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虞小琬凝望着他，好半晌才慢慢地说道：「你晚上早点睡，别工作到那么晚……对身体不好。」
自从REBECCA来了之后，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变得少之又少，夜里她也不能再到书房去陪他。虽然如此，夜半时分她却总会来到他书房外，望着自书房里透出的亮光无声叹息。
顾晴风望入她澄澈清亮的美眸，微微点头。
「妳也是。我认得……妳下楼梯的脚步声。」
这些日子，他知道虞小琬每天夜里都会在书房门外伫立，但她显然无意让他知道，所以他也一直佯装不知情。
虞小琬愣了一下，蓦地恍然大悟。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转回头逗弄着趴在她脚边的小黑。
顾晴风看了她一眼，关上门离去。
这样的局面，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
顾晴风和虞小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就算见面，也不再有交谈的机会。
彼此就像两条交叉线，虽然有过短暂的交会，但分开之后，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除了见面时眼里偶尔闪着飘忽难测的眼神，彼此之间的关系已如陌生人一般疏离。
REBECCA几乎整天都与顾晴风腻在一块。
白天她硬缠着顾晴风，跟他一起去上班；回家之后，她会打扮得光鲜亮丽，陪着顾晴风出去交际应酬。一切是这样的自然，这样的理所当然。
相较起来，虞小琬就像是被遗弃的孤儿一样，独自在孤单的角落里，看着自己孤单的影子。
面对这样的情况，她怨吗？不怨吗？原本是自己丈夫的人，如今却……
但她又该如何去怨呢？
没必要，也没……这样的资格吧……
顾大哥之所以会娶她，不过是因为她父亲临终前的请托。其实，他可以不必这么做的。他为了履行诺言而娶她，不惜牺牲了自己婚姻的幸福，她觉得很过意不去。
如果顾大哥真的喜欢那位小姐，他们在一起可以幸福的话，她怎么样都无所谓。
就算孤单难过伤心，也无所谓……
晚间，虞小琬在自己的房间看书，突然响起敲门的声音。她起身开门，门外出现顾晴风颀长的身影。
「顾大哥，有事吗？」
「一起出去吃饭吧。」他说。
虞小琬愣了一下，自从请了佣人之后，她就很少有机会再跟顾大哥一起出去吃饭了。
但在看到他身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REBECCA之后，虞小琬原本满心的欢喜之情立即熄灭，到口的答复也消失无踪。
她怎么那么笨！顾大哥现在怎么还会单独和她出去吃饭？当然只是「顺便」带她出门啊……
「……不用了，我不饿……」她不想跟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这样她会更觉得自己的多余。
「怎么可以这样？」
「没关系的，你们两个人去就好了。我如果饿了，会自己找东西吃。」她故做轻快地说。
「是吗？」
「嗯。」她点点头。
「那好吧。如果妳饿，就叫林妈做点东西给妳吃，知道吗？」
「我会的。顾大哥还有事吗？」
「……没事了。」
「那再见，你们路上小心。」她匆匆地说完，转身关上门。
她很想再多看顾大哥一眼，但却没有勇气再面对他这样无心的温柔。
偶尔，顾大哥也会对她不错，但他越是待她温柔，她心里越不好受。
一想到顾大哥对她的好，只是出自她父亲临终前的请托，她心里真的……很难过。
爸爸临终前拜托顾大哥照顾她，对她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当初如果她不要接受父亲的安排，而投向另一个她原本不应接近的对象。
结果是不是会好一点？
虞小琬娇弱的身躯顺着门板缓缓滑下，心中一片茫然。
＊＊＊
一日，虞小琬和小黑坐在庭院里。
她突然觉得小黑有些异样，总是懒懒的趴着，逗弄牠，牠也不太理。
「小黑，你怎么了呢？」她低下头，仔细端详着牠。
小黑只是微睁开眼望了她一下，又继续垂头趴着。
虞小琬见状，伸出手摇晃牠，越摇晃越觉得牠很没有精神。
她心里有些害怕，连忙去叫林妈过来帮她看看。
林妈来了之后，摸摸小黑异常干燥的鼻头。
「牠生病了。」林妈说。
「生病？那怎么办？」虞小琬紧张的问。
「请顾先生赶快带牠去看兽医吧！不知道是生什么病，可是看牠这个样子，还挺严重的样子呢！」
林妈说完之后，虞小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现在是下午两点多，离顾大哥回来的时间，不知还有多久呢。
整个下午，虞小琬坐立不安的在客厅等待着顾晴风回来。好不容易等到六点多，顾晴风他们才回来。
顾晴风尚未停好车，她就立刻迎上去。
「顾大哥！」
顾晴风将车驶入车库，下车走向她。
「有什么事吗？看妳这么急？」
「你可以帮我带小黑去看医生吗？牠生病了，不吃饭也不动了啊！」她拉着顾晴风的手，急得快哭了。
顾晴风还来不及回答，他身后的REBECCA就开口说道：
「不行！」
虞小琬泪眼蒙眬的转头看她。
REBECCA亲昵的上前拉回顾晴风的手。
