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正好,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府里的事。」小栾说道。
「妳问啊,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诉妳们。」
「当年我们走了之后,府里的人有没有怎么样?」
这也是圣玉心中想问的,她想知道朝陵对于她出走一事,作何反应。
大概是不闻不问吧……她自嘲地想。
「当初少福晋留书出走,在京城造成很大的轰动,连皇上都惊动了,整个京城里全是寻找少福晋的声浪。」
圣玉闻言,自觉相当惭愧。
没想到她一己的行为竟会引起这么大的骚动……
想必她的阿玛和额娘也很繁张吧!
「那现在呢?」小栾又问道。
「现在骚动比较平息了,只有王爷仍不罢休地在搜寻。」
「王爷?」
「就是朝陵贝勒。老王爷去世之后,由朝陵贝勒袭爵。」
「王爷死了?」
小栾和其母相视一眼,袖色都不免有些黯然,虽然只有一点点。
他终于顺利袭爵了;但为什么他至今仍不放弃寻找她呢?
圣玉想问,但却不知从何开口。
「小祯观好吗?」这是小栾最想知道的事。
「贝勒爷很好,聪颖慧黠,在府中是人见人爱。」
「朝……王爷待他好吗?」圣玉问道。
「很好,王爷相当宠爱祯观贝勒,还亲自教他读书骑射。」
闻言,圣玉心中一块悬了五年的大石终于得以放下了。
她的离去,毕竟还是有代价的,不枉费了……
「那……」圣玉似乎想问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什么?」
「……不,没什么……」
她本想问说朝陵是否另娶了新福晋,但想想还是算了,她不该多问的。
记得朝陵身边有一个情人,他应该娶了她了吧?
他本该娶她的……
「但,小的倒有些话想说……」
「哦?有话但说无妨。」
「祯观贝勒很可怜。」
「怎么了?」小栾急着问道。「有人欺负他吗?」
「听说祯观贝勒常常哭着要找少福晋,趁着奶娘不注意的时候,他就跑到少福晋从前住的院落,说要等少福晋回来。」李志说着从府中听来的传言。
听到这些话,圣玉忍不住撇过头去,流下泪来。
「啊,好可怜峨。」小栾直觉地望向圣玉。「格格……」
「我能怎么做?」她双手摀着脸哭泣。
离开孩子,不是她愿意的,她是为了他好;但听到祯观这样,她又忍不住伤心。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这样;但她又有什么办法?无能为力啊……
「少福晋,回去看看贝勒爷吧!」李志突然说道。
「什么?」
「您不愿和王爷见面没关系,回去偷看贝勒爷几眼,不打紧的。」
不是她不愿和朝陵见面──天知道她有多想他,是朝陵不愿见到她啊,她怎能回去?万一让朝陵发现了,恐怕五年来的煎熬功亏一箦。
于是她摇摇头。
「少福晋……」
「格格,妳就回去嘛,反正是去偷看而已,有什么关系?」小栾也加入劝说的行列。
「万一朝陵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妳只不过是回去看孩子,又不是要回去当他的福晋,怕什么?」
「可是………」圣玉犹有疑惧。
「别犹豫了,少福晋,趁这次运杭绸回北京的机会,小的可以顺便带您上去。偷溜入府的事,也包在奴才身上。」李志义气干云地说。
「我也可以陪妳回去。」小栾插嘴道。
「这……」
老实说,她真的很想回去看看祯观和朝陵,但她又怕惹得朝陵不高兴……
「格格,妳不希望小祯观一辈子都不知道他的娘亲长什么样吧?那他会恨可怜的。」
「我……」
「格格,请容我说一句话。」一直保持静默的小栾之母突然开口说道。
「请说。」
「我明白您有非和祯观贝勒分开不可的苦衷,但我认为不论如何,您都应该去看看他,至少让他明白,您是爱他的。」
「说得对,格格,您就别再犹豫了。」
「那……好吧。」圣玉终于答应了。
「我也随你们一同到北京。」小栾之母说道。
「咦?你要做什么啊,娘?」小栾不解地问。
「老王爷过世了,我想……到他坟前,给他上炷香去。」
「哦,原来如此。」
他们商议定了,不久之后择日起程。
★※★※★※
许久不曾回到礼亲王府,连这府里的空气都异常陌生。
在李志的带领下,圣玉偷偷地潜进礼亲王府。
李志将她带到她从前的居处,便自行离去了。
圣玉独自一人在这个院落里徘徊。
在这个院落里,她度过了将近二年的时光;如今重游此地,她心里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对她而言,这里只是她数着日出日落的地方,不具其它意义。
她慢慢地在庭院里闲步,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偷偷潜去看祯观,而不教奶娘发现。
她明白奶娘是个好人,但为了祯观,她宁可诸事小心些。
就在她苦思不得方法的时候,她身后惊然扬起一个童稚而清灵的声音──
「妳是谁?」
圣玉闻声,僵了一下。待她回头见着来人,不由得愣住了。
祯观,她的孩子啊……
虽然五年不见,他已从当年抱在怀中的小婴孩长成这么大的小男孩,但从他脸上那依稀肖似朝陵的神韵看来,她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孩子是祯观。
「妳是什么人?」小男孩一对清亮的大眼紧盯着她,却丝毫没有警戒的意味,只是似乎充满了好奇。
「我……」
圣玉几乎忍不住想奔上前去抱抱他,但终究没有这么做。
她该让祯观知道她就是他的额娘吗?她又该怎么说?
