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慕容缓缓地移过视线朝下俯看,优美的眉梢拧了起来,“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虚幻?凭什么说我的世界不存在?就因为我现在身处在你的世界吗?你不曾在我的世界生活过,没有看过、听过、感受过我的世界里每一样活生生的人、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事物,那些对我而言都不可能是假的,那才是我认知的现实,而你所谓的现实是我连想都不可能想过的梦。”
“那好,你可以解释你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吗?是老天降了一道光,然后在下一刻你就不在你的世界?还是你不知为何昏睡了几百年也不会死,直到我撞到你的那一天醒过来?这是我所听过最荒唐的事了。”凌睿桓对她的论调嗤之以鼻,压根没想过自己对她居然能说了那么多废话。
“你以为我想吗?”南宫慕容眼神黯然地别开,她该明白他有动机说这些伤人的话,但为何自己就是不想真的亲耳听到他这么说,他没必要了解她,而自己也犯不着对他多加解释,可很奇怪的,她发觉自己竟然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和你同样也不相信那些东西,若非我在出阁的路上看到了方青啸,并将她追至山洞,也许我现在仍在我的世界里,不需去想我可能永远见不到家人的情况发生。”
她要嫁人?凌睿桓刹那间呼吸梗了下,她说“出阁”前?她在出嫁的路上见到那个她口中一直念着的男人?那个该死的方青啸和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一定要找到他,甚至把自己将要嫁人的事情抛到脑后追他?只有曾经有过深厚交集的人才会如此充满恨意,难道方青啸抛弃了她吗?“你要嫁人?”
南宫慕容对他讶异的反应有些许微愠,“武家女子到我的年纪尚未成亲不算太违常,你不需对我还没成亲感到太震惊。”
“因为方青啸?”听见她仍未嫁人,不知为何心底还是有一份窃喜,凌睿桓明白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他竟然对那个自己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吃醋!
“因为我自己。”南宫慕容沉默地蹙着眉头。她的心里一点都不想嫁给慕容樵,倘若媒约之言可以由自己决定,她也不会和爹定下约定后拖延婚期。但既然她已许下诺言,她就绝不容许反悔,那是她身为武家人的尊严。“我非回去不可,婚期已经延宕太久了。”
凌睿桓不自觉地咬紧牙,有股冲动绝不让她回到她所谓的那个世界,不管那世界是否真的存在。“就是因为有个未婚夫等着你,所以你急着回去?”他没察觉自己的语气简直酸到了极点。
南宫慕容又抿了抿唇,“我想你知道得太多了,只要告诉我当初的山洞在哪里,”他又怎么能够得知自己多么不愿遵守和爹的约定?她自嘲地浅短一笑,“即使我有可能还是回不去。”她不能告诉自己回不去也好,为了她极不愿意的亲事而放弃掉她的世界,但很奇怪的,在刚刚他找自己的时候,她的确有不想回去的念头,虽然只是一闪即逝的想法。
“我不可能知道你从哪个山洞出来。”凌睿桓眯细了眼瞅着她,自己确实不是她什么人,也无权过问她太多事,但她是被自己撞伤的,到目前她仍是自己的责任。“而我也不可能帮你找。”
“那么你在哪里遇上我?”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了,起码可以缩小寻找的范围。
“我记不得了。”凌睿桓赖皮地说道。他哪会不清楚自己出事的地方,可是瞧她一副坚决要走的模样,他就觉得自己绝不会亲口告诉她。就算她找也找不出个所以然,他还是不信她说的那套“进了山洞就来到现代”的说法,若是这样,科学家们也不用费心钻研“虫孔”,即空间扭曲现象如何产生了,去爬爬山找山洞,说不定哪天他们就真的到了另一个桃花源。
南宫慕容静静地瞅视了半晌,“你并非不记得,而是不想告诉我。”她愈来愈搞不懂他心里想些什么,为何如此简单的要求他都不愿意回答?
“那又如何?”既然被看穿了,他也无意掩饰自己的谎言。
“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做。”她是真的不懂,这个世界不是她能理解的,她也没有任何可以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她并不属于这里,让她回去才是正确的决定。她纳闷地摇头,“我待在这里对你没有好处。”
“我做事一向不需要有好处才去做。”他淡道。
她口口声声言明自己一定是在因缘际会下来到这个世界,难道就不能正视她并不可能有如此机会的事实吗?不管她是否真的是从古代跨越时光隧道来的,同样的机率不可能在她身上发生两次,就算说了他在哪里遇到她,她也不见得回得去她自认所属的世界。更遑论她心底若抱着一丝希望却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她心底的失落感会有多大。
凌睿桓很惊讶地发觉自己不愿见到她的失落,甚至会为她失落后产生的伤心与颓丧担心,先前她眼神里的空洞已然吓到了他。她虽不像一般女人般面对巨变时哭闹不休,但她过度平静的反应才教人担忧,那样的人通常很难预料会做了什么事。“在你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之前,你还不能轻易离开。”
“不容你费心,我明白自己的身体没有大碍。”难道他的记性太差,忘了她还跟他走过好几天山路?若是受了内伤,自己还会不清楚吗?
