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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0 作者:夏夜

  她只能站在门外。

  祯观已经将近三个月大了,这样大的孩子其重量对孱弱不堪的圣玉来说,实在是个沉重的负荷。

  不多时,孩子的重量已压得她双臂发麻,但她仍固执地伫立在门外。

  不知是哪来的顽固,她就是直觉地非让祯观见到他的父亲不可,不见到面决不罢休。所以即使已十分疲惫,她仍是不肯移开脚步。

  她想,纵使再讨厌她,祯观毕竟是他的孩子,他没有理由对孩子不闻不问,所以她必须尽力让朝陵注意到祯观──

  他不要她,没关系,她可以忍,但他不能不要孩子。

  圣玉十分吃力地抱着孩子站在门外,那娇弱不堪的容态连守门的侍卫都深感不忍。

  于是其中一个侍卫走近劝告她──

  「少福晋,不如您先回去吧,贝勒爷大概不会这么早回来,您等贝勒爷回来再过来吧。」

  圣玉摇摇头,依然抱着孩子静静地等候。

  就在她渐感不支的时候,怀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

  不懂得带孩子的圣玉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少福晋,小少爷大约是肚子饿了,您快带他回去找奶娘,明天再来找贝勒爷吧!」

  「这……」

  「贝勒爷不回来,您站在这里一直等也不是办法,何苦来哉呢?先回去吧!」侍卫好心地劝说着。

  迟疑了片刻,见怀中的孩子啼哭不休,圣玉也只好先黯然离去。

  婴儿哭声渐渐远去之后,朝陵秀逸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鹿渠苑外。

  「爷您回来了,刚才少福晋她……」

  「我知道。」朝陵很快地打断侍卫的话,快步往鹿渠苑内走去。

  剩下一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特卫莫名奇妙地站在外头。

  ★※★※★※

  他知道圣玉在等他,老早就知道了,因为他一回来,就看见那个抱着孩了,傻傻地站在门外的俏影。

  他在暗处凝望她许久,看她吃力地抱着孩子什立等候、看她疲惫不堪地勉强支撑、看她手足无措地哄着孩子、看她神色黯然地离去。

  回到府中已然许久,之所以迟迟不露面的原因,并非有意躲避她,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和她相见。

  一直理不清自己心中的情感,一见到她,心中的思绪睫越趋紊乱,所以他下意识地不愿见到她;她令他感到厌烦。

  到底是怎样的心态呢?他究竟该拿她怎么办?

  他真的那么讨厌她吗?那当她濒临难产的时候,为何他会如此惶恐担心?但如果说他对她有情,为什么她又如此令他厌烦?

  朝陵坐在书房中,沈思良久,希望找出一个答案来。

  许久之后,他终于明白──

  他在意她是真的;厌恶她,也是真的。如果要问为什么的话,他只能说──

  当初他们不该在那种情况下相识。

  被迫娶妻的痛恨情感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再也无法磨灭。

  虽然他并不是真的很喜欢羌楼,喜欢到非娶她不可,但他堂堂一个男子被逼婚,丝毫自主的权力也没有,对于这个窝囊的屈辱,他心中不可能望无怨恨。

  无法仇视自己的父亲,他只能将怨恨转移到她的身上。

  现在这种局面,当初早已注定了,那他又何必试图去改变什么呢?

  朝陵靠回椅背,悠缓地闭上双眼,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就让他继续厌恶下去吧……

  第八章

  朝陵在躲她。

  数次苦候朝陵不遇之后,圣玉总算意识到这一件事实。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几乎可以确定朝陵是故意避不见面。

  好久了,她找他许多天了,屡寻不着,也等不到人。

  也许他很忙吧,听说朝陵是圣上很倚重的臣子呢!……也许是凑巧吧,刚好他今天不回府来;也许她来得不是时候,也许……

  起初几天,她还可以这样安慰自己;然而,等到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时候,她终于认清这个令人心寒的事实。

  心寒,是的,她的心宛如被抛弃在渺无人烟的无边雪地中,寒栗到无以复加。

  真的那么讨厌她吗?连见一面也不愿意?

  没想到她会被讨厌到这种地步……

  如果是在以前,她应该很识相地不再去打扰他;但现在就算她想这么做,也不能够了──

  她不能不为孩子着想。纵使会让朝陵更加讨厌她,她也非得让他看看孩子不可。

  他和她的孩子……

  一日午后,她又来到鹿渠苑,但却不走近,而是躲在暗处窥伺。

  她知道朝陵刻意回避她,所以只要她不露出形踪,朝陵就有可能出现。

  以这种不够光明正大的手段来迫使他和她见面,她自觉惭愧,她也很不愿意,但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午后申时,时候尚早,太阳高悬于天际,天色却惨惨淡淡,约莫是即将飘雨的景象,连轻和的微风也带着几许寒意。

