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这个意思。”陶晚晶忙解释道,唉,拜托,给她一点说话的机会好吗?
“我……”
“那就行。”
张太太还是不给陶晚晶说话的机会,她笑容满面地的盘子推到陶晚品的胸前,“你太瘦了,无论哪个时候见到你都觉得你需要补一补,柔弱得像根草似的,这么瘦弱的身子生孩子可不好,容易难产,这是我这个过来人给你的一点建议,你打算哪个时候帮你老公添一个宝宝。”
陶晚晶连忙摇头苦笑,“你误会了,我没有……”
“怎么可以不生孩子?”
张太太嘟起嘴,“年纪轻时当然觉得有孩子是件麻烦事,又怕破坏身材,但是等你年纪大了,就会明白没有孩子生活里少了不少东西,有这么负责的老公,别再坚持不生孩子了,小心你老公会因为这样而有外遇。”
“我不是……”唉,教她怎么说啊?她根本没有说完一句话的机会,陶晚晶无奈地想。
“算了,这是你们夫妻间的问题,时间到了你自己就会想通。”张太太拍了拍她的肩,眉闲微微蹙起,
“你真的太瘦了,身上摸来都冷兮兮的,有空到我那里吃顿晚饭,我家老公还在家等我回去照顾呢,改天见。”
“张太太……”陶晚晶愣愣地端着一盘食物瞅着张太大步下楼梯,但似乎没办法把食物还给张太太,她心中有些气恼,为什么她就是没有办法像其他人一样打断别人说的话呢?偏偏每次她话说到一半,那些人总是能盖过她的发言,她简直不知该如何在别人滔滔不绝的言论里插上她可以说话的空间。
她天生的柔顺让她无法失礼地对一个陌生却又对她亲切的人发火,但是这种情况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霸住她家不走的超级无赖汉,他哪时候又变成她的老公了?
艾蓓要她别理他,像他那样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觉得无趣而自己走,可是她又得等到哪时候,等到他把她吸干、压榨光了为止?
她真不明白她的生活到底出了什么错,一切的情况完全超乎她的想像。
手中的盘子意外地传来不至于烫伤她手的热度,看来张太太当真在她家门口等很久,但她在意的并非尚未完全冷却的食物,令她向来冰冷的身子感觉难过,而是藉由这盘食物传来那种独属于人情的温暖。
从她有自己的意识开始,她所能感受到的人情总是冷多于暖、排斥多于接受,她几乎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感受到这种人情的暖度了。
远在函馆的斋藤院长,和她到台湾来后的养父,破例让只有高中毕业的她进公司工作的凌伯伯,这些人或许并不明白她的真实身分,但付出的关心都是相同的,只是她并未接受过任何一个素昧相识的人如此热情地招待,好似那些食物的热度都流进了她冰冷的心里,引起丝丝的撼动。
到底凌睿唐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能让这些冰冷的心在短短的时间里加温,甚至连她也跟着沾了他的光?她和那些邻居一点也不熟,每日早出晚归,却在短暂的言谈中感觉到他们对他的欣赏,偏偏她看到的他却是个成天吊儿郎当、不事生产,只甘心于今天晚上可以多半包泡面吃的男人。
陶晚晶幽幽地叹了口气,努力地以单手平衡那盘食物的重量,另一只手则忙碌地在公事包里找钥匙,好不容易打开了门,迎面而来的热闹声响却令她愣了愣。
电视?她的房子里怎么可能会有电视的声音。陶晚晶回头望着铁门,确定门扉上是她熟悉的门牌号码,那么她没有进错门,这真的是她的家,但……
“你今天回来得有点晚。”房里传来凌睿唐不悦的抱怨声,听起来倒像个孩子般地耍赖。
“你……”不行,她快疯了!陶晚晶连连地倒吸几口气,瞅着所有可以用到电的地方全部努力地运转着,目光所及的地方全都大放光明,连厕所的灯也开着。她的家里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电器、家具,而那个家伙竟然坐在一张她连看都没看过的沙发椅上吃东西,房子里充满电视综艺节目的嬉闹声。
这是……她的家吗?陶晚晶飞快地将屋子里所有的摆设全部梭巡一遍,反手关上门呆愕地瞪着她的房子,“这些、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我今天领薪水,所以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凌睿唐朝她笑了笑,趁她错愕地张着嘴巴之际,从手中的小铁盒铲了一小块乌漆抹黑的东西塞进她嘴里,“尝尝看,人间美味。”
陶晚晶差点被充鼻的鱼腥味给呛死,她连忙吐掉捂住嘴后退两步,“这、这是什么鬼东西?”恶心死了,他到底趁她不备之际喂了什么东西给她吃?
