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呀!”湘云甜甜一笑,“因为我是个乖小孩,从小谨遵父命,难得出大门一趟。长到那么大,还不知道天下到底有多广呢!如今有缘识得大哥,正可赖大哥引导小弟见识这人间百态,尝尝自由的滋味。”
文声扬起了眉头,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难道你不怕你爹知道了会大发雷霆?” 他有点恐吓意味地说。他可不想天天带个小弟弟在后面跑,虽然他挺讨人喜欢的,但终究是个麻烦,一个可能毁了他全部伪装的麻烦。
湘云却耸肩:“孩子长大了,翅膀总会硬的。”
“呵!呵!呵!” 文声低沉地笑了起来,“好一个翅膀总会硬。”
湘云等他停住笑声。趁这空档,她尝了尝老板煞费苦心准备的佳肴。”
文声终于止住了笑:“可惜,我不想再让你跟了。”他以不在乎的口气说。
“但我跟定你了。”湘云急急说道,说完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但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只好硬着头皮睁着理直气壮的双眸巡视他的凝视。
文声想不到他会这么说。这小子真是直得很,也不想想以他一个小毛头要如何跟定他,他三两下就可以把他甩得老远了,他的想法可真天真。
但他也察觉到心中另一种感觉,对于他的这句话似乎感到喜悦,而且相当强烈。
“如果要我答应让你跟也可以,但是,”他拉长音调卖着关子,“你得跟我去一个地方。”他有点违背理智地说。
“什么地方?”她赶紧问,带着兴奋的期待。
“妓院。”他简洁地说道,深黑的双眸期待他有吓倒的反应。果真他办到了。
这下还怕他不望而却步?文声暗笑,开始佩服自己的聪明。
“不行。”小红首先出声,惊魂甫定的她马上又被吓到,“我们家公子家世清白,出身好,家教严格,怎么可以出人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你会害我家公子被世人耻笑的。”她忿忿地瞪着悠闲的文声。
文声却耸耸肩,状似不在乎:“既然如此,那就作罢。”他说,极力压抑心底那抹失望,“看来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了。”他从湘云身边取过酒盅,又倒满了身前的酒杯。
最后一次会面?
这句话重重敲击着湘云的脑袋。最后一次?她不要,她在心里大叫。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时,她的心中竟如刀割般的痛,好像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感觉好空虚。不,不行,她呐喊,全身的细胞有共同意向。
“我去。”她出声,声音竟沉稳得出奇。
文声的眼中现出一抹讶异。
“小……公子。”小红倒抽口气,“你可要想清楚呀!若是被老爷知道了,那可不得了!”她急急地劝阻。
“不只是去而已,而且还要过夜哟!”他却残忍地落井下石,违背着心中的意愿。
湘云的脸变青了。老天,她冯湘云一名小女子要如何在妓院中跟女人“过夜”。这可是个大难题哪!
“还……是……去。”嘴唇却早已不顾理智地出声。
“老天!”小红几乎尖叫,“你要怎么……”
“住嘴。”湘云却厉声打断。
文声心疼地看着他颤抖的身躯,明白他快吓死了。但,吓走他才是上策,他告诉自己。所以只好更残忍的……
“我看迎春阁的沅青姑娘不错;陪你的第一次正好。”他假装摸着下巴思吟。
老天,谁好心把她打昏吧?她在心头呻吟。
她是着了什么魔,干嘛这么想跟他在一起?竟还答应他上妓院陪姑娘。哦!老天爷真该把她生做男子。
“不要多说,走。”她竟又站了起来,举着抖得快没力的双脚,有点摇摇晃晃地走下楼,当然是违背已经喊得快没力的理智规劝。而她身后跟着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慌得不知所措的小红。
文声讶异地看着他走下去的身影,心中真是佩服,这小子的毅力可真惊人,竟然吓不走。
这小子可是难缠的麻烦。他的理智这样警告着。
朵
朵
朵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迎春阁居然在吉祥赌坊隔壁的隔壁,真是近得恐怖。
湘云困难地吞咽着口水,铁青着一张脸,近乎白痴地瞪着迎春阁装饰俗气的大门。哦!恐怖。
“司徒少爷,好久不见了,你好久没来,我家姑娘们想你可想得紧呀!”一个看似四十多岁却风韵犹存的女人挺着她那稍大的肚子,带着职业性的笑脸向文声打招呼。
“江嬷嬷,那么久不见,你还是年轻依旧呀!” 文声骗死人不赔命地笑着。
“呀,呀,呀,司徒少爷的嘴还真甜哪!”那叫江嬷嬷的,高兴地回应,看不出是真高兴还是假的。
“这位漂亮的小少爷是谁呀?” 江嬷嬷终于发现了湘云,“哇,长得可真标致。喷!全身水做的肌肤,如果生做姑娘家可是倾城倾国的美人呀!”她夸张地叫着完了,完了,她要昏了,她已经天昏地暗,铁定是快倒了。
“可惜,他是个大丈夫。” 文声笑着,心中也颇为认同,“对了,沅青姑娘今天有空吧?”他突然问。
沅青?那个要陪她“第一次”的姑娘?
