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九岁,再过不久就十岁,已经不小了,是大人了!」埋在虚怀谷胸膛里的小脸蛋,惨白归惨白,该为自己辩驳的他仍不会稍稍放过。
他现在心情再真诚也不过了,他知道自己所求的便是他,这一辈子再也遇不到比他更能让他在乎的人了。虽然他只有九岁,仍是他人眼中的小孩子,但,他懂他要的是什么,更知道自己不能错过的是什么。
别人都说他同年龄的小孩早熟,那么为何不能将他的话当?他的真的再真不过的了!
「不管你的想法为何,但请你记得,我......我想和你共结连理的心不会变,永远不会......」
陷入昏睡状态的桀不忘撑着最后一分精神,千叮咛万嘱咐,要虚怀谷相信他的一片真心。
就知抱他回房的虚怀谷听进了多少,又相信了多少。
* * *
现今
父母?
是「父」亲和「母」亲,这两个字没错?他没耳背?
「没错,他们是你的父母。」第桀以温柔的嗓子,缓缓地道出教虚怀谷怎么也难以置信的事情。
他和若谷不是父母亲不要的孤儿吗?他和若谷不是因为被父母亲丢弃才会由养父虚季训在荒野间捡到,而他不忍让苦的养父一次负担育两个子孩的重担,才会拜师不痲和尚,自此投身杏林,和若谷长年分离,兄弟有时一年见不着一面。
温柔似水地看着仍身处莫大震撼中的虚怀谷,第桀柔柔地道出这些年来他抽丝剥茧,锲而不舍,动用大量人力及财力所得来的结果。
他淡淡地述说着,彷佛中间不曾有过任何辛劳,对他而言,只要是为了他,任何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谁教他遇着了他,恋上了他,不可自拔。
「当年你母亲吕玉痕爱上了一名穷秀才,也就是你父亲,杜晓清,但你外祖父也就是你眼前的这名老丈,吕元量......」
「接下来的,就由我来说吧,真是感谢你,第公子。」吕元量吸了吸鼻涕,怜惜地看着他初见的外孙。
竟长这么大了......
「怀谷、若谷,虚怀若谷,还真是好名字,你们的养父为你们取了好名字啊......」吕元量努力克制自己的伤悲,自责万分。
「都怪我嫌贫爱富,瞧不起杜晓清,想不到玉痕性子也烈,爱惨了你父亲。她不愿听从我的安排,反而和你父亲私奔,从此消失踪影。当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玉痕的下落时,他们夫妇俩竟惨死盗匪手下,可怜两人身上明明没多少钱财可抢,竟仍惨遭杀害,真是丧心病狂的盗贼!而我只赶得上为他们两人......收尸......」吕元量频频拭泪,他的儿呀,他的孙呀!
「我打探到玉痕育有两名幼子,却苦寻不着你们兄弟俩的下落,就在我行将就木,几近死心绝望前,想不到弟公子竟人告知我这消息。
当年是养父路经济南城郊时,因缘巧合下捡了你们,想不到他也已前年过世,我同他道谢,感谢他救了我的孙儿也来不及,只剩我一老骨头还活着,不见到你们我死也不会瞑目。怀谷,你的父母亲便葬身在此,呜呜......」
震撼不已的虚怀谷,不支地背靠着第桀的撑持,瞠目地望着老翁一边哭着一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和若谷不是父母不要而弃之不顾的小孩!
唯一传入他耳际的只有这项讯息。
......
自虚怀谷来到吕府后,他便像是承受了过大的打击般,呆愕难以自己。
这其间所有应对进退全仰赖第桀一人。
第桀代他婉巨来自吕老吕元量所有的殷勤,住进了吕元量为虚怀谷打点好的房间,他和虚怀谷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相谈。
「若谷,对了,我还得救若谷脱离牢房!」失了魂似的虚怀谷突然间像是想起什么,跳起来大叫着。
他拉着第桀的手腕,想为他诊治一番,可惜心有旁鹜的,诊了这儿忘了那儿,听了这边忘了那边,徒忙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发现自己的异状,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你......为什么不告欣我?」
他懂他所问为何。
「虽然我俩关系匪浅,也可说是亲人,但我认为这件事还是该由你的血缘至亲亲口告欣你,同时让你知道,除了虚若谷之外,你还有其它亲人的存在。」
这话听来合情合理,但不知为何虚怀谷总觉得第桀的笑,笑得很诡异,但现在的他无法花多余的心思加以厘清。
「你何时察知的?」
「呵呵。」
可恶!