“这一小盒顶级鱼子酱就要四千多块,怎么这么不捧场。”凌睿唐蹙起眉头,又铲了一口鱼子酱塞进自己嘴里,“这么美味的东西你不懂得享受,还真是白白地糟蹋掉了。”
“鱼、鱼、鱼……子酱!”陶晚晶已经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呼吸全梗在喉咙里,几乎无法正常地运作。
凌睿唐满足地叹了口气,仿佛被口中散发的美味所俘虏,“能享受这样的美食才叫做‘生活’。”
四千多块、四千多块……陶晚晶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手上没几公分大的小铁盒,脑中想到的只有“四千多块”几个字。这一小盒就相当于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贵到这种地步的东西。慢着!她迅速地打断心中的思忖,警铃在脑中猛然响起,她困难万分地问道:“你哪来的钱?”
“薪水啊,我不是和你说过了,我今天领薪水。”凌睿唐眼睛盯着闪动的电视萤幕,为上头搞笑的演出跟着轻笑出声,丝毫不理会她的错愕。
“一个清洁工一个月的薪水能有多少?”她死瞪着他手中的鱼子酱,不仅如此,旁边新买的桌上摆着一瓶香摈,看了就知道是很贯的那一种,加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电器和家具,她的脑子完全混乱成一团。
凌睿唐耸了耸肩,“一万多块吧,我不是很清楚。”他的眼睛随即一亮,视线从电视移到还停留在她手上的盘子,“今天晚上你良心发现,我们不用再吃泡面了吗?,”哇塞,糖醋排骨那!看起来就知道色香味俱全。
陶晚晶不理会他那种饿死鬼投胎的眼色,将盘子摆到香槟的旁边,“一万多块?一万多块你可以买这么多东西?”以她的保守估计,她所有看到的东西总价值起码在十几万块以上,昨天他还一贫如洗,怎么今天可以吃香摈、喝鱼子……不对,是“喝”香摈、“吃”鱼子酱,她连组织语句的能力都快退比了。
凌睿唐丢了一块排骨进嘴里嚼着,眼眸中又露出满意至极的光芒,“好吃!
“等一等,你到底从哪弄来的钱?”陶晚晶的声音尖锐到极点,简直快尖叫
“放轻松一点,你的脸色很苍白。”明白她是个雪女后,就知道她无论何时病样的苍白并非羸弱,但她的脸色都发青了,凌睿唐担忧地瞅着她愈发惨绿的面容,了解他已经快将她逼到极限,他无赖地甩开一个总会令女人抨然心跳的笑脸,“晚晶,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我猜你今天大概又因为想省钱而没吃晚餐。”
“我不要!”陶晚晶全然忘记了她不擅与人争论的温顺性情,她无意识地挥了挥手,瞪着这堆不应该在她节俭生活中出现的奢侈品,“这些、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你会有那么多钱?”
凌睿唐笃定地回她一个微笑,“当然是买的,这些东西把我这个月的薪水全都花得一干二净,不过你也有份就是了。”他很少见到她真正发火,但他瞧得出她是真的发火了,若不再下一剂重药,恐怕两个人迟早会因为营养不良而送进医院惹人笑话。
“什么叫做‘我也有份’?”陶晚晶敏感地嗅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脑中的警铃已经震到她的脑子嗡嗡作响,严重的耳鸣混杂了她的思考能力,而电视不时传出的笑声,几乎将她所有的自制摧残殆尽。
“因为我的薪水已经用光了,于是我从你的存折里挪了一些钱当做买这些家具的头期款,当然,所有的家具都算在你的名下,但是别担心,这些钱往后我会从我的薪水里慢慢还给你。”
她的钱!陶晚晶喉中发出极不自然的低叫声,一双美眸睁得老大,二话不说拔腿冲到她放存折和印章的地方,颤抖地拿出她的命根子,当存折上新补登的帐目落在总额减少的地方,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眼前一片昏花,一股血气直直地冲上她的脑袋,震得她双腿虚软无力,几近昏厥。
她软软地跪坐在地板上,连心跳和呼吸都忘了该怎么运行,憋气过久而发疼的胸口和剧烈颤抖的手,抖落了她手中的存折。钱……里头少了十几万块,她克制着自己千万不能昏倒,这个时候绝不能昏,她不能昏,她起码在昏倒前把他杀掉,就算把他冻成冰块后砸下楼摔成碎片也好。
“还好吧?”凌睿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温暖厚实的修长手掌抓住了她不住颤抖却冰冷如昔的肩。他明白花她的钱对她来说等于是一种惊吓,但他不舍得再见她如此刻薄自己,一个正直青春年华的花样女子,不应该过这种严苛的生活,她该让人好好地捧在手心呵护着,为她挡去所有的困扰与现实。
“我、我、我……”用尽力气也只能令喉头发出虚弱的单音,陶晚晶不晓得自己又该拿这可恶的瘪三怎么办。
她清盈的水瞳里喷射出凶残的杀意,她从来没有,就算别人待她再怎么差,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掉一个人,但他办到了,她脑子里所有可以辨别出来的思绪,甚至是全身朝她狂吼的细胞,都要她杀掉这个男人。她缓缓地挪动毫无血色的唇,以最大的力量暴吼,“我要……杀了你!”
