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老乞丐抱着妻子进了破庙待产后,不知怎地,外头开始飘起茫茫大雪来。
乞丐婆又冷又痛,不断地呻吟着,瘦弱的身子不停地打着哆嗦,时时掺杂着令人心惊的惨嚎声。老乞丐只能在一旁忙着张罗热水,剪子之类的待产用具。破庙中只歇息着夫妇俩,老乞丐请不起产婆,只能任妻子挨着疼,自个儿把孩子生下来。 '乞丐婆饿得没力,不停地讵咒着老乞丐,再加上一声又一声的惨叫,难怪尽管大雪纷飞,也没有其他的乞儿肯在破庙里多待一会儿,宁可冒着风雪另觅它处避寒了。
" 咬哟死……老鬼,你……快去请人来!找……点馒头也好" …·我快……哎哟!
饿死啦……" 乞丐婆奄奄一息地叫道,骨瘦如柴的双手紧抓住垫背的干草堆,身体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老乞丐跺足,不断地在她身旁绕来绕去," 这时候……你还说啥傻话?屋外风雪那么大,况且我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哪有钱去请产婆,买馒头啊?" " 死老鬼……哎哟我可被你给害……死啦!我……快不行了……" 老乞丐有些恼火,折腾了三个时辰,孩子连一个影儿也没有,反倒是三教九流的粗话,全教乞丐婆给骂遍了,也不过是生个孩子嘛!搞了半天也生不出来。
" 饿!饿!饿!你就会跟我哭饿喊冻!有本事你生出堆金子来,我就为你准备些山珍海味,让你一辈子锦衣玉食,吃到你撑死!把你耍嘴皮子的力气留着生孩子罢!" 乞丐婆哭了出来,嘴里直嚷着不生了,烦得老乞丐恨不得立刻夺门而出。乞丐婆拼命地惨叫着,就在这个时刻,那个折磨她三个时辰的婴孩,终于选择这个时候出世。
老乞丐头一遭见着了一颗血淋淋的婴儿头部,险些没睁着眼昏过去,他呆愣了会,才想起什么似地连忙跪在乞丐婆的腿间,将那个状似可怖的孩子从乞丐婆的体内拉了出来。
乞丐婆不住地痛呼,扭动,而老乞丐手上捧着那个新生的婴儿,对于下一步该怎么做全都没了主意,等到乞丐婆好不容易停下了尖叫,这才虚弱地交代老乞丐将婴儿的脐带剪掉,而她自己则用力的拍打婴孩,让婴儿洪亮的哭声响遍破庙。
" 哇" 婴儿不停地扭着四肢,彷佛抗议着为何来到这个人世。
哇我不要出生!我不要出生!我投错胎了啦!
你们听到没有?生我的不应当是你们,听到了没?季儿拚命地叫喊着,可惜她所有的控诉,都化作一声比一声还长的婴儿哭声,乞丐夫妇俩根本不晓得。
" 啧,啧,啧!浑婆,你生了个赔钱货啊!怎么不是个小子呢?肚子真是不争气!" 老乞丐皱着眉摇摇头。
" 女的!" 乞丐婆失望地叫出声,随即又低声呜咽道:" 我真命苦啊!老天爷为何不帮帮我?原本想有个儿子可以安养天年,谁知道生了个女儿啊!老鬼,你掐死她算啦!
我们养不起女孩啊!" :对!掐死我算了,这样我就可以赶快再去投胎啦!
季儿挥动着双手叫着,然而夫妇俩完全不理会婴儿的哭声。
老乞丐又瞧了瞧怀中的婴儿一眼,未料眼尖的发现婴儿的两旁耳坠上,分别有一颗不及米粒大小的珠子,泛着七彩的绚丽光彩。
" 呀!浑婆!宝贝啊!" 老乞丐惊叫了起来。
乞丐婆一头雾水," 什么宝贝啊?舍不得掐死这个婴孩吗?我来……" . " 不是!不是!" 老乞丐兴奋地将婴儿抱到乞丐婆的面前,让她看个仔细," 浑婆,你看!这个孩子的耳朵上有两颗宝贝呢!你有听过哪个孩子打从一出娘胎就带着耳坠子出世的吗?" " 是没听过。死鬼,你说这孩子会不会是什么奇人降世?老天爷都已经帮皇帝降了四次的天书啦!这孩子……" 乞丐婆也跟着兴奋了起来。
(注:宋真宗时代自大中祥符元年起,为得民心有数次假传天书的纪录,蒙骗人民效忠宋室。)
" 喂,浑婆,你想这副耳坠子可以换到多少钱啊?" 老乞丐逗弄着婴孩的耳坠子,贪婪地瞪着这两颗珍宝。
"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老鬼,我饿死了,你就快把这副耳坠子拿下来换点吃的来吧!" 嘎?!季儿尖叫,但却转为婴儿的一阵哭声。
" 呵!我这就去换,老叫化我也有两天没吃过半点东西啦!" 老乞丐笑咪咪地动手去拿耳坠子。
季儿死命地挣扎着。不能拿!不能拿呀!这是她修炼的浑元珠,拿了她可会出事的呀!
