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轻斥,银光消失,突然间窗户被打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货物似的被拎起来丢了出去。
这人是谁?另一个强盗?孟海容躲在墙角,不稳的气息,泄漏出她的慌乱。
“别怕,没事了。”那人温柔的说,放了些什么东西在桌上。 “你的钱我也拿了回来,放在这里,自己点点有没有少。”
是……好人?孟海容松厂口气,一旦放下心,眼眶便不自禁的通红。
那人点起了火折子,瞬间,房间的一切,都被微弱的火光映出些许轮廓。
男人的脸,竟然有些熟悉……端正的面容、带笑的嘴角、温和的眼……孟海容怔怔的看着他,直到发现那人也望向自己,微微一笑,才猛然回了神。
“谢谢……”她讷讷道谢。
“还怕吗?”
听到他的话,孟海容摇头,接着又低下头。不低头还好,一低才发现自己原来密密合上的领口,竟被刚刚的贼人扯开,露出一片白皙肌肤,她低呼一声,赶紧将衣服拉回。
她偷偷看了那人一眼,见他毫不在意。对了,她现下是个男子呢……
“睡吧!今晚应陔是不会有什么事了。”
见他打算离去,孟海容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却突然碰的被人踢开。
“好贼子!今天姑娘就来了结你!”
一声娇喝,站在门口的,正是提刀杀进来的沈芸。
男人微微呻吟。“师妹……”
“咦?师兄?”
沈芸疑惑的放下刀,眼睛转了转,发现眼前不是别人,正是向来疼她的师兄。
她本来打算彻夜埋伏,怎知埋伏到一半,她就睡着了。等到醒来时,匆匆忙忙冲进来救人,结果只看到师兄,和躲在床角的少年。
“真靠你,贼人都得逞了。”燕无疾好笑又无奈的损她几句。
果然,沈芸脸上满是红晕。
“我、我只是……”
“好了,你回去睡吧!”燕无疾瞧她拉不下脸,还是缓下语气。
“他没事吧?”
沈芸瞧瞧躲在床上、满脸尴尬的孟海容。
被师兄手上的火折子一照,这个少年,竟比白天更加好看了几分。
“没事。你再不回房,有事的就是你。”
半夜三更坛闯青年男子房间,唉唉,师父又要在他这师兄的头上,记一笔教导不周的罪过。
沈芸吐吐舌头,咯咯笑着说:“你保重啊!傻瓜书生!”旋身离开。
等沈芸离去,燕无疾拍拍显然是惊吓过度的少年的肩膀,柔声说道: “我师妹放肆,兄台不要介意。”
“不,没关系……我……”孟海容吞吞吐吐,良久,才红着脸开口: “请问恩人叫什么名字?”
“无疾,燕无疾。别叫我恩人,我受不起。”燕无疾微笑的说。“你呢?”
他见这少年斯文有礼,心里又多了几分好感。
“我叫……孟海容。”
火光下映照的少年容颜,双颊嫣红。
第三章
清晨,寒风吹袭,每个人说话时,嘴里都吐着白气。
燕无疾和管家两人坐在车旁,摊开地图正商量着接下来该走的路。
地图其实不怎么精确,出来经商走水,重要的还是靠老道生意人的经验。
“呼啊……”沈芸一身紫裘,打了个呵欠,小脸因为寒冷而通红。
“少主,趁现在还没降雪,咱们得加紧赶路,否则再晚一些,要花的时间恐怕更多,雪地难行……”
管家皱着老脸说道,燕无疾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呼啊……”身旁的沈芸,又打了个呵欠。
见她小脸上满是睡意,燕无疾忍不住笑了。昨夜她为了那少年,守了大半夜,今日黎明即起,也难怪她想睡。
燕无疾原是看着沈芸,但是一会后,越过沈芸,他的视线落到正走出驿站的一个单薄身影。
那是昨夜差点被贼人抢劫的少年,叫做孟海容。
看那身影有些瑟瑟发抖,燕无疾皱起浓眉。
那少年如此瘦弱,又不会武,怎么会一个人只身出来远行?他知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活像只上好肥羊?
孟海容没有看到燕无疾,仰望着天空,心下茫然。
经过昨晚的折腾,孟海容知道想自己到达北方,简直是痴人说梦。而且,到了北方,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
“孟贤弟。”
一声呼唤,让她回了魂。孟海容看向叫着自己的人,唇边不自觉的逸出微笑。
“燕……大哥。”一唤出口,才发现似乎太过亲昵,孟海容又红了脸。
燕无疾没有注意她的微赧,比起那些,他更担心这少年浑身散发的萧索孤寂。
他看起来……简直像是要走向绝路。
“贤弟,你接下来打算往哪里去?”
没料到燕无疾会有此一问,孟海容迟疑了会。“……北方。”
“北方的哪儿?”