「为何不先告诉我?害我......害我......」像个傻子似的呆在那儿,肯定伤了老人家的心。
可是......太、太震惊了!要他突然间认一对父母及外公......这、这......
说不定背后还有一堆舅字辈、姨字辈、表字辈、甥字辈......
噢!他有点不太敢再想下去,突然间多了这么多的亲人,他该如何告诉若谷?他要如何对待他们?然后他......
平日极怕麻烦,喜过闲云野鹤般闲散日子的虚怀谷,面对突然而来的状况让他不知所措,他该如何?该怎做对大家才是最好的呢?
「傻瓜」
思绪纠结成一团,理不清时偏有人在一旁幸灾乐祸,教他怎能不生气。
「第十二少爷!」
「呵呵,虚公子,喔不,杜公子,有何贵事?」
「别叫我......杜公子,哎哟,什么跟什么嘛!」
「不想辜负养父的养育之恩?」
「对......咦?你怎么知道?」
「呵呵,有关你的事我知道的可多着呢!像是刚到不痲和尚那儿想家想得哭得双眼红肿,险些失明;不然就是一时不能适应,还会偷尿床,一边哭一边洗自己的被单;逞强地想一口气学会所有医术,浪费不痲和尚不少烛火钱,害得他勒令你晚上非睡觉不可,否则不肯再教你任何东西,也不准你碰任何医学书籍,结果你哭着拉着不痲和尚的衣角,将所有口水、鼻涕全黏在他的衣服上,害他整件衣服全毁,黏答答地洗不干净;还有......」
「住、住口你!怎么......可恶!你怎么可以收买我师父!」
原有的颓丧尽失,揪住第桀衣襟的虚怀谷忘了方才缠绕不清的心结,满眼里只有这张教人可憎的俊颜。
真教人忿忿不平!
想当年,他才到他的胸口而已,小不隆咚的,又瘦又小,睁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费力地仰头看他,让他的脖子酸死。
若不想理他,可以以他长他很多的双脚快速疾走,一会儿便能将他甩得远远地,让他在身后疲于奔命。
还有他想黏在他身上时可以轻易将他甩开,虽然有时候会抵不过他的缠功,至少他的优势多于他,他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他能奈他何!
可是,如今局势骤转,当年的浑小子竟一瞬间长成一名高大健硕的男子,竟长得比他还高、比他还壮,分明是想让他难堪的嘛!
「在想什么?看我看得发起呆来,我知道自己很俊,你不用太过着迷,我会让你看一辈子也不腻的,呵呵。」
「你也太有信心了吧?哼,再没几年你便会年老色衰,现在人再俊也没用!」
「呵,那你是承认我长得很俊啰?」
「拜托,我是说......说......算了!反正你长得再俊,过没几年就会变成老古董,没人要了。」
「没关系,到时候你也老了,有你陪在我身边,我笑你老,你也笑我老,半斤八两,也挺好的,呵。」
脑海中突然浮现两个斗嘴的老人家,依稀可看出他们俩现在的模样,两老你来我往,斗个不休,看来似乎满有趣的......
虚怀脸倏地飞地飞红,他在想什么!他可不要那么老了还被他气得半死,他们不可能那么老了还在一起,他们......
「你想去塞北吗?」
「耶?」怎地天外飞来这么一句。他们刚刚不是才在说什么老不老的,怎么突然提到塞北,这话题也变得太快了吧?