见她许久不答言,祯观不禁狐疑地认真打量她。
忽然,他神情一变,似乎蓦然想到了什么。
「妳是……额娘吗?」他小口微张,有些迟疑地间道。
「呃?」圣玉吃了一惊,没想到祯观居然会这样猜测。
「妳是我额娘,对不对?阿玛说我额娘是个美得像天仙的女子,妳一定就是她,对不对?」小祯观十分迫切地问,激动的神情完全显露在童稚的脸上。
圣玉不自觉地流下泪来,不由自主地朝祯观走去。
「我的孩子……」
「额娘!」祯观小小的身子朝她飞奔而来。
圣玉连忙蹲下身将他搂入怀里。
「孩子,许久不见,都长得这么大了,孩子……」
她轻抚着他的颈项,心中不禁感触万千。
她以她的离去换取孩子未来的幸福,遗憾的是,她没办法亲眼看他长大……
「额娘,妳终于回来了……」祯离他扑在她怀里哭泣不休。
虽然阿玛总是告诉他,额娘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但他不相信,还是天天到额娘从前住的地方来等候,今天终于让他等到了!
「祯观,额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圣玉将脸埋在祯观的发际哭泣,心中既伤心又惭愧──
她不是一个好妻子,更不是一个好母亲,她实在拖累这孩子太多大多……
「对了,」哭了一会儿,祯观猛然自她怀中抬起头来,说道:「我要去告诉阿玛妳回来了,阿玛一定会很高兴的。」
祯观说着,便要离去。
「不,别去。」圣玉连忙捉住他,阻止他的行为。「别去……」
「为什么?」
「这……」面对孩子的询问,圣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和朝陵之间的恩怨纠葛,是不该让孩子知道的,这和孩子无关,不能让他在幼小的心灵中留下双亲不合的阴影。
尽管他终究有一天会知道,但至少不是现在。
所以她沈吟了一会儿,只说道:「额娘暂时还不想让你阿玛知道,所以你别说出去。」
「这是为什么?」
「因为……额娘想给你阿玛一个惊喜,知道吗?」她是不得已才欺骗他,心中却不禁一阵苦涩──
「惊喜」吗?天晓得啊……
「喔,我懂了,那祯观不说。」他以两只小指头在小嘴前交个叉,以示保密。
圣玉微笑着抚摸他的头。
「好孩子……」
她正想说些什么,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正由远而近传来──
「祯观贝勒,你在哪里啊?祯观贝勒……」
「啊,奶娘又来了。」祯观听到这个声音,不禁有些厌烦地蹙起眉头。
圣玉知道奶娘就要来到这里,急忙地想回避,但却已来不及了──
「祯观贝勒,你果然又跑到这里来了………」奶娘已来到院门外,同时也注意到她的存在。「妳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奶娘紧盯着她的背影,声音充满了明显的警戒和防备。
圣玉明白现在躲他来不及了,索性起身转过来面对她。
「许久不见了,奶娘。」
「妳是……」奶娘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讶异万分地叫道:「少福晋?!」
圣玉微微点头。
「天哪!」奶娘顿时激动地冲了过来,用力握住望玉柔若无骨的小手。「少福晋,您终于回来了,真是想煞奴才了!」
圣玉任由她紧握自己的手,等到她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之后,才开口说道:「这些年来,难为妳了,很感谢妳照顾祯观。」
「少福晋说这哪里的话,侍奉小少爷原本就是奴才应该做的事啊!倒是少福晋,这些年来到底上哪儿去了呢?」奶娘好奇地问道。
她看少福晋的容貌丝毫没有改变,依旧绝美如昔;但在眉宇之间却明显地添了几分成熟妩媚的风韵,想必这些年也成长了不少。
「对啊,额娘,从前妳去了哪里呀?」
「这……这些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她抬头看看天色,时候似乎也不早了,她不得不先离开。「奶娘,以后我可以常常回来看祯观吗?」
如果有奶娘充当内应,以后她要溜进府中偷看祯观就会方便许多。
「少福晋如何说这话?难道少福音不是要回来了吗?」
圣玉摇摇头。「因为某种原因,我只能偷偷潜入府中来看祯观,现在我必须先离去了。」
「额娘!」
「少福晋,这是为什么?」
「妳先别问原因,答应我。」
奶娘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以后少福晋随时想见小少爷,遣个人跟我说一声就是了。但少福晋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府中?」
圣玉沉默片刻,说道:「以后再说吧!对了,暂时别让王爷知道我曾经回来过。」
「奴才明白。」
「嗯,那我该走了。」
「额娘……」小祯观倏然接住圣玉的腿,不让她离开。「额娘妳不要走!」
「祯观乖,额娘明天再来看你。」圣玉温柔地劝慰着。
「不要,我要跟额娘在一起,不要额娘走!」祯观执拗地说道。
