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野,我们什么时候回诊所?我好想念那群小萝卜头,不知道他们又发明什么新游戏了?”
她抬起头,笑意乐然。
少野低头望着她,不答反问,“喵喵,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少野拉着拾露在树荫下坐好,想了一下才开口,似乎在选择适当的表达方式。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必须留下来一阵子,答应我,先让阿孟送你回去。”
母亲的死对他造成十分沉重而且巨大的冲击,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他决定改变初衷,暂时接任“Headline”总裁一职。
说他的决定没有半分私心未免太过虚伪,但他的目的并不在那些虚浮的头衔地位,他真正想要的只是借这个职位,为母亲向樊家人讨回一个应得的公道。
是的,不是复仇,而是公道。
他不但要让母亲被迫隐藏多年、不能曝光的身份浮上抬面公开,更要让那些曾经欺压、羞辱过母亲的人也尝到同等对待的滋味。
而整件事惟一让他放心不下的人就是拾露。
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形他都已事先预想过,一旦接管总裁职位,三个哥哥绝不会就此罢休,他们必定会想尽办法使出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刁难。孤立,甚至是抨击、抹黑他。
他并不害怕面对这些未知的险境,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拾露冒险,更不愿她卷人这场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中,因此让她远离暴风圈的最好方法就是送她回小镇。
拾露脸上的笑容渐渐地褪去。“我不答应,没有你,我就不走。”
他拍拍她的头笑了。“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何必勉强自己留下来。别忘了,你上回才在寿宴上被一群女人轮番逼供,你不想天天享受那种‘VIP级’的贵宾待遇吧?”
“我才不怕!”拾露噘起嘴反驳,态度强硬。“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什么事我都可以让步,只有这件事我绝不答应广“听我说,”少野握起她的手,表情诚挚。“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就好,只要事情一处理完,我马上回去,好不好?”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她紧紧搂住他的腰,使出无理取闹的最高段数。
“我跟定你了,你赶不走我的!”
“傻喵喵。”他叹了口气,回应她的拥抱,却对她的坚持无可奈何。“我怎么舍得赶你呢?”
“少野,其实……你心里早已经有打算了,对不对?”拾露认真地问道。自从樊妈妈去世后,少野变得沉默许多,动不动就落人沉思,似乎正在考虑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害怕这种无形的隔阂,更气恼自己帮不上任何忙。“告诉我,我知道自己懂得不多,什么忙也帮不上,但至少我可以做到为你分忧啊!我们是一体的,好的、坏的,都要一起面对,不是吗?”
“我心里想些什么,早就被你摸得一清二楚了,对吧?”少野拍着她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背脊,下巴真着她的秀发,决定不再隐瞒。“我打算请父亲让我接管‘ Headline’,虽然只是暂时性的,但是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一定会被迫改变,今后也会遇上很多困难麻烦的事,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忍受这些苦,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也是惟一在乎的人。”
他的坦白让拾露感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可以的。”她小小声地在他怀中低语。
“你说什么?”少野低下头问道。
“我可以的。”她直视他的眼,目光炯炯,脸上写满了坚毅的决心。
“相信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多苦我都不怕!”
“哥哥会想尽办法排挤我们,就像他们从前对妈妈那样。”他试图劝退她。
“我不怕!”她依旧执拗地道。
“亲戚们会闲言阐语,在我们后头指指点点的。”
“装作没听见呀!”
“‘Headline’是娱乐事业,所以一定会有很多想挖内幕的小报记者整天追着我们跑。”
“别理他们就是了!”
“我会花很多时间在公事上。没办法常常陪着你。”
“我会陪你!”
“我……”少野张嘴无言,好半晌,才摇摇头笑了,再度将拾露拥人怀里,吻上她的香发。“我输了。”
在爱情之前,他输得心甘情愿。
***
“请让我接任‘Headline’的总裁。”书房内,少野昂然立在父亲面前,不卑不亢地道出要求。
樊允开摘下老花眼镜,缓缓地抬起头,尽管心中讶异,神情仍镇定如昔。“你改变主意了?为什么?”
