想今天溜出去也没关系,要不要我等你下班陪你之剪头发?我认识一个手艺满不错的发型设计师,应该可以挽救你这一头惨状。”
“谢了。”聂夏萌感激地苦笑,远远地瞄见来接她早班的医中脸睡眼惺忪地踱过来,她默默地吐了口气,加紧收拾手边的东西。
水恋夜盈盈的水眸里闪着若有所思的光芒,总是挂在脸上的笑意在聂夏萌低下头整理东西时消失了踪影,望着夏萌参差不齐的发尾,她线条优雅的柳眉微微地一蹙,夏萌为樊散东剪了自己的头发!
虽然好不容易才找出数年来追踪的目标,却未曾想过她所疼爱的学妹竟开始对他产生情愫,身为夏萌的学姐,她实在不愿见到夏萌和樊散东扯在一块,樊散东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物,夏萌和他在一起不可能会有好事,再说夏萌的思考是如此单纯,自己又怎么忍心将她扯入危机中?
樊散东……为什么要接近夏萌?难道暗云又想做什么事?
“恋夜学姐,可以走了。”聂夏萌笑咪咪地抬头望着水恋夜,却在一瞬间见到水恋夜森冷思忖的眼伸,她的心神微微地一怔。
见水恋夜飞快地又扬起笑意,眼神转为柔和,速度快得让聂夏萌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眼,她怀疑地瞅着笑容满面的学姐,“学……”
“你干么愣在那里?不是可以走了吗?”
水恋夜微笑地拢了拢聂夏萌肩上的短发,举止柔和得就如七年前一般,温暖的笑容轻轻地吹拂过聂夏萌,令她更加确信自己的确是看错了。
恋夜学姐总是如此温柔,怎么可能会有如同樊散东那家伙一样的笑容呢?聂夏萌嘲弄着心里的无稽微微颔首,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如阳光般的笑意,和水恋夜一同离开了医院。
***
凌睿尧静默了,他愈来愈不能明白樊散东这个人,没在樊散东的面前现身不代表他就不在场,樊散东不若自己想得那么简单,虽然他如自己所愿与夏萌愈走愈近,而夏萌也不再将所有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但是——
凌睿尧蹲在樊散东病房的一角,意外地发觉自己心中的落寞是如此强烈,目不转睛地直瞅着樊散东的身影。为什么恋夜会下毒害他?而恋夜口中的“小狼狼”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个平凡的古董商吗?自己是否在还没完全了解这个男人前就轻易地将夏萌让给了他?
太多的谜题都系在樊散东身上,就算他身为仙人,也不能全盘掌握住人们的心思,神仙并非是万能的,倘若他帮夏萌选错了归宿,那么他对夏萌的歉疚是永远也还不清的,想至此,凌睿尧幽幽地叹了口气。
“凌睿尧,你在这儿。”樊散东的声音充满笃走,虽然他并没有见到凌睿尧的形体,但那声叹息绝不可能出自于他的想像,凌睿尧的确在他的房里,只是故意不在他的面前现身,“为什么不出现?”
凌睿尧蹙了蹙眉,缓缓在他的眼前现身,“樊散东,我想你有很多事情没告诉我,譬如说,你隐藏在古董商下的另一个身分。”
樊散东嘲弄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呢。”
“‘小狼狼’是什么代号?你是特务吗?”
樊散东短短地浅笑了几声,望着凌睿尧满脸忧虑的神情,“这是乳名。”他的真实身分让水恋夜追查出来已经是失策,怎么可能随便到处告诉别人他真正从事的工作? “我从小就是只小色狼,于是我身边的人给了我这个很可耻的绰号。”他并没有说假话,他在暗云里的代号真的是这样来的。
凌睿尧闻言眉头蹙得更紧,“别想轻易用这种答案打发我,如果你没有问题,恋夜不可能对你有兴趣。”恋夜在大学时代就已经是特务界中的一员了,他能够引起恋夜出手,可见他的身分极为复杂。
樊散东的眼神转为十分专注,深邃的眸中有着诡谲的暗潮,“凌睿尧,你似乎了解水恋夜那个女人的身分背景?”在昨晚水恋夜毒害他后,他尚来不及去查出她
的身分,若是凌睿尧早已知晓她的背景资料,他倒想明白她是否如他所猜测的,是娃娃。
凌睿尧缄默地回望樊散东,一切是否已经太迟?不管樊散东的身分是恋夜的敌手还是同僚,特务界的阴险诡诈并非是夏萌所能接触的。他微眯了眯眼,“不管你和恋夜的情况如何,我不希望夏萌遭受到伤害。”
樊散东勾起嘴角,瞅着凌睿尧不悦的神情,“让我去接近夏,你后悔了?”不用凌睿尧提醒,他也不会让夏趟进这场浑水中,夏原本就是局外人,他绝不会让他的女人有发生任何危险的可能。
凌睿尧眼神微黯了黯,“我没有后悔的余地,但是我不希望你害到她。”他能有什么后悔的选择?后悔是留给仍有退路的人用的,他连退路都没有。
“你很矛盾。”樊散东嘲讽地冷笑了声,“希望她幸福,不代表她所有的希望你都得帮她达成。据我的观察所知,她的个性并不适合侍在充满生离死别的医院里,她想成为一个医师都是因为你的因素,既然你想让她忘了你,何不让她完全脱离你的阴影,过她自己的人生?”
凌睿尧无言地静默了半晌,鳅着樊散东的脸孔叹了口气,“你知道这很难,我毕竟曾像个人般地活过。”让夏萌忘了他也代表着他终将走出她的回忆,若没了回忆,那么他还剩下什么?
“但你已经死了。”樊散东很残忍地提醒他,“这就是你希望她忘了你的矛盾,明明不愿眼看着她在回忆里痛苦,但若真的让她忘记你,却是将这种痛苦转移到你的身上,一方面你希望她能忘怀,可是你又怎能释怀?”
樊散东一语道中了凌睿尧心中最沉痛的伤痕,他狠狠地瞪住了樊散东,却无法否认这些日子以来在他心底沉淀下的事实,没错,夏萌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她自身虽然仍未察觉,但是谁都看得出在夏萌的内心里多少都有着对樊散东的在意。
愤怒也好、吵嘴也罢,复萌不会对不在意的人流露过多的情绪,从她为樊散东剪下的头发自己就该明白,
他在夏萌的回忆里急遽地丧失了他的位置,他无法阻止自己成为过去式,但是随着他的愿望逐渐成形,他心中
造就的那个伤痕却愈来愈大,几乎到了连他自己都不能控制的地步。
他嫉妒樊散东!他不可能再得的躯体、不可能再真实地感受夏萌的深情、不可能让她因他而幸福……这算是自食其果吗?明知放不下她,就不该让两人在他有限的生命里有所交集,结果是害了自己又苦了她。
“无话可说?”樊散东在心底嘲弄着凌睿尧的天真,一方面可怜这个男人,一方面却又不由自主地想重挫他,以消自己对他的妒意。他的优势在于他已经死了,他是夏心里永远的天使,不论自己再如何努力,自己不可能与一个完美的死人在夏的心里互相争夺。
凌睿尧冷冷地望着他。
然而樊散东则不认输地回瞅着他,声音低沉而冷酷,“凌睿尧,我一定会从你的身边把夏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