这下可真的问倒孟海容了。她困窘的看着地下,直到燕无疾温和的说: “你身上的衣衫这么单薄,你可知北方有多么寒冷?光现在的天候你已抵挡不住,再往北行,走不到两三天,你便要倒下。”
盂海容咬住下唇。她这一生从未出过京城,而且出门时也太过匆忙,连衣服都没多拿几件。
“而且,这里蛮荒的紧,不比城里,像昨夜的盗贼,沿路上到处都是,你知道吗?”
到处都是?孟海容变了脸色,难道要她回京?不成的!
一回京,只怕她得面对的,是更为悲惨的命运……
燕无疾缓缓叹口气,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年。
“现在还来得及,你回家去吧。难道有什么事,让你非得离家出走不可?”
孟海容吃惊的抬起头,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是离家出走?
燕无疾从她眼里读出疑问,只是淡淡一笑。
“若是光明正大出来,会像你一样,只拎着个包袱?”
本以为孟海容会回心转意,但她只是看着地下,最终还是摇头。
“不行的……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去……回不去的了……”
是不能回去?抑或回不去?
见孟海容神色哀戚,显然有不欲人知的苦处,突然间,燕无疾也不忍再逼问。
“燕大哥,萍水相逢,昨日你这样帮我,海容会铭记在心。”孟海容轻声说,清秀的脸上绽出一笑。
他一长揖,竟是要跟燕无疾道别。 “你多保重。”
燕无疾站在原地,怔忡的让孟海容从自己身旁走过。
突然,连自己也搞不清的情绪冲上,他发觉自己开了口:“你这样一去,能去哪里?”
孟海容停下脚步,没有回答。
“不如,到我的商队上来吧!”燕无疾转过身,看到一张惊讶的小脸。“你若没有目的地,那么,就先当我绛梅山庄的客人。”
“绛梅山庄?”孟海容重复着说了一遍。这名字,很美。
“对。你愿意吗?”燕无疾温和的脸上,有着如春风一样的笑,暖暖的吹拂过盂海容的心。
“……好的。”孟海容点点头。能找到安身 之处,真是太好了。
“不过,我绛梅山庄的商队,没有不做事之人。你可愿意帮忙?”燕无疾加上一句但书,而孟海容只是点头。
孟海容跟着燕无疾走回商队旁,见了管家。
“以后他要在咱们这里工作,你找找看有没有适合的活。”
“是,少主。”管家恭谨的回话。
被话语声惊醒,原来靠在车旁,已将近睡着的沈芸睁大眼睛。
“谁?谁要在咱们这里工作?”
转眼一看,便看到了孟海容,而孟海容再次看清了她娇美的容颜,低下头去。
天下竟有这样美丽的女子!和自己相比,简直有如云泥之差。
“是你呀!傻书生!”瞧孟海容连看都不敢看自己,沈芸笑得更开心了。
* * *
“你识字吗?”苍老的管家,一双精明干练的眼睛直盯着孟海容。
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离开驿站后,便又继续前进。年轻的壮汉们都骑马,至于像孟海容这样弱不禁风,或是如管家这般年老体衰的,便坐在车上。
路上反正没事,管家便问起盂海容的能力。
“识。”
“会不会打算盘?懂不懂记账?家里有没有从过商?”
“早年跟着家父学过一些,但是没从过商……”
“嗯。”管家在一番问话后,心里已有了计较。“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咱们绛梅山庄虽然干粗活的人不缺,但是像你这样识字会文的却不多,若是你学的好,将来可就有出路了。”
管家微笑着拍拍孟海容的肩膀,发觉这少年身子骨单薄得很,忍不住皱着眉问道: “你今年多大岁数?”
“十六。”孟海容照实回答,管家却摇了摇头。
“唉!瞧你这么瘦,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只有十四、五岁哪!不要紧,少年都是这样的,以后跟着咱们山庄的商队大江南北的跑,你想不养壮点都不行。”
见管家每当提起山庄时,就一脸自豪,孟海容忍不住好奇。
“绛梅山庄……很有名吗?”
“你没听过咱们山庄的名头?”管家一脸吃惊。“咱们山庄,在‘北商’里是最兴盛的一支,就连京城的贸易,也多半是由咱们山庄经手的。”
孟海容似懂非懂,这些事,以往她处在深闺之时,可是听都没听过。
“现在镇守北疆的护国将军,他的夫人便是咱们少主的姑母。而刚好咱们山庄也是在北方,久而久之,这附近的几条经商路线,就都被咱们山庄包办了。”
见孟海容一脸茫然,管家笑了起来。
“没关系,现在我跟你说,你也听不明白,等实际接触,就知道了。”
见车里闷热,管家掀开了车前的帘子,正好看到燕无疾和沈芸,一人骑着一匹骏马,并肩走着。
“你能到咱们山庄,也算福气。少主他待下人和气,又胸怀气度,懂得用人,山庄里的人都很服他。”
沈芸身上一袭紫狐裘,衬着白皙肌肤明艳无俦。挽着云髻的乌黑秀发上,斜插着蝴蝶形状的发饰。
她不停的说着话,而驾马在她身旁缓缓前行的燕无疾,依然一袭白衣,俊雅的脸上泛起微笑。偶尔他会点头附和,看沈芸的眼神中,尽是温柔。
孟海容的双眼,贪婪的追随两人。
“真是天造地设。”身旁的管家如此说。“天定良缘啊……”
“是啊!”佳偶天成,再美好不过。孟海容心里默默的想。 “少主跟小姐,已经有婚约了?”