老天保佑她今天生病,连床都下不了。
“当然有空。”江嬷嬷却残忍地笑着出声,“只要你开口,她哪会没空?”
“那好,今晚叫她过来唱曲儿给我和我兄弟助兴,顺便拨个房间,办桌好酒好菜。”他笑着吩咐。
“是,是,是。”江嬷嬷送声答应,“来,我来为你们带路。”她高兴地说着。
此刻湘云真恨爹爹把她错生成女娃儿,不然她今天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过夜”。只可惜,命运捉弄人。
观世音菩萨,你大慈大悲,现身救救我这个昏了头又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吧!
“走吧!”回应她的却是文声的催促。
③③
湘云现在只觉得全身僵硬、冷汗直流,冷意从脚趾头蔓延到头皮。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
“冯公子,你长得真美,好像潘安再世一样。叫我春花心动极了。来,喝杯酒吧!”说着说着,她那丰润的身体就往湘云身上贴去。
湘云虽然仍在僵硬状态,但仍敏感地察觉到她那逼近的体热及不断进攻的两粒浑圆肉球。
湘云立刻君子地往旁边挪了去,一颗心又多跳了好几下,还失神地喝下一杯酒却仍不觉。
“冯公子,你都喝了春花的酒,也一定要喝完我冬怡的心意才行。”另一边的冬怡连忙趁势凑近身,手上还拿了一杯醇酒。
湘云立刻要往另一边闪人,却绝望地发现那春花竟无退去之意。额上的冷汗不知又流了多少,却仍无法自这种左右进退不得的困境脱身。失神之际,又被灌了黄杨。
“冯公子呀,我看你身子好像有点单薄,可要小心点才好呀!”春花娇嗔之际竟还伸出“禄山之爪”往湘云前襟探去。
“是呀,若不注意,生起病来可不得了哦!” 冬怡也如法炮制,伸出纤白玉手往湘云胸前摸去,头还缓缓地靠向湘云的肩膀。
湘云惊骇莫名,下意识地马上拨掉她们“不安分”的手,活像被烫着似的。
当然,她们立刻摆出受伤难过的脸色。正当湘云不知所措之际——
“你们还有没有羞耻心呀!”在一旁发急的小红终于豁出去地出声低斥,“一个女人家对个大男人毛手毛脚地献身,你们就那么贱,为了钱,什么都干呀?你们难道不知道做这种丢脸的事,你们的祖先在坟墓里都会不好意思地坐起来哭?”愈说愈有勇气也愈大声,活像真有其事似的。
湘云感激地看着她,从来也没有想到她这个小婢女会“适时”地伸出援手。
但,想想,又觉得她太冲了。这样口不择言,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可不好。随即担心地左右看一下,她们却仍一副笑吟吟的殷勤样。
敢情是麻木了?还是不在乎?
“哟,小伙子,”冬怡唤了一声,随即站起来迅速地贴到小红身上,只见小红原本涨红的脸一下子刷白。
“你是不是在想你家公子享福,而你却只能在这里干瞪眼,所以心里不舒服呀?”冬怡笑着看到小红支吾却出不了声的嘴唇,“没关系,姐姐来弥补你一下。”话毕,她就出其不意将她的胭脂红唇贴到小红脸颊上,然后她一路挪移,眼看即将嘴对嘴……
小红无法承受再多的惊吓了,马上白眼一翻——昏了。
呵!呵!娇笑声立刻涌现。
呆愣了的湘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小红也真没用。”
“冯公子,你的小僮既然吃到甜头了,你怎么可以输他呢?”春花微启着鲜艳的两片红唇逼近。
湘云胆战心凉,立即闪躲,可惜一旁有另一堵肉墙,前头又有桌子挡道,不得已只有后避。
“哎哟!”湘云一个倒栽葱,摔倒在地。
文声立刻站起来,挣脱身旁两个职业八爪女,火速赶到他身旁扶起他:“你没事吧?”他关心地问,在看到他的眼眸含着泪光时,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多想把他抱在怀中疼惜一番,只可惜伊人非红妆。
“大哥,这太过分了。”湘云可怜兮兮地轻声道,难道文声这么讨厌她,不惜安排这么难堪的场面赶她走。这使她好想哭,好想埋进他的胸膛发泄地大哭一场。
哦,冯湘云,你是个黄花闺女吧!怎么可以忘记男女授受不亲的规条。你快成无耻的女人了。
脸一红,她立即低下头掩藏羞愧。
文声轻轻地点点头。想想,他的确是太过分了,明明知道冯云年少不经事,为了赶走他,竟带他来这种地方吓他,还叫了迎香阁两个最见惯风月的姑娘伺候他。瞧,把他吓成这样,他实在太不该了。
想他刚才坐在对面还一直抱着看戏的心态想看笑话,现在他却笑不出来,有的只是阵阵心痛及重重追悔。
“你们四个下去吧!”他沉声命道,伸手搀起了湘云。
湘云惊喜地抬起头看向他,以为他不再为难她,也不赶她了。
“但,司徒公子……”春花有些不愿地叫道。
“我说——出去。” 文声严厉一瞥,但随后又道,“叫沅青快点过来。”他冷冷命令。
春花被他震住了,这才不情不愿地甩门而出。