顿时仿佛她身上蕴含的寒气如暴风雪般地朝他飞去,过度的寒冷使空气中隐含的湿气凝成极微小的冰晶。凌睿唐感受到那股强大得不似人类能抵挡的寒气,敏捷地飞速撤退到房间的角落,他愣愣地望着她脸上急速凝起的霜气,晶莹微细的冰粒在她四周环绕着,藉由光线折射出七彩霓虹般耀眼的光芒。
她就像是这一场冰风暴里的中心,四周的景物开始闪烁着,接着所有在房间里的物体在表层上都蒙上一层薄冰,房子里瞬间像是置身南极,连他呼出的气息都直接在空中凝成一团烟雾,没有被衣服包裹的肌肤感受到冰冷的刺痛,酷冷使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冰冷的四肢上,冰晶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他的毛细孔上堆积,夺走他身体的热度。
房里受不了寒气的电器发出短路的爆响,反倒拉回凌睿唐错愕的神智,他不假思索地朝她大叫,“晚晶,冷静下来!”她再这么夸张地用她雪女的本领发泄怒气,恐怕不仅这个房子,连其他的人都有可能在这么快速的情况下冻成冰块。
“我的钱……”陶晚晶几近崩溃,愣愣地望着房间几乎变成一片冰天雪地的奇景,她的钱,她那么辛苦存的钱,就这么地消失无踪吗?只因他的浪费,而房里这些可笑的非生活必需品,并不能带给她任何的意义。她的眼前恍若可以望见在北海道那些和她一般身世可怜的孤儿,在这个冬季结束而被迫赶离他们生存的家园。
她差一点就可以存到这笔钱了啊!
斋藤院长该怎么办?
那些虽和她无血缘关系,却将她当成亲姊姊般看待的弟妹们又该怎么办?她这八年来的努力,就剩下最后几个月的时间,眼看着她差二十几万就可以将育幼院从那伙炒地皮的流氓手中买下来。想起斋藤院长慈祥又带着恳切的眼光,她无法想像当两个月后她的援助不足育幼院的赎金,那个从小只有斋藤院长肯收留她的地方会……
“晚晶!”猛烈的霜气仍在耳边刮过他麻木的皮肤,凌睿唐咬牙地搬过几件笨重的家具企图抵挡寒意,但牙齿仍因过度的寒冷不住地打着颤,“该死,你快把我冻死了!我是花了你的钱,但是钱再赚就有,你今天真的把我冻死了,我怎么还你钱?”他当真没看过这么视钱如命的女人,她简直就是将世界上小气鬼加起来的综合体,远比那些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凭你怎么还我钱?”以他一个月一万多的薪水,陶晚晶不信他有能力在短短的时间里凑到她需要的金额。他得还多久?育幼院的危机迫在眉睫啊!她要到哪里去生这些钱?就算她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待在公司加班,想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赚到近五十万根本不可能。
气愤的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在她的眼睫上迅速凝为冰粒,她拚命地摇头,“你不明白,那些钱、那些钱根本不是我的!”
凌睿唐的眸间闪过一丝警觉锐利的光芒,她银行里的存款不是她的?
听她亲口说出令他骇然,他当然了解在她情绪极为激动的情况下不可能说谎,她虽然像只守财奴地苛待她自己,但她存进去的钱却不是她的,那么银行里近千万元的存款当真是线索引领他接近她的结果?她怎么可能会是“倾”?
“倾”在暗云中动辄处理数亿元以上的买卖,她根本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因为十几万小钱崩溃的女子,可晚晶亲口说出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那些钱不是你的?那不都是你自己省下来的吗?”
陶晚晶摇了摇头久久不发一语,却无法抑止自己落泪,身边如杀意般的风暴逐渐平息下来,留下的是她绝望的冷冽,和她痛彻心肺的低喃,“你从来不晓得为什么我要存那些钱,你只想着我是吝啬鬼、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你以为我存这些钱是拿来看的吗?我没事何必存那么多钱……”
凌睿唐缓缓地推开阻挡寒意的家具,而她不住落下的泪水则深深撼动了他的心,晶莹的泪珠自她的眼眶落下后,迅速地结成一颗颗透明的冰珠,在寂静落地后与地板碰撞出微小的声响,那声音恍若雷鸣般也同样敲在他的心上,今他的胸口紧闷,阵阵地抽痛起来。
他没见过她哭,虽然她总是柔弱得好似随便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刮走,但在与她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从未见过她掉泪,她总是轻轻柔柔的,即使生气也不会令人感受到威胁,就算她再怎么对他发怒,她的怒气总比不上她此刻的落泪令他更加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