“为了我一直该做却没做到的事。”他注视着两鬓白发丛生、苍老不少的父亲,态度平和一如往常,回答却语带双关。
樊允开盯着儿子,想在他讳莫如深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你以为发生这么多事以后,我还会双手奉送上‘Headline’,让你把它当成报仇的工具吗?”虽然芳君的死带给他很大的打击,但他自认神智还算清醒,不至于推敲不出儿子此刻的打算。就算自知对不起他们母子俩,他也不会因此白白将辛苦打拼出的事业王国拱手出让,眼见它毁于一旦。
“不要用你的思考逻辑衡量我的想法,更何况‘报仇’这个字眼太沉重了,我承受不起。”少野淡淡地回道。
“喔?”樊允开挑了挑眉。“我以为你很恨我。”
“我曾经是。”他坦然承认。“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沉淀和思考,我慢慢想通了,妈妈的死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无权责怪任何人。现在的我既不恨你,也不爱你,在我心中,你只是一位长辈,如此而已。”
樊允开不动声色地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心中百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觉醒得太迟,这段亲情已经错失了二十多年,早就形成他们父子之间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就算他有心想弥补又谈何容易?
也许他反倒该对两人还能心平气和的谈话感到庆幸才是。
“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做出任何损及公司运作的事。”少野将父亲的沉默视为不信任所产生的迟疑,他重申自己的想法,“相反的,我可以向你保证‘Headline’将会拥有一个崭新的企业形象和前景。”
“你这么有信心?”樊允开的嘴上存疑,心中却已信服了大半。
“如果我没有信心,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少野轻描淡写的回答,语气里却有着相当程度的自信。“问题是你对我有没有同样的信心?”他将问题丢给父亲。
樊允开沉吟了一会儿。“好广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力,更相信儿子的新口保证。“你有一个月的时间适应公司营运状况,我让晚秋协助你,你尽管放手去做,不必顾忌我。一个月后,我会召开记者会,在股东大会上举行正式的交接仪式!”
第九章
秋日的午后,“Headline”临时召开一场紧急会议,借大的会议室里,经理级以上的重要干部群聚一室,毫无头绪的众人正读论纷纷地讨论着今天开会的目的。
电动玻璃门向两旁敞开的瞬间,众人同时抬头望向门口的一男一女,原本嘈杂的谈话声倏地静止下来。
“Headline”的执行总监晚秋踩着一贯的优雅步伐,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焦点全不由自主地集中在她身后的陌生男子身上。
男子的黑发微髻,五官俊美,不见笑容的脸庞显得冷然孤傲。他穿着一套玄黑色的西装及长裤,内搭海军蓝衬衫,合身的剪裁衬托出顽长高瘦的身材,整体流露出一种独特的迷人丰采。
众人忍不住交头接耳地揣测起他的身份,而惟一识得他的身份的樊伯文、樊仲文、樊叔文皆因突如其来的意外感到忐忑不安。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个性最冲动的樊叔文不禁脱口而出。
少野一派闲适安然,与三人的紧绷情绪形成强烈对比。他径自落坐在正中央的总裁座椅,没有答话。
晚秋瞥了樊叔文一眼,没有多加理会。“容我介绍,这位是‘Headline’的新任总裁,樊少野,樊总裁。”她不疾不徐地向众人宣布。
“什么?!”樊伯文、樊仲文、樊叔文面色大变,同时失声惊叫。
按捺不住脾性的樊叔文首先发飙,跳起来指着少野开骂,“你这个不要脸的私生子,凭什么趾高气扬的走进来自称是新任总裁?我告诉你,这里没有一个人会承认你的,你少作梦了!”
晚秋蹙起蛾眉,表情极度不悦。“樊经理,请你自重,这里不是你——”少野制止住她,向众人微微一笑,他原先给人的孤傲感就在这抹和煦笑容中散去,现场气氛也缓和不少。“我知道对各位来说,这个消息是来得突然了些,一时之间还难以接受,这正是我今天召开会议的真正目的。”他环顾众人,落落大方的态度中自有—种卓绝气势。
“我希望各位在了解情况后,能有充裕的时间做好迎向未来改变的心理准备。
至于正式的交接仪式和记者招待会将在一个月后举行。还有任何问题吗?”