  圣玉抱紧怀中沈睡的稚子,静静地倚靠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榆钱树下。

  偶尔一阵风过,吹落了几片枯黄的愉叶,发出一种萧瑟的秋声。

  还有一些没有掉落在风中飘飘,呈现寂寥的意象。

  「不如就落叶归根了吧,还依依不舍地眷恋着些什么呢……」

  圣玉看看地上层层相迭的落叶,再抬头望着树上那些不肯掉落的枯叶,不禁心生感触。

  不知为什么,看着枝上那些仍在风中苦苦挣扎的残叶,她竟为它们感到疲累就这样胡思乱想了许久,她突然察觉到鹿渠苑外似乎有所动静,抬头一看──

  一个令她朝夕牵念的俊逸身影正出现在鹿渠苑外。

  她终于见到他了!等了将近一个月,她总算等到结果了……

  但对于这样的结果,她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他果然刻意在躲她!

  早就应该知道了,不是吗?那……又何必为这个事实而心痛呢?

  圣玉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强振精神往朝陵的方向走去。

  尽管眼中的泪水几乎要掉了下来,她的脚步仍不会稍停。

  「朝陵……」

  看到朝陵即将走进鹿渠苑,她连忙出声唤住他。

  闻声,朝陵没有回头,但其颀长健硕的身影却明显地僵了一下。

  她很快地走到他身前。

  「妳来做什么?」冷硬的斥问,是朝陵见到她的第一句话。

  「我……我……」他的冷漠慑住了圣玉,她几乎不知该如何开口;嗫嚅许久之后,她才长畏缩缩地说了一句话:「我抱孩子来让你看……」

  朝陵看也不看孩子一眼,一双深沈难测的眼眸却直盯着圣玉布满惊惶的小脸,目光久久不移。

  许久之后,他丢下一句话,自她身侧走过──

  「无聊!」

  圣玉见状,直觉地追了上去,再度挡在他面前。

  「你看看他啊!」她急急地说。

  「没什么好看的!」朝陵撇开头,一副事不关已的态度。

  「他是你的孩子!」

  朝陵的冷漠令圣玉讶异。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连对自己的孩子都如此漠不关心?

  实在令她不敢相信……

  他冷哼了一声,似乎对她所说的那句话相当不以为然。

  圣玉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慢慢地垂下头来。

  「我知道你讨厌我。」静默了好一会儿,她缓缓地开口。语意轻柔依然,但却难掩深深的哀伤。「也许我真的不好、真的很令人厌恶,你讨厌我,我不能说些什么。但,你不应该连孩子都讨厌。他还这么小,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呢?」

  这一番话说出口,令朝陵相当讶异。

  几乎不能相信这些话是出自她──那个又呆又傻的蠢丫头的口中。

  曾几何时,她也开始懂事了。

  「你要讨厌我,没关系,但,他是你的孩子。」圣玉抬起头来和朝陵对视,绝美清丽的小脸有一丝前所未见的坚定神采。

  朝陵看了她许久,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相当难测。

  「走开。」片刻之后他冷冷地说。

  「你看看他。」圣玉坚持不让。

  朝陵瞪了她一眼,极不耐烦地从她身侧穿梭而过。圣玉见状,连忙跑到他身前挡住他。

  如此数次,朝陵被她顽固的举动激得火冒三丈。

  「妳到底让不让?」

  「你看看祯观,我立刻就走。」似乎打定主意和他卯上了,圣玉丝毫不退让。

  朝陵一时气怒,竟伸手一把将赶不走的圣玉推开。

  事出突然,圣玉没料到朝陵竟有此举,一时脚下不稳,踉跄地后退数步之后,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由于自始至终圣玉一直紧抱着怀中的孩子,所以她因此而跌得很重,怀中的祯观却一点事也没有;只是由于受到这样巨大的震动,原本沈睡中的祯观惊醒过来,开始嚎啕大哭。

  圣玉疼得眼泪直倘,孩子偏偏又哭了起来,她只得一边自己流泪,一边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处境真是狼狈至极。

  朝陵冷眼看着这一切,冷淡的表情,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孩子的哭声渐微了之后,朝陵转身便欲离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圣玉哭意犹浓的声音蓦然自他身后扬起。

  她艰难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撑地,慢慢的自地上爬起。

  「你为什么也这样厌恶祯观?他是你的孩子啊!」这次她不再栏在他面前,只是沈静地站在他身后。

  「要我告诉妳原因吗?」朝陵冷笑着回头,「因为,他是妳生的。」

  丢下这句话之后,朝陵头也不回地远去,剩下圣玉一个人抱着孩子呆愣在原地。

  ★※★※★※

  「要我告诉妳原因吗?因为,他是妳生的。」

  自从那天之后,朝陵这句话就有如一根利锥一般,日日夜夜、无时无刻打痛她的心。

  原来是她连累了孩子……

  她一直惦念着这个问题,想忘也忘不了。

  她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娘亲,自己被丈夫遗弃已经够悲哀的了,竟然还牵连到孩子……

  这应该怎么办呢?朝陵因为她的关系,连带的不喜欢祯观,可是祯观是她所生的事实又无法改变,她还能怎么样?