「祯观听话,额娘现在真的非走不可。」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就这么走掉,难得才见到孩子一面……
「我不要额娘走!」
「祯观贝勒,不可以胡闹……」奶娘有些为难地帮圣玉劝说。
老实说,她也不希望少福晋走啊。
「祯观乖,额娘今天只是暂时离开而已,以后我们会有机会在一起的。」
「真的吗?」
「嗯。可是如果祯观再这么不懂事,恐怕就不能了。」
小祯观闻言,几乎是立刻放开她。
「祯观很懂事,不敢胡闹了。」
「乖,那额娘先走了,你要乖乖的哟。」
「好,那额娘也别忘了,我们以后要在一起。」小祯观也毫不含糊地叮嘱她。
圣玉微笑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一背过身,她的笑容在瞬间崩溃,化为泪水,一步一行泪。
有所谓的「以后」吗?她不敢想象……
第十章
自从那一天回府中见过祯观和奶娘的面之后,圣玉几乎天天偷潜回府中和祯观相会。
她很珍惜任何一个可以和祯观见面的机会,因为她的时间不多了。
由于身上的盘缠有限,她和小栾母女无法在京城逗留太久,返回杭州是迟早的事。
今天这一次会面,也就差不多该和祯观及奶娘说再见了。
但,她该如何启口?
不知道祯观听到这件事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她不忍想象……
「额娘。」圣玉一如往常在她从前住的那个院落等候祯观和奶娘,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了。
「祯观。」
祯观一见到她,立刻眷恋地奔入她怀中。
随着相见次数的增多,祯观变得更加黏她。而他越是如此,她越是不忍心。
但有些事,终究是非说不可。
她想得很清楚了,再这样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她终究只有离去一途可走……
「祯观,额娘有话对你说。」
「什么事?」祯观天真地间。
「额娘……该走了……」
不等祯观有所反应,院门外冷不防地扬起一个低沈醇厚的声音──
「妳又想走到哪里去?」
圣玉诧异地回头,在见到立于院门外的那个人的剎那,她有如被雷击中一般震惊得不得动弹。
祯观和奶娘回头一看,也不禁吓了一跳──
「阿玛?!」
「王爷?!」
不知何时,朝陵已无声无息地来到院门外。
他走了进来,一对深沈漆黯得看不出情绪的眼眸盯在圣玉的玉颜上。
圣玉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感到有些寒意。
不知为什么,在他的注视下,她有一股想拔腿就跑的冲动……
「王爷……」
奶娘想说些什么,朝陵冷冷地喝断她,看也不看她一眼──
「带祯观下去。」
「这……」奶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不得不依言照做。
「额娘……阿玛……」祯观看不出他们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留下来。
「祯观贝勒,我们走吧,总王爷的话。」
奶娘带走了祯观。
临走前,她丢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给圣玉,似乎要她自求多福。
他们二人离去之后,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朝陵和圣玉二人对峙。
「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妳还打算瞒我多久?」他突然冷冷地说。
「我……我只是回来看看祯观,没有其它的意思。」圣玉小小声地说。
五年不见,她发现她竟有些畏惧朝陵,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事,不知为什么?
或许……是她作贼心虚吧。
「既然当初狠得下心抛弃他,如今又何必回来这里假仁假义?」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我也不愿意……」她急急解释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朝陵口气冰冷地截断她的话。「我只知道,从头至尾,都是妳一个人在自以为是。」
圣玉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指控她。
「妳以为妳离去,就能改变些什么?」
「我……」
「妳可知道妳的愚蠢,带给祯观多大的伤痛?妳可知道因为妳的自以为是,害得祯观变成没有母亲的孤儿?妳可知道他心里有多难过?」
「我是为了祯观的未来着想……」一连串的质问让圣玉委屈得恕掉泪,但她出勉强忍住。
「所以我说妳自以为是!」朝陵猛然恶声恶气地斥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