“你还要回医院复诊才能确定是否没有其他伤害,很多车祸后遗症都要一段时间观察。”若非自己提起,他还真差点忘了南宫慕容还算是个病人,在昏迷三天后,竟能拖着他走了大半个台湾,这么强壮的病人大概很少见吧!
“哈!”南宫慕容冲鼻冷笑一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的死活也和你无关。”过去她受过多少伤都是自己打理,就连娘和哥哥们都没有这么怕她怎么样,他因为伤了自己,所以才这么古道热肠,一副想照顾她的样子吗?
“你一定要回到医院检查。”凌睿桓的声音沉了下来,神情十分严肃,气愤她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
虽然否认自己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她心灵深处仍为他的关怀微微动摇,自她及笄以后,她从来没有得到如此多的关心。她不曾以好脸色对待他,为什么他可以对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付出关心呢?南宫慕容挑眉以视,对树下的男人充满不解。“你没必要对我好,也不需把同情施舍在我身上。”
“没有人可怜你,除非你将自己放在弱势的地位上,执拗得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和建议,埋在自怜的情绪中。
他一语洞穿她自己想都没有想过的问题,令南宫慕容的身子犹如当头棒喝地震了下。是吗?她真如他所说的,已经认定自己是弱势的一方,所以才不愿接受他的好心?她微微地咬唇高扬起头,防止自己突然涌出的眼泪崩溃决堤,她不知自己为何此刻在他面前突然感受到自己的脆弱,她一向是坚强的,连外界的改变都很难动摇得到她,为什么他仅是一句话,她却觉得自己过往的坚强都是假装?
没错,她的确是怕,怕这个自己从来没遇过的情形,或许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她才会有如此堪称无聊的情绪波动。她不曾面对过自己的脆弱,在她的世界里,有力量的人就是强者,没有人会去关心其他人在想什么,而她也不容许自己去想。直到身边认定的重要事物不存在了,她才会明显地感到自己的颤抖,害怕无法回去她熟悉、安全的地方,害怕自己变得脆弱。
凌睿桓明白她的静默,她虽然不将脸向着他,但他能感受到她此刻独自承受的无助感。她将自己一层层地武装起来,隔离自己与他人,尽量不受外界事物的干扰。他微抿起唇,心里觉得她和自己也有些雷同之处,只不过她将武装放在每个人看得到的地方,而他则是以沉默面对众人,不轻易将自己的感觉说出口。
他静静地瞅着坐在树梢的南宫慕容,在某一瞬间有种错觉,他觉得她像个遗落的天使,渴望重回天堂,却又因为自尊,故意掩住她的惊惶失措与力不从心的无助,她自己不肯接受这个世界,那么她又能去哪里呢?她有地方可以去吗?凌睿桓不能想像如此傲骨的她,在坚持回她所谓的世界未果后,她能在哪里生存?他细想后深叹了口气,“下来吧,先回家再说。”
“家?”南宫慕容喃喃地问道,恍若突然分不清楚这个字的定义是什么,她当然希望能回家,回到“她的家。”
“那天你醒来的地方。”
她缓缓地摇头,“免了,我还没找到那个山洞回到我真正的家前,哪里也不去。”
“若是一时刻你找不到呢?”