  孩子是无辜的,她不想连累祯观,让他成为不受宠的可怜孩子,更不想因为她的缘故,让朝陵和祯观父子不成父子;但她该怎么做才好?

  圣玉一大早起来,坐在房外回廊上的栏杆旁,苦苦思索这个问题。

  她已经连续烦恼了许多天,却始终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仰天愁叹的份。

  一切问题全由她而起,如果她不存在,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正如此想着,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正由远而近传来。

  她抬眼一看,原来是小栾。

  自圣玉怀有身孕之后,不知何故,小栾在府中的工作杂彼骤然减少许多,因此她就经常往圣玉这里跑,从此成了习惯。

  「格格。」

  「嗯,妳来了。」

  打过招呼之后,小栾很自然地挨着圣玉坐下。

  她们虽然名为主仆,身分相差非常悬殊,但由于年纪相仿,圣玉又从来不摆主人架子,所以长久以来,她们一直像朋友一样。

  「小祯观呢?」小栾问道。

  圣玉分娩之后,哄弄小祯观是她除了陪伴圣玉之外的另一项乐趣。

  「奶娘带着,没过来这里。」

  王府中的规矩,年幼主子各有奶娘,自幼由奶娘带养,祯观也不例外。

  近日因圣玉心中忧烦,故令奶娘不将孩子抱过来她这里。

  「哦。」小栾轻应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着,状似出神。

  圣玉见她今日的神情举止有异,不若往日的轻松愉快,不禁有些困惑。

  「妳怎么了,不高兴?」她问道。

  想必是又受了府中诸人的欺凌了;可倒也不曾见过她这个样子……

  对于圣玉的问话,小栾没有听见似的,并不答腔。

  圣玉连问了数次,她方才如梦初醒──

  「啊?什么?」她转头看她,一双灵动的大眼犹有恍惚之色。

  「妳还好吗?」

  「我……」小栾见问,迟疑了许久,方才说道:「还好,没、没什么事……」

  「是吗?」圣玉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明摆着不相信,却也不再多问。「没事就好。」

  有些事情,不一定知道得清楚就是好,如果能够粉饰太平,也未必不是幸福……

  虽然如此,她仍不免关心地补上一句:「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妳一定要告诉我。」

  以前,她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去关心他人,她不懂;但现在,她极其自然地关心起眼前这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只因对方亦是如此对待她。

  「格格………」小栾抬头望着圣玉,一双大眼似乎盛满了许多话要说。

  「我想,我还是告诉妳好了………」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小栾终于开口说道。

  圣玉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说出来。

  「我要走了。」

  「走?」圣玉闻言,显得惊异万分。「妳要上哪里去?」

  「江南。」

  难以置信地看了她许久,圣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妳要离开这里?」

  出生于皇亲贵青之家,如今又嫁进王府来,自幼成长于「候门深似海」的封闭环境,圣玉从来不曾想过关于脱离这个环境的事。

  「记得我跟妳说过我自有打算吗?」

  圣玉一回想,她的确是说过。

  「这就是妳的打算?」原来她早有此心。

  「嗯。我要去找我母亲。」

  「妳知道她在哪里?」

  小栾点点头。「我年年拜托负责下江南采办丝绸的李大哥暗中替我探访,好不容易今年终于有了消息。」

  「那她在什么地方呢?」

  「听说是嫁了一个采桑户,在江南杭州的一个小村庄里。」

  「哦……」圣玉偏着头沈吟了一会儿,问道:「这样妳方便去找她吗?」

  「我不想再待在这府里。」言下之意,不论如何,她是非走不可。

  说这话时,小栾清秀的脸庞有着显而易见的忿然之色。

  一直以来,她受够了这府里众人的凌人气焰,不管她娘亲愿不愿意见她,她也非离开这里不可;而且,她也好想见她母亲一面。

  「但妳可以离开王府吗?」

  虽然小栾也算是王爷的骨肉,但长久以来,却是被当成王府中家生的奴才一般使唤;据她所知,王府中的家生奴才是一辈子都不得离开的。

  「逃走。」小栾坚定地说道。「我打算趁夜逃走。本来这事是不可教第二个人知道,但我想,格格向来待我不薄,如果就这么不告而别,我……」

  说到这里,小栾眼眶已微微潮红,显出一派真挚的情意。

  面对此情此景,圣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的双眼也跟着泛红,着实伤感。她实在舍不得小栾就此离去,但寻亲是好事,她也没有拦阻的道理;何况小栾在这府里难挨,她也不是不明白。

  「以后我不在了,格格自己要好好保重。妳的那些丫头们,没有一个好东西,只有那个叫做什么云儿的,我看还使得;妳偶尔也要拿出主子的架子,别教她们目中无人的欺负了去。」小栾跟着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好一些话,那眼中的泪滴就像连珠串一般滚了下来。「……奶娘人是极好的,有她帮着照顾小祯观,也没什么好不放上的……只是我以后再也不能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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