管家点头。 “没错。不过仅是口头之约……等少主的师父云游归来,两人便可婚事底走。”
“原来如此。”孟海容神色黯淡,不该是她的,终究不会给她。
她坐在颠簸的车里,拿起管家交给她的账簿,静静的翻看起来。
* * *
过了半个月,当孟海容在同行的人脸上看出喜色,便知绛梅山庄快到了。
孟海容身穿管家给的棉袄,掀起车帘,发现车队已踏入一片梅林。
未到开花季节的梅树,挺拔的枝干略带萧索之气,孟海容伸出手想探探车外的温度时,却刚好触到了一片薄薄的雪。
“下雪了。”
听到孟海容的话,管家也探出头来看,见雪花飘落,不禁笑开了脸。
“好险,总算是赶上了。这可是初雪,若在咱们路途中便下了,我们才有苦头吃呢!”
被管家的喜悦感染,孟海容也恬淡一笑。
“来,别管这些,你先来看看这两本账簿。”
“是。”
孟海容学了半个月,进步神速,管家也是越教越有劲,虽然嘴上不说,但孟海容看得出,他非常赏识自己。
“为什么这两本账簿的目录相同,数量却不相符合?”
“你要知道,生意人手上,绝对都不止一本账簿。数量多的这一本,是咱们真正送来的货,而这一本少的,是呈报上去的货。你可知为什么?”
孟海容沉吟了下,才出口回答。 “打通官府?”
管家拍了下大腿,眼里尽是赞赏之意。
“很好,你聪明极了。所谓的商人,最重要的便是一个‘利’字。不该拘泥于眼前的小损失,而要懂得以损失来换取更大的利益。”
孟海容轻笑。这跟官场还真是一模一样……世间所有的事情,归根究底,不过就一个利字。
“每出一次货,便得交一些到朝廷官员手中吗?”孟海容提问。
“这倒不用,朝廷和咱们这些商人之间也是心照不宣,就像岁贡一样,固定交一些出去便成了。”
“那么……”
盂海容还待开口,突然听得车队前方有人大喊:“到了!咱们到达山庄了!”
孟海容钻出车子,在无边无际的梅林之间,一座山庄隐隐约约出现轮廓。
他们终于到了绛梅山庄。
* * *
回到山庄的前几日,庄里的每个人都忙进忙出,一方面准备过冬的物资,另一方面,则要清点从京城带回的商品。
管家整天带着孟海容,俨然将她当做得意门生,无论大小事都叫她碰上一碰,增加历练。
这一天清晨也是如此。孟海容照管家的吩咐,从马厩里牵出了几匹马,站在山庄门口等待时,远远便瞧见燕无疾从庄里走出。
孟海容身躯微微一震,见到燕无疾朝自己越走越近,她低垂了头。
从入庄以来,她就没看见他过。
现在看到他,孟海容心里有些欣喜、有些酸楚,各种复杂的滋味交杂在心头。
当初,自己在京城遇到他,让她起了离开京城的心,当两人真的再度相见时,燕无疾的身旁,早已没有她能存在的位置。
这些……她早该知道了……
燕无疾瞧见孟海容,先是一怔,接着便快步走上前来。
“是你。”
燕无疾被山庄中诸事缠身,早就忘了这个半途中加入商队的少年,现在看到才又猛然想起。
想到自己将他纳入门下,这些天来却从未闻问,心里便升起一股歉意。
“在山庄里过的还习惯吗?”
面对燕无疾的问话,孟海容一贯有礼的回答。
“习惯。大家都对我很好,尤其是徐管家。”
“哦?”燕无疾轻挑眉毛。
徐管家对人一向挑剔,若对孟海容很好的话,便表示他欣赏这孩子。
“我听说徐管家身旁,最近带了个年轻人跟进跟出,原来就是你?”
“是。”
孟海容不愿再让心里多起波澜,所以每一句都回答的简短,反让燕无疾一时半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眼前人的形貌,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半个多月前,孟海容身上只有孤寂,但今天,那种气氛却明显转淡。
这少年有张清秀的面容,比起一般的男孩,甚至还更秀丽几分。
弯月似的眉……小巧的鼻……薄而艳红的嘴唇……
久久没听见他再发问,孟海容一抬头,却被燕无疾瞧的往后退几步。
怎么,她脸上有哪儿不对劲?
“少主!”徐管家从庄里匆忙赶出来,便瞧见这幅光景,脚步停住。“少主有事?”
燕无疾回神,瞧见徐管家。 “海容现下是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