她是仙界修行千年的树精!不可以拿啊!季儿扭动着自己婴儿的身躯,无力地哭叫着。
老乞丐轻而易举地拔取了耳坠子,就将哭嚷的婴儿交到乞丐婆手上," 呵呵,我这就去换点食物。浑婆,你可好好地看好我们这个财神爷啊!回来我带只鸡给你补身子。" " 好,快点回来!想到鸡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乞丐婆高兴地允诺,轻易地制住挣扎不已的婴儿。
季儿眼睁睁地盯着老乞丐愉快地离开破庙。她的浑元珠!先是误投乞儿身。后是浑元珠被夺……哇!她怎么这么倒楣呀?季儿大声地哭喊了出来。
白石仙翁拂开水镜,叹了一口气,他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徒弟?真是笨得无药可救!
白仙翁轻抚隐隐作痛的眉梢,思索着该如何再去收拾季儿闯下的烂摊子。唉!她也真能挑,居然能投生成小乞丐!和她结下十世孽缘的赵怀睿可是个小王爷啊!若是姻缘未成,那又何必将季儿贬下凡去?
真烦恼,照理来说仙人是不可插手管凡间之事的,可是这个笨徒……要是他不破例帮她一次,以她和怀睿的身分,地位,这辈子想碰上都难!
这个笨徒啊!白石仙翁再度无奈地叹息。
" 仙翁,您的身子有何不适吗?" 意缘缓缓地推开厅堂的纱帷,对着皱眉的白石仙翁关切地问道。
" 唉,意缘,你来啦。" 白石仙翁抬头瞧了意缘一眼。
" 是,仙翁。不知您老人家找意缘有何事吩咐?" 意缘微微欠身。
" 唉!还不是我那笨徒惹的祸。" 白石仙翁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意缘沉默了一会儿,道:" 您是指四十二师姐季儿吗?" " 还会有谁?全仙界再也找不出比她更会惹祸的家伙了。" " 恕徒弟不才,不太明白师父的意思。季儿师姐闯祸,和意缘有何关系?" 意缘微蹙柳眉。
白石仙翁摸着白鬓,第几百遍地仰天长叹," 唉!大大有关,大大有关。月老尚未告诉你季儿闯了什么祸吗?!
" 晤……" 意缘困惑地回答," 师姐她不就是配错姻缘,乱了恒刚,使得老妇配婴孩,男子相恋和跨世姻缘……这几样?" 白石仙翁颔首," 没错,这都是她惹下的祸事。不过,月老尚未同你说过她还犯下了一项错误。" " 错误?" 意缘突然有种不样的预感,觉得这个错误一定和她切身有关,不然白石仙翁就不会特地召她来一遭" 白石居" 了。
" 敢问……是什么错误?" 白石仙翁无奈地吁了口气," 唉!意缘,你在以后必须遭一场劫难,无巧不巧正是你四十二师姐促成的。她将十世之后一名叫" 孟凛德" 的男子之姻缘线,牵到你身上了。" " 嘎!?怎么会!?仙班之人并无泥偶啊!" 意缘大声惊叫,忘了平时的冷静沉稳。
" 是没错,可是她施法塑了你的泥偶。为师本来想替你化解掉这场灾难,可惜月老也无法替你更改。泥偶在三生石上相对一画夜……便是人间百年。意缘,你在劫难逃。" " 那……我不就跟季儿一般,得下凡去作嫁喽?" 意缘气得跳脚,恨不得将季儿那个惹祸精除之而后快。
" 恐怕是那样。幸好只有一世,你就别……" 意缘未等白石仙翁将话说罢便冲了出去,她牙关紧咬,愤怒地嘶声朝云雾间咆哮。
" 李花精!你可害死我啦!"
光阴荏苒,转眼间萧瑟的雪白大地渐渐地吐露出生机。光秃、瘦干的枝枝露出点点嫩绿,而北方无尽的白雪,逐渐转为春日缠绵的细雨。冻结许久的河川,在此美好的时节中卸下了冰壁,使它仿效六角的雪花般,一片片地在潺潺的流水中飘泊。
此时,有位小乞儿正蹲在溪岸边,他那一头乱发纠结在小小的头颅上,瘦弱的小手馋扶着双颊,将手肘支在曲着的双膝上。虽算不上拥有孩童特有的活泼,但也显得楚楚可怜,令人想紧紧地拥住她。
而当赵怀睿瞧见她时,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小乞儿就像是一幅被定型的山水画般,非但在这春意盎然的景色中显得协调,而四周的山水反倒像配角似地更衬出小乞儿的显目。
身为镇远王爷府小王爷的赵怀睿,向来不曾如此地特别去注视一个乞丐,但是不知怎地,他的视线自从凝聚在这个小乞儿的身上后,就再也移不开了。
他只能静静地伫立在树丛中,深怕打扰了这画中的一景一物。
小乞儿叹了一口气,双眼无神地盯着溪面上的碎冰。
" 唔……好饿喔!" 小乞儿舔舔嘴角,不争气的肚皮饥馋地直咕噜。自从她昨儿个早晨同人讨了一个巴掌大的鳗头解决一顿后,她就再也没吃下一点东西了。
唉,想她上辈子还是个小仙姑呢[ 现竟落得如此田地?前辈子的事她不是记得很清楚。
但是她还记得,自己是为了一个名叫" 赵怀睿" 的男子给贬下凡来的。
她到底是跟赵怀睿结了什么怨?害得她被贬下凡,当一个被爹娘抛弃的小乞丐。
天啊,饿死了,她该不会就此饿死在这里吧?