湘云被他这句话吓死了,才刚萌发的希望顿时毁灭,代之的是沮丧及无限的恐慌。 “大哥……”她颤声低唤,“求你……不要……”
文声安慰地对他一笑:“放心,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只想让你认识认识她。”
她可不信。颤抖的身躯无力地回到椅子上,任文声拍打着小红,叫醒仍好命昏睡的她。
“司徒大哥。”一声清脆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只见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女抱着一支琵琶,眼带喜悦地走进来。
“沅青。”文声站了起来,热络地打着招呼。
湘云看着这一幕,竟然恐惧尽消,涌上的是浓浓的酸意,酸到她都吓一跳。
这少女说漂亮也不算漂亮,称不上绝色,只是普通,只是她身上有一种气质,一种深山灵秀的气息令人感到神圣不可侵犯。她不明白为什么文声会喜欢她?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传闻,传闻他和一个叫什么青的姑娘是老相好,所有他放浪形骸的传闻皆来自这位姑娘的口述。难不成是眼前这位看似冰清玉洁的姑娘?
湘云眸中立刻燃起熊熊火焰,她多想撕去她的那张笑脸,粉碎今文声心醉的一切。
为什么她会这样想?湘云反问,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她怎么会变得如此可怕?她深深自责却不愿去深究原因。
“来,我来介绍。”文声拉着沉青的手来到湘云跟前,“云弟,这位是我的红粉知己,叫宋沅青。”他介绍着。
湘云凄惨地对着巧笑倩兮的沅青打了个揖:“宋姑娘久仰了。”她强自镇静道。
沅青低身回礼:“公子言重了。”
“沅青,”文声高兴地唤道,“为我们唱个曲儿吧!”
“好的,司徒大哥。”沅青应道,连忙选了张椅子坐下。放正了琵琶,轻拨几下琴弦,她微启朱唇。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声音轻盈婉转,似有无限哀戚,似是相思浓重难消。
听得湘云心都绞在一起。佳人情深义重,闺中相思绵长。天,她要如何跟人家争?输了,输得太彻底了。泪水几乎盈眶,沿颊而下。
多希望能早在她之前与文声相识,但现在太迟了。
在失去的同时,她才伤心地明了,自己的一颗心早已失落在他身上,仅仅两天的时光,她已经遗落了她的爱。
看着文声微摇着头含笑听曲。他们是情投意合的,她冯湘云算什么,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文声极力想摆脱的一个麻烦而已。
收拾一下心情,颓然认清自己的劣势:“大哥,”她不稳地轻唤,“大哥真是好福气,能有宋姑娘如此痴心待你,大哥对不要辜负人家才是。”她凄惨一笑,算是祝福吧!她冯湘云多少也是有风度的。
文声静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看起来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他不想问原因,若他不说,他是不会强逼的。但他这模样,是如此的楚楚可怜,在烛火的映照下,他竟有一股冲动想拥他入怀。他该不会是不正常吧?
“云弟,”文声清了清喉咙后唤道,“你还想跟我去体验人生吗?”他却违反理智地出口问道。
湘云木然地点头,反正情爱无望,能多见到他一面也好。
“那你应该知道如果你跟着我,你的名誉将会受损,而你的家人也对能会不谅解你。”他正经地问。
湘云点头。她现在才不管会有什么后果,也不想去顾虑那么多。此刻,她只想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那你还要跟我在一起?”他问,含着一丝希望。
湘云再度点头。如果可以再见面,她会很安分的,仍会以冯云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默默地关怀他。
“真是毅力惊人。” 文声松了口气似的笑道,然后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他拍案叫道,“好,我把沅青送给你。”
湘云下意识地又点头,然后才突然醒悟地惊叫:“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瞪向他,“你疯了。”她低呼。
文声摇头:“沅青交给你是最好不过了,我相信你会好好待她的。”俨然一副言之有理的模样。
湘云惊喘:“但她……不是……你的爱……爱人吗?”
“爱人?”他低声重复一遍,然后摇摇头,“她还不够格,她只配当我的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