「我和风今天晚上要出席一个很重要的宴会，他没有时间。」她神情倨傲地代替顾晴风回答。
「顾大哥？」
「抱歉……」他歉然的说。
虽然他很愿意带她的狗去就医，但今天这个聚会确实相当重要，他回来换个衣服之后，就必须马上走了。
「不能先带小黑去看医生吗？牠……」
「小丫头，我们赶时间，没办法理妳和妳的狗，真是抱歉哪！」她几乎是有点幸灾乐祸的说。
「顾大哥，拜托你……」虞小琬不肯放弃地看着顾晴风。
「抱歉，小琬，明天好吗？今天我真的没时间……」面对虞小琬的请求，他显得十分为难。如果不是和他人有约在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答应她的请求。
「可是小黑病了，林妈说很严重啊！」虞小琬急得流下泪来。「顾大哥，我拜托你好不好？拜托你……」
顾晴风一脸为难，REBECCA则是极度不耐烦。
「抱歉，我们赶时间。」她推开虞小琬，径自往屋里头走去。
「顾大哥……」
「抱歉。」顾晴风绕过她，快步走进屋里。
虞小琬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
夜风寒凛，吹干了她脸上冰凉的泪痕。
第六章
虞小琬拿了许多衣物覆盖在小黑身上，她知道这么做没有什么用，但却已找不到其他的办法。
她一直坐在屋外台阶上陪着小黑。她不知道小黑究竟会怎么样，只是除了陪着牠之外，她什么事也不能做。
寒流来袭，夜里台北的气温特别的低，虞小琬还是执意坐在外面。任凭林妈怎么劝她，她都不肯进来。
最后林妈只好叹息着，自己先去睡了。
顾晴风他们在夜里十二点多回到家，看见虞小琬仍然坐在门外。顾晴风叫她回房，她只是摇摇头。
「妳这么做有什么用？妳在这里彻夜挨冻，牠的病就会好吗？」
虞小琬并没有理会他。
「现在兽医诊所都关门了，明天一早我一定帮妳带牠去看医生，现在妳先去睡好吗？」
不管顾晴风怎样劝说，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小琬……」
僵持了许久，虞小琬都不为所动，顾晴风拿她没辄，只好自己回房去。
虞小琬就这样在寒风中坐了一夜，不知不觉倚着柱子睡着了。她作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都是和小黑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
等到隔日清晨，她在刺目的晨曦中醒来，而身旁的小黑已经不会动了。
她愣了许久，还以为这只是一场梦。
她颤抖着伸出手，一如往昔地抚摸牠的身体，然而接触到的，竟是她所陌生的一片僵硬和冰凉……
眼里的泪不知不觉地流泄而下，内心却分不清楚是怎样的感觉，她想放声大哭，却彷佛连怎样哭泣都已经忘了。
虞小琬吃力地抱起小黑，放置在自己的大腿上，就像小黑还小的时候，她常做的那个动作；唯一不同的是，牠再也不会伸出温热的舌头亲昵地舔着她。
她木然地抱着牠，心里空洞洞的，所有感觉都已离她远去。
顾晴风要出门上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景象。
看着虞小琬流泪的样子，和那条大黑狗僵硬的姿态，他很清楚地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不知此时他还能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REBECCA也从屋里出来。
在看到那条已经死去的狗之后，她第一个反应是放声大叫——
「啊！死狗！好恶心——」
虞小琬闻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下。凝滞的眼神，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
「小琬……」顾晴风伸出手想碰触她，却在她冰冷的目光下静止动作。
虞小琬悠悠地调回目光，不再看他们。
「风，我们快定吧，好可怕……」REBECCA拉着顾晴风，想赶快离开。
「别太难过。」他只能这么说。
顾晴风的车开远之后，虞小琬依旧让自己沉浸在哀伤的情绪中。
朝阳高高的悬挂在天空，蒸散清晨的曦雾。
雾气在风中散去，消失无踪，一如已经失去的回忆。
＊＊＊
小黑死了之后，虞小琬就病了。
她得了重感冒，看过几次医生，病情也不见转好，身体依旧十分虚弱，整天都待在房间里。
最紧张的人莫过于顾晴风了，然而虽然他很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却不便时时将关怀之意表露，也无法常常陪着她。
虞小琬常常一个人在床上躺一整天，镇日昏昏沉沉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有人叫她吃药，她就吃药；没人提醒她，也就算了。
对她而言，这世间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事是重要的了。
爸爸不在了，小黑也死了，唯一赖以生存的人，似乎也不再照顾她了，她又何必存在呢？
深夜，虞小琬在黑暗中流泪，身体的病痛不足以使她难过，她的心已被痛苦的回忆占满，无力再为其他的琐事伤悲。