少野得体的应对说明,加上出众的外表气度,让原本还存有几分疑虑的干部们纷纷倒戈相向,报以最热烈的掌声,除了担心安逸日子即将不保的樊伯文三兄弟。
***
推开橡木门,办公室内过强的中央空调冷气和室外气温形成强烈的对比,让拾露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惊醒了倚靠在深咖啡色长沙发上浅眠的少野。
“我又吵醒你了。”看着仍是一脸倦意的少野,拾露知道他准是又熬夜看卷宗了,她不禁懊恼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少野摇头笑了笑,伸手把她拉进怀里,埋首在她的颈肩深深地呼吸着,让嗅觉盈满她身上的馥郁香气。“我好想你。”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公司的制度和运作,这一个礼拜以来,他天天以办公室为家,不眠不休的研读各式简报、文件、报表。仔细想想,两人除了每天必通的电话外,居然已经整整两天没见过面了。
“我也是。”她老实承认,唇畔扬起一抹甜蜜笑意。“可是我来了既帮不上忙,又怕让你分心,所以干脆留在家里和江妈一起研究些小点心,再带来给你打打气罗。”
“喔,什么点心?”少野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食物了。
“哪,你瞧,”她晃了晃手中的提篮,把一道又一道色香味诱人的餐点摆上玻璃茶几。
“有熏鸡肉沙拉、香蒜薯泥、炸海鲜拼盘、蔬菜烘蛋。乳酪浓汤、椰香芋头凉糕,还有……你最爱的热可可!很丰盛吧?”
“原来你昨天匆匆忙忙地挂我电话的理由就是为了这些东西。想不到才几天没见,我居然比一堆食物还不如。”他轻笑出声,嘴上调侃,其实心里对她的贴心举止十分感动。
“‘一堆食物’?”拾露膘了他一眼。“这里的每一道菜,都是我和江妈花了很多时间、翻遍各大食谱,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心血结晶,如果你不喜欢,那……我拿去请阿孟大哥吃吧。”她低头作势收拾,唇边闪现一抹狡黠的笑意。
“喜欢!我当然喜欢!”他忙不迭地疾呼,随手拿起椰香芋头凉糕往嘴里塞。
“怎么样,好不好吃?”
“嗯嗯……”塞了满嘴食物的少野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只好连连点头,外加高举大拇指示意。
刚进门的晚秋正好见到他这副怪异的馋鬼模样。
“少野,你……还好吧?”晚秋实在很难相信眼前这个不顾形象、狼吞虎咽的男人会是那个在短短十分钟内赢得所有干部青睐,并在两个小时内就对公司行政流程了若指掌的人。
“咳咳,我……我很好。有事吗?”少野一边问道,一边不忘拿起一尾炸虾往幸灾乐祸的拾露嘴里塞。
拾露笑着左门右躲。
两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就这么旁若无人的玩了起来。
尽管已经努力说服自己坦然接受他们俩相爱的事实,但是亲眼目睹如此甜蜜幸福的画面,晚秋还是忍不住感到一丝黯然。
她打起精神,条理分明地呈上手边的资料。“我带来一些新的企划案让你过目,还有,关于以芳姨名义成立基金会的计划,会计部门已经把预算表列出来了。至于这个,是你刚刚吩咐秘书打的人事异动令,我顺手替你拿了进来。”
对晚秋来说,“公私分明”是她一向秉持的原则,就算对少野仍无法完全释怀,她也绝不会让私人情绪影响到工作效率。
“谢谢。”少野敛起嘻笑姿态,快速地浏览过一遍。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见他没多说什么,晚秋立刻识趣地离开。
门刚合上,拾露马上用手肘顶了少野一下。“你好冷淡喔,为什么不请她留下来一起吃?反正东西这么多,我们两个人也吃不完。”
少野瞅着她,神情饶富兴味,活像听见什么有趣的话。
“干嘛盯着我看?”拾露提出疑问。
“你还真大方。”少野回答。
“大方?”她一脸莫名其妙。
“你难道不会吃醋?”他又问。
“吃醋?”拾露依旧满脸迷惑。他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啊?
“好了,别像只鹦鹉一样不停重复我说过的话。”少野环住她的肩,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晚秋喜欢我,而我们因为工作缘故得天天朝夕相处,你不表露点起码的担心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我对她好一点,这听起来实在挺奇怪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呀。”拾露不假思索地给了他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仿佛这是全天下最理所当然的事。
少野愣了一下,不自觉地仰头笑了。“你呀,总是能让我感到惊奇。”
他心满意足地想着,也许相爱原本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
“你这是什么意思?”
会议刚进行到一半,樊叔文突然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打断了正在做企划简报的工作人员。
少野瞄了眼被扔在面前的人事异动令,如常镇静。“白纸黑字,清清楚楚。难道你希望我当众宣布?”
“你这卑鄙小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把戏!”樊叔文一脸愤恨怨怼,咆哮指控,“你先是把大哥转调到冷门的资料部,然后对外宣布除去二哥的股东身分,接下来又把矛头转到我身上。你凭什么把我调到子公司?你以为把我调走你就赢了吗?哼!别想!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老爸,说你会报私仇、滥用职权,看你这总裁的位子还能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