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凶我也没用,那些信我全部都撕了、烧了、丢掉了,一封也找不回来了,很可惜吧?你全都看不到了,里头还有班花、校花,全都漂亮得不得了,你骂我啊,打我啊!反正那些信比我还重要嘛,你为了它凶我……」
沈瀚宇皱眉。「我是就事论事,妳如果不愿意,可以拒绝,受人之托却没有忠人之事,那不是做人应有的态度,我非常不喜欢妳这种行为。」
他说他不喜欢她,他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
委屈的泪凝在眼眶底,她气愤地冲出房门,没一会儿,再度出现,将整叠的信往他身上丢。「拿去,你爱就留着,不要再一副讨债嘴脸了,谁稀罕啊!」
沈瀚宇一愣,一封封信件如雪片飘落,再抬头时,她已经消失在他视线中。
晚上,天晴没出来吃晚餐,母亲曾关心地进房一趟,她推说没胃口,不想吃。
母亲多少也看出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劝了他两句。「小晴就这性子,你当哥哥的,就让让她,别和她计较了。」
「妈……」他无言以对。
母亲笑了。「她不是有心要跟你呕气,你的一言一行对她有很大的影响力,你要是不原谅她,她可能会把自己饿死。」
问题是,她需要他的原谅吗?
沈瀚宇挟了些她爱吃的饭菜送进她房里。
里头一片黑暗,他开了灯,发现躺在床上的她迅速背过身,将棉被拉至头顶,不看他。
他将晚餐放在桌上,坐到床边。「还在为我说的那些话不开心?」
「……」被子里头,静悄悄一片。
他又开口:「真的那么气我,气到想绝食抗议?」
「……」还是无声。
「不可以这样,晴,转过来面对我。」他动手抽掉被子,扳过她的身体,赫然发现她脸上满是泪痕,枕头湿了一大片。
他吓到了。「晴,妳--」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些信对你那么重要,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藏你的信了,哥,你不要生气,不要讨厌我……」
这……什么跟什么?
身体被人扑抱住,她在他胸前哭得乱七八糟。
「小晴……」
「我只是害怕……怕她们分走你的注意力,然后……你就不再疼我、不再关心我了……我没有故意要惹你生气,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样会让你更讨厌我……」
是这样吗?她只是害怕失去他的疼爱,才会藏起他的情书?
他只是一径地站在理性教导的角度,却忽略了女儿家细腻善感的心思……
「不要哭了,我没有生气。」他轻轻拍抚。
「骗人,你明明凶我。」她抽抽噎噎地指控。
「我嗓门大。」
「你说我无理取闹。」
「我要是说了这句话,出门被雷劈。」
「你讨厌我。」
「胡扯,那是这辈子最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停住哭泣。「真的吗?」
他一脸慎重地发誓:「我要是骗妳,就让妳一辈子嫁不出去,当老姑婆。」
「为什么你发誓,受惩罚的是我?」她哇哇叫,不满地抗议。
「哪有?哪有?妳要是嫁不出去,我要养妳耶,是谁比较吃亏?」
「你……要养我?」真的吗?一辈子哦!
「当然啊!」止泪战术成功,他抽了张面纸捏住她鼻子。「妳是我妹,我不养妳谁养?擤鼻涕。」
「人家十五岁了,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啦!」说归说,还是听话地擤出鼻涕。
「在我眼里,妳永远是那个哭着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丫头。」将面纸对折。「再一次。」
用力擤干鼻水,她接着追问:「我很会吃哦,可能会把你吃垮。而且以后你结婚,还要养老婆、养小孩,你养得起吗?」
他耸耸肩,将那颗刚出炉的「馄饨」丢进垃圾桶。「那就不结婚了,专心养妳就好。」端来饭碗,塞进她手中。「来吧,让我看看妳多能吃。」
「好,那我也不嫁了,永远和哥在一起。」她快乐地宣布。
他笑哼。「说得倒好听,只怕到时看到帅帅的男生,半夜就包袱款款跟人跑了,小小一尾哥哥算什么东西啊!」
「才不会!没有人会比哥哥更帅。」既然没有人比哥哥更棒、更优秀,那她又为什么要嫁?
「嗯哼,那妳要不要告诉很帅的哥哥,为什么这几天都不理我?」
一口青椒卡在嘴里,没吞下去。
盯视她的沉默,他轻轻开口:「晴,我们不是说好没有秘密的吗?小时候,妳有什么事都会告诉哥哥,我喜欢那个赖在我身上谈天说地的小小晴,不爱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见了面像陌生人。」
「你自己还不是什么都没告诉我!」声音闷闷的,但是他听到了。
「例如?」
「保送甄试的事,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他微愕。「我……」
「如果我没发现,你是不是要一个人偷偷跑去台北念书,不让我知道!」
「我……不是……」
一时之间,被堵得哑口无言。
原来,这些天她是在闹这个别扭吗?以为他不要她了?