小乞儿再度舔了舔干涩的双唇,无力地揪着溪岩中穿梭的碎冰。
不晓得溪中有没有鱼?倘若真有,即使是十二月天她也要拿着性命搏上一搏。
虽然现在是正月底,溪上的冰层也溶了不少,但溪水仍是冻彻入骨的冰冷,要是她长了冻疮,可不是件闹着玩的事,但是她实在是好饿。
小乞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她不管啦!冻疮也好,冻死也罢,只要她先别饿死就行了。
行乞三年,有什么可怕的场面是她小乞儿没经历过的?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冻疮嘛!还是肚子重要。
冻疮要不了命,倒是没食物反而会活活饿死全天下的穷叫化子。
小乞儿缓缓地弯腰脱掉里在脚上的干草鞋,用手试了试溪水的温度,忍不住地,她打了个哆嗦,咬着牙将双脚泡进了水里。
" 你在于么?" 赵怀睿气急败坏地从树丛中冲出。
他真没想到这个不要命的小乞儿,竟然会选在这种春雪初融的寒冷天气里跳河自杀!
能在这种温度下泡进水里,除了自杀,也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了。
赵怀睿矫捷地奔至小乞儿的身旁,双手拉住小乞儿的胳臂。小乞儿一惊,看着这不知从哪跑出的一个年约十余岁的少年强拉住她,不由得挣扎地嘶吼了起来,还兼带拳打脚踢。
" 放开我!快放手!放开我!" " 小小年纪不知爱惜生命,你……。啊!" 赵怀睿惨嚎一声,只见小乞儿正狠狠地咬住他的胳臂,头颅还不停地左右的晃动着。赵怀睿忍痛一挥,小乞儿便飞了出去,在他的胳臂上留下带着血丝的齿印。
小乞儿莫名其妙地被一个陌生少年给摔进溪里,这会儿全身都湿透了,一时怒火攻心之下也顾不得身子打着寒颤,扑了过去就抱住他的脚,用力地推倒他。
赵怀睿没料到小乞儿会有这招,没防备之下也随着小乞儿摔人溪中。冷例的溪水冲刷着两人的身躯。
他趁机拉住小乞儿,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大声斥道:" 笨蛋!年纪这么小就寻死!你以为你可以活几次!" 小乞儿刚才不小心呛了几口水,正不停地咳着,然在听到赵怀睿的责骂时,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将视线转移到赵怀睿俊朗的面容上。这张脸她怎么好像似曾相识?
" 咳……咳!咳!寻……寻死?" 赵怀睿将小乞儿的惊讶当成心虚,他扶着溪旁的石头站了起来,义正辞严地说道。
" 是啊,蝼蚁尚且偷生,你年纪这么轻,未来还有多少的事等着你去发展。你现在就这么寻死轻生,不觉得太对不起你的父母了吗?" " 寻死?" 小乞儿如坠五里迷雾中。这个发疯的家伙到底在扯些什么东西啊?害得她全身湿得像刚泡过水的鳗头,而且还冻得要死!瞧她现在浑身都还在打着颤呢!
" 喂!" 小乞儿一面学着他扶住溪石起身,却不留神地踩着了溪底石头上的青苔,遂扑通一声地又摔回水里。
赵怀睿见状好心地伸出手想扶她一把,可小乞儿却反而满脸轻蔑地挥开他的手,硬是撑着冻得麻木的双脚倚着溪石站立起来。
" 喂!你这个疯家伙,在胡扯些什么啊?小爷我哪里像是要死的人哪?你自己要跳河尽管去,别拖着小爷我下水!" " 我像吗?" 小乞儿抢白," 什么寻死嘛!小爷原本想抓条鱼来填填肚子,谁知道被你这个冒出来的疯子一搅,不但鱼被你给吓跑了,还弄得我搞不好会惹上风寒。可恶!我怎么这么倒楣啊?" 小乞儿一面喃喃骂着,一面缓慢地爬上岸边,将湿透的单薄麻衣拧出水来。
" 这么说来,是我误会你了,小兄弟。" 赵怀睿一个翻身也从溪中跳上了岸边。
" 知道就好。真是的,我全身都湿透了,你要知道,这种天气可是会冻死人的啊!" 小乞儿冷哼了一声,继续低头拧着衣角的水滴,纤瘦的肩不住地在寒风中颤抖。 '赵怀睿盯着小乞儿苍白的脸色,不觉胸口一紧,心疼起自己面前的这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 你这么拧要拧到哪时候?铁定会染上风寒的。这附近似乎有栋废弃的民屋,你还是跟我去烤烤火取暖比较妥当。" 他拉住小乞儿的手,欲带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