南宫慕容又陷入沉默,仅是愣愣地盯着他。若是回不去呢?她在这陌生的世界如何生存?她对这个世界一点都不了解,她适应得了吗?她拒绝自己再这么消极的多想,笃定地摇头。“我一定会找到的,它不可能消失。”
“在这之前呢?你打算餐风饮露?”真受不了她的固执,凌睿桓有股想狠狠摇醒她那不切实际脑袋的冲动。
“那也是我的事。”南宫慕容蹙起眉头,对他贬低她的自理能力微愠。他不是跟自己在森林露宿过吗?还记得当她打猎带了一只鸟回来时,他还不领情地不吃,仅是淡淡地说了句,“那是生态保护的候鸟。”她不明白鸟有什么好保护的,被她捕了就是抓来吃,难道吃了也犯法?也不想想她用轻功抓鸟有多累。
没辙了!凌睿桓默默地叹口气,想让她同意自己的意见还必须用条件交换,先是交换人质时拿方青啸当饵,现在还要换另一种,“如果你现在跟我回去,我就告诉你在哪里撞到你。”这样总成了吧?不过在短时间之内他是不会说的。
“又想拿饵钓我?”她还没忘掉方青啸的事,当初他说带自己去找方青啸,结果他连方青啸是谁都没见过,如今又拿这个要她上钩,同样的骗术她会上两次当吗?“你已经骗过我一次,这次我不可能相信你。”
凌睿桓沉稳地浅笑,转头离开树下,“上次我是骗你,但这次我绝对还记得自己出事的地点,若是你不相信,你大概找一辈子也找不到那个地方。”
“凌睿桓!你——”居然敢威胁……居然敢威胁她?!从来没人敢这么对她,南宫慕容气愤地从树枝站起,气他可以这么笃定自己会跟他回家,也气自己明明知道是个饵,她还得吞下去,因为靠她天生缺乏认路的本领非得要他帮忙不可,他这根本就是吃定了她。
凌睿桓远远地挥挥手,“相不相信我由你,告诉你对我并没有损失。”他就不信她还能固执下去,自己手中掌握的是她最不能缺失的王牌。
望着他连头都没有回,南宫慕容怒火难耐地狠狠捶了树杆一下,纤细的枝桠应声而断。她因过度压抑而咬破了自己的唇,尝到微腥的血味,在他尚未走离她的视线范围之前,她轻盈地跃下枝头追在他身后。
好,就暂时再相信他一次,算她倒楣遇上他,就算他家是虎穴,为了能回到自己的时代,她可以忍下这一口气。***
“三哥,我就知道昨天晚上是你没错。”凌睿尧迎面笑咪咪地开门,在凌家开门是他的工作,谁教他是最小的那一个,想抗议都没有立场。凌睿桓没有反应地迳自入门,凌睿尧则对三哥的冷漠习以为常了,他努了努嘴,“三哥,我知道你不爱讲话,可是你被绑架了好几天,总可以开口一下,回报我们这几天的忙碌吧?”
“谢谢。”刚才他已经和南宫慕容说了够多的话了,昨天一整天赶路加上熬夜找她,凌睿桓累得不想多说半句话。
“老四!”邹樱樱喜出望外地奔出玄关,眼眶里还含着盈盈的泪水,她不由分说地抱住凌睿桓,“你没事吧?昨晚老六告诉我,我还不相信,还怕……”她即时止住了嘴,不敢将自己昨晚最糟的料想说出口。听老六一说,害自己还为他昨晚是否真的回来差点崩溃,幸好昨晚回来的是人,不是什么已经天人两隔的东西。
“老四,你跑去哪里了?为什么大家都找不到你?”凌睿唐瞪着双眼,迎面就给凌睿桓一拳。这小子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大家担心,不先揍他一拳怎么行?
凌睿桓偏着头接下大哥有力的拳头,眼里竟然没有半丝怒意,他抚了抚嘴边的伤,淡淡地回答,“爬山。”
“老二!你干么打……爬、爬山?!”正要教训凌睿唐的邹樱樱惊愕地重复凌睿桓的回答,“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被那个疯女人绑走了吗?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以她看那个疯女人的行为,老四很可能遭受虐待了。
凌睿尧很想笑出声来,可是老妈说得又没错,以那个女人的力气之大和诡异的举止,三哥能不“被怎么样”还真不简单。
在旁叉腰而立的凌艾倩蹙了蹙眉头,她没遇过老妈和小弟口中的那个女人是如何个疯法,她觉得他们是夸张了点,把那个把老四带走的女人形容得活像恐龙再世一样。哪有女人可能单手就有把小弟掐死的力量?
她翻了翻白眼,眼神从凌睿桓的身上转移到他的身后,不知何时,他的后面站了一个怒眼的长发女子,而她居然连一点声响也没有。凌艾倩扯开嘴朝她笑笑,她身上还穿着老五脏掉的睡衣,看起来似乎完全不具威胁性,一头令人羡煞的黑亮长发披了下来,“你就是那个吓坏我老妈和小弟的人吗?”
“嘎?!”凌睿尧马上警觉地回过头去,同时和邹樱樱一道抽了口冷气,他连忙跳到凌睿唐的背后,脸色苍白地用颤抖的手指着她,“你、你……你怎么跟来的?大哥,就是她!她会武功,大家小心点。”
“你干么还来?”邹樱樱的尖叫声不比凌睿尧小声,反射地伸出双手悍卫住她的子女,如临大敌地站在南宫慕容的面前。“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带走谁了。”
南宫慕容望了望凌睿桓,眼神掠过冰冷。她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形了,但实际上的敌意比想像中更加令她难以接受,她懊悔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