开门声在静夜里悄悄扬起，吹拂而人的微风带来一阵既熟悉又陌生的温暖气息。
「小琬，妳睡了吗？」
顾晴风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走到虞小琬床边。他放下托盘，伸手打开色泽柔和的台灯。
台灯一亮，他讶异地看见虞小琬眼中的泪水。
「我听林妈说，妳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什么。她特地替妳熬了一碗粥，妳喝一点吧。」
他在她的床沿坐下。
虞小琬没有回答，含着泪的眼睛轻轻闭上。
顾晴风望着她，忍不住伸手轻抚她额前泪湿的发。
「我知道小黑死了，妳很难过，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是不？」他轻声说道。
虞小琬只是静静躺着，没有回应。
「别这样，妳生病了，多少也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小黑的死，我很抱歉，妳心里一定无法原谅我吧？」见她不回答，他又问道。
虞小琬听他这么说，轻轻张开眼睛。
「如果谴责我会让妳好过一些，没关系。还是妳希望以这样的沉默来控诉我的过失？」
虞小琬看了他一下，微微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声音微弱地说。
「是吗？那妳为何这些日子都不肯说话？」
沉默了一下，她才说道：「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失去了生命中最好的朋友，她哀痛欲绝，还能说些什么？
生活中的一切一切，都让她觉得好无奈……无奈到什么都不愿再多说……
反正……多说无益。
顾晴风依稀能感受她内心的悲伤。让一个原本不识愁滋味的小女孩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他真的觉得很抱歉，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不论当初他为何娶她，既定的现实不会改变；只是他最近这些日子却是这样对待她，也实在太委屈她了。但，他别无选择。
目前情况特殊，他还没有工夫和他母亲摊牌，只好暂时要她再忍耐下去。
让她这么不快乐，他真的不愿意。无关她父亲临终前的请托，他只是不想看见她过得这么哀伤。
他喜欢她纯真的笑容。多希望能见到她像从前那样，对他展开真诚而甜美的笑容……
「相信我……」他突然这么说。
「嗯？」
「现在所有的不愉快，都是暂时的，很快……就会过去了。」他握住虞小琬冰凉而孱弱的小手，轻声说道。「别再这么不开心……」
虞小琬闻言，看了他一下，闭上双眼，没有说什么。
是吗？真的吗？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虞小琬此时终于有一项认知——他不爱她。
这项认知清楚而明白，虽然可悲，却是那样的真实。
没有爱情的婚姻，如何能够长久？彼此没有爱意的两个人，徒然生活在一起，只是个悲剧。
为了一个承诺，纵使他真的能够照顾她一辈子，但带给彼此的，也只是痛苦。
她活在没有爱情的无心关怀里，而他则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不能放心去追求自己的爱。他们最初的结合就是个错误，再延续下去只有给彼此更大的痛苦，她还能再等待些什么？
不管REBECCA和顾大哥真正的关系是什么，她的存在明显阻碍了他们。
这样的情形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吗？她怎么还能期待一切可以回到从前？就算以后顾大哥待她如故，但这样她就真的会快乐吗？他不爱她……不爱，就是不爱了……
难道她还想等待什么？
世上最可悲的，莫过于爱上不爱自己的人……痛苦、悲伤、绝望，都只能由自己一个人承受。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楚过，以前作梦也不会懂的事，现在似乎全明白了。
没有感情的婚姻原本就是可笑的存在，事情都已演变到这样的地步，她为什么还放不开？
「顾大哥……你觉不觉得，我阻碍了你？」
「为什么这样说？」
「我觉得，当初我爸爸不应该要求你娶我的，这对你太不公平了……」她平静的说着，不带太多的情绪。
「妳怎么突然这样想？」
「我觉得顾大哥应该娶你真心喜欢的人，而不是为了一个承诺，牺牲了一生的幸福。」
顾晴风有些讶异地看着她，觉得眼前的女孩似乎突然成熟了好多……
「妳别想这么多，没有的事。」他还是这样安慰她，不希望她胡思乱想。
虞小琬摇摇头。
「你总说我不快乐，但娶了我的你，快乐吗？这并不是你愿意的。」
「小琬……」
「这对彼此都是伤害。」她闭上了双眼。
「不，是我伤了妳。这些日子以来，是我对不起妳，但我……」
「顾大哥，你有你的自由。」她异常冷静地说。
顾晴风心里蓦然闪过一丝异样，为她的成熟而惊讶。
「妳这么说，我会觉得很对不起妳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