她不是真的要和他作对,只是在藉由这种方式抗议,表达她即将被遗弃的伤心与恐惧……
他并没有存心要瞒她,只是太清楚她会伤心,每每面对她,就是说不出口,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要放弃,改选南部的学校……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守护着,从不曾分开这么远、这么久过,他怕万一她又闯了祸、万一她想找人说话、万一她半夜醒来找不到他……该怎么办?
只是,母亲淡淡说了几句话。「哪一对兄妹不是迟早要分开,各过各的人生?不是现在,也会是以后,那你现在拘泥这个有什么意义?」
他答不上话来,无法告诉母亲,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和晴分开,一直以来,晴就是他全部的世界,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一直陪着她,到老、到死……
「晴--不希望我去台北吗?」
「……」说是,未免太自私。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哥哥天生的才华是掩不住的,那么出类拔萃的他,被埋没在这朴实小镇,对他并不公平。
「我只是……不想和哥分开……」她低声嗫嚅。
「那,晴有没有可能加加油,只要成绩再好一点点,我就可以说服爸妈,让妳到台北读书,和我作伴?」
「可以……这样吗?」只要成绩好,就不用和哥哥分开了,是不是这样?
「那得看妳争不争气,公立高中有没有妳的分喽!」
「那如果……不行呢?」她对自己没把握。读书不在她的兴趣范围内,她一向只要求及格就好,不会花太多心思,现在努力还来得及吗?
要真这样,他也不一定非得去台北。「到时再说了,这件事,哥会好好再考虑的,好吗?」
「那,哥,你不可以偷偷不见哦!」
「不会。」
「不可以让我找不到你哦!」
「不会。」
「不可以不要我哦!」
「哪来那么多婆婆妈妈?像个小老太婆似的。」他好笑地调侃。
「那你要不要答应嘛!」
「是是是,我不会偷偷不见,不会让妳找不到,不会不要妳,我会让妳一直看得到、碰触得到,直到妳看腻想吐为止,这样妳放心了吗?」
「打勾勾?」
那双他最爱的眼睛,晶灿明亮地瞅着他,在那无比认真的凝视下,他坚定地与她勾了手指。
他心里清楚,这不是不成熟的小孩子游戏,而是要用一生去履行的承诺。
一之四 背信
自从哥哥答应她不会偷偷跑掉之后,纯真无忧的笑容再一次回到她脸上,她每天都笑得好开心,彷佛世上没有什么能令她困扰。
她曾经一度以为,哥哥就要拋下她,自己走掉了,她觉得好恐慌,就像小时候心爱的玩具被隔壁的大毛抢走一样,只能哇哇大哭来表达心痛。
那时,她还能跑去找哥哥告状,但是现在,被抢走的人是哥哥,她不知道要找谁说,又好气哥哥无情无义,什么都不跟她说……
但是现在,她知道哥哥永远不会不理她,不管他在哪里,一定会回来找她,她放心了,不再闹别扭了。
有时她觉得哥哥好呆,居然以为她是因为有个了不起的哥哥,所以嫉妒。
笨蛋哥哥,他难道不知道,她很高兴有他这么棒、这么出色的哥哥吗?每次同伴用羡慕的口气对她说:「天晴,妳哥好厉害哦,什么都会,可以教妳写作业,哪像我哥,笨死了,考试被老师打手心,只会拉我的头发、抢我的东西吃,不像妳哥,对妳好好哦,还会等妳一起回家。」
她觉得好骄傲,因为她的哥哥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上。
她喜欢哥哥,好喜欢、好喜欢。
所以从现在开始,她要用功读书了,这样才能去台北,和哥哥在一起。
终于,捱过了大考,因为太紧张,有点小失常,哥直安慰她:「没有关系,尽力就好。」
暑假期间,学校安排了救国团的活动,让他们在考后能够平复心情,为国中最后一个暑假留下愉快的记忆。
她把这件事告诉哥哥,他鼓励她去。
「可是五天四夜耶!感觉好久哦!」这样她就有五天见不到哥哥了……
「不是老嚷着自己长大了吗?才离家五天四夜就投降啦?」哥哥笑笑地糗她。
「才不是那样--」
「那就表现给我看啊!沈小晴,加油哦,让哥看看妳独立的一面。」
她把话又吞了回去,改口道:「哥,你记得七月七日是什么日子吗?」
「谁都知道是情人节。」
「还有呢?」她眨巴着眼,满脸期待。
「嗯……」他偏头想了一下。「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
「还有呢?」
「还有啊……我想想,根据历年经验,那天多半都会下雨。」
「人家不是说那个啦!」她急了,有口难言。
他失笑,揉了揉她的发。「谁不晓得那天是我们家小公主的生日,用不着妳提醒,小的铭记在心,不敢或忘。」
「真的吗?」她重拾笑颜,两手伸得长长的。「那礼物呢?你要怎么帮我庆祝十五岁生日?」
「现在就在讨礼物,未免言之过早了。」
「那不然先告诉我,礼物是什么。」
「不行,这样就失去期待礼物的神秘感了,反正又不差那几天,等妳参加完救国团活动回来就知道了。」
「你会在家里等我吗?」
「当然。我保证妳回来之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我。」
「那我回来之后,也可以看到我的礼物吗?」
「是啊,妹那么懂得敲诈,我不束手就擒行吗?」他半开玩笑地回答。「不过先说好哦,妳哥很穷,送不起什么大礼。」
「没关系。」只要是哥送的,她都会喜欢。
那一天,傍晚夕阳很美,只可惜下了点小雨,他们背靠着背,坐在窗边同看丝丝斜雨。
「好讨厌,又下雨了。」希望她生日那天,天空能放晴。
「是啊,天不从人愿,很呕厚?」他笑笑地说。
小时候大人告诉他们,七夕会下雨,是因为牛郎织女一年只能见一次面,相逢时流下激动思念的泪水,成了七夕雨。
小姑娘真会挑日子,选在这一天出生,有一年他告诉她,等雨停了,要带她出去放风筝、抓小鱼,让她过一个最快乐的生日。
不过很遗憾的,连着几年,天公就是不作美,让他的承诺兑现日遥遥无期。
「哼,你等着,那天一定不下雨,看你怎么赖帐!」
「是吗?」他用着怀疑的眼神,斜睇发下豪语的小女子。
「既然礼物不能现在给,我可以先预约一点利息吗?」
「妳想要什么?」
她回过身,一脸认真。「哥,你真的不相信我长大了吗?」
突然冒出这句话,令他不解,疑惑地回头。「什--」
那一天,她做了一件很大胆,连她都不敢相信的事--
凑上前,以她的唇,温暖他的唇。
她永远记得,哥当时错愕、震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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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沈天晴!」
同伴由身后拍打她的肩,她恍然回神,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对了,她参加救国团活动,五天四夜,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这五天四夜,长得像是一生一世,她整颗心早已飞回家,悬在那个承诺会等她的俊俏男孩身上。
一直到现在,她都还不敢相信,她真的亲了他!
感觉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真实,她真的做了吗?或者只是她的一场白日梦而已,因为太真实,不小心就当成真的了?
坦白说,这不能算是一时冲动,她早已在心中仿真多时,幻想小说中所形容那种甜蜜浪漫的吻,如果是发生在她和哥身上,会是怎样?
从懂事以来,他就已经在她心里了,从来就只有他,懂她不能安于平凡的冒险因子,不会以现实规范苛求她,要她当个文静淑女;也只有他,分享着她成长过程的每一分喜怒哀乐,看着她蜕变、成长。
习惯了生命中的每一个过程都有他参与,随着时光流逝,年岁增长,一颗不小心落入心田的种子抽了芽,长成大树,盘根错节,再也无法拔除,花样年华的青春,她永远只看得见他,其它的人完全入不了她的眼。
除了他,她没有想过要跟任何人分享这亲密的一切。
他--应该会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吧?
后来,他将那些历年情书,交回到她手中。
「这--」
「要撕、要烧、要丢,都随妳,以后这种东西不必再拿给我了,我不需要。」他这么告诉她。
「可是,你不是很在乎吗?」这些信,一封都没拆!
「我授权给妳处理,和妳擅作主张,意思是不一样的。我是在跟妳讲道理,不是因为我在乎这些信。」
「噢。」她好象有些懂了。
他不在乎,所以那些女孩的爱慕,对他是没有意义的,那--他在乎什么?什么才有意义呢?
那天晚上,她又跑去和他同床共枕,赖在他怀中入眠。
在即将睡着之际,他轻轻地问了她一句:「妳知道我们会变成怎样吗?妳真的--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
那时,她被睡意征服,浑浑沌沌的脑子没法思考太多,但是这五天四夜,她反复思考,终于懂了他的话。
他的意思是在问她:准备好--爱他了吗?
哥哥又在说傻话了,爱人是不用准备的,想爱就爱了嘛!
她已经计划好,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要跳到他身上,大声告诉他:「早就准备好了!」
想到这里,更是归心似箭,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到他身边。
她本以为,回到家会看到站在门边,带着浅笑耐心等候的他,但是,并没有。
他说过,回到家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他。
但是她找遍客厅、厨房、房间,以及屋子的每个角落,就是没有他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