虚怀谷跟不上第桀的速度,老得跟着他的步调,丧失先声夺人的权利。
这情况近来似乎常常出现。
「我想你这么多年来四处行医无非是想增加历练、增广见闻,实践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箴言,之前你嫌塞北太过严寒而末曾去过,现在有我在你身旁照料一切,为你添置御寒冬衣,以身当你的暖炉,这样你就没有借口说你不去北方了吧?」
「咦?嗯......唔......」虚怀谷有种他的脑袋快坏掉了的感觉,一下子塞进那么多的东西,他想不透,分不清。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陪你一同上塞北,我前年已经去过,可以当你的向导,交给我一切放心。」
「等等,谁说要和你一起去的,就算我要去,也不一定要和你一起去的,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带累赘做什么!我不......」
「原来你还是拿塞北太冷当借口,那你一辈子都去不成了,现在年轻不去,将来年纪大了更会以年老体衰为由堂而皇之说不想去,那你还敢说你要行万里路,毫厘的万『厘』路才是真的吧?」
「谁说我怕冷的,我是要去塞北,总有一天我会去的!」
「总有一天?」
受不了第桀不以为然的嘲讽,虚怀谷又中了激将法而不自知。
「去就去,谁怕谁!」虚怀谷答应的同时,就后悔不已。噢......他和他......又牵扯不清了。
「一言既出......」
「死马难追。」虚怀谷的脸色难看得可以。
他得和他一同去塞北,他又得和他相处好一阵子,他和他......
虚怀谷理不清他究竟是烦、是怒、是委屈,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喜......
哎哟,好烦啊!
* * *
第桀代思绪乱成一团无法正常反应的虚怀谷应允吕元量,每年必回来扫墓,必在八月桂花开时回来和团圆。
第桀忙着和吕元量保证,一直到依依不拾的离别时刻,看着老翁脸上的眷恋,虚怀谷终于......
「外、外公,我一定会带若谷再来看你的。」
「好、好,我的乖孙儿!一路小心!」
随着车的远行,头探出窗外,频频向外挥手的虚怀谷远远地仍能瞧见他外公偷偷地拿起袖口拭泪。
母亲一定也像外公般受逞强又倔强,才会闹僵,个性太像了,而他也一样,果然是一家人。
「干嘛!」
后脑勺被只大手压着,虚怀谷的声音闷闷地自第桀的怀里传出。
他干嘛将他的脸压在他的胸膛上!他不是女孩子,不需要人这般安慰他,况且他又不难过,认亲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不是吗?
不是吗?
「呜呜......」
桀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问,只是轻轻柔柔地拍抚着虚怀谷的后脑,像是抚慰一个子孩子。
「放开我!我又不是子孩子!我年纪比你大......我、我又不难过......我......哇啊」
粗暴的辩騻及用力拍打着浑厚胸肌双手皆停止在虚怀谷放声号哭中。
第桀任他哭、任他打,静静地守候,默默无言。
第九章
噢......唔......啊......
他竟如此丢脸!
为何他身为长辈却总是在晚辈面前丑态百出?丢尽身为长者该有的颜面!
所谓的长辈不是应该更有内涵、更有风度、更有包容心、更为坚忍不拔、更成熟、更老练、更......
结果他竟趴在一个最不愿他见到他的丑态的小辈身上抱头痛哭,还哭到睡在他的怀里!
这、这、这......
只有一句话,丢死人了!
在陌生的房里醒过来的虚怀谷没有发觉自己身处的环境,只有一个劲地想起自己的糗状,羞得想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省得面对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有时间注意到自己,他的双眼肿得难以完全睁开,他知道现在自己一定很丑,两个大泡眼,一头乱发,还有嚘哑得难以入耳的声音,真是糟透了。
想身梳洗打点自己,他一动,这才发现一黑色头颅压住他身上的被子,让他动弹不得。
他就这么守着他?他哭了,哭到睡了,他还是在他身旁,不嫌他吵,不嫌他懦弱,非大丈夫有轻弹?
他并非不懂他的心,只是......只是......
「为什么?」
黑压压的头因为他的话而动了,他吵醒他了。
「醒了?肚子饿不饿?」第桀温柔地看着他,轻轻擦拭他颊上未干的泪痕,好不心疼。
「为什么?」
擦拭的指腹末停,柔柔地抚摸。
第桀笑而不答,满眼的宠溺。
换他来臆测他的心?
每回皆被第桀猜中心恩的虚怀谷忖度,他要换他来猜他的?是吗?
只因他的纠缠而心烦的虚怀谷从未想过,为何第如此对待他一丝虚情假意也不见,对他掏心掏心肺、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他值得吗?
他对他原有的烦逐渐变质,变得不再冰冷冷地、不再没有温度,变得暖和,像春日第一道吹融积雪的和风,慢慢又和缓地入他本该情薄的心扉,渐渐地有了不烫人却也不慑人的温暖。
轮他来猜他的,心思里有了他的存在,为着他,他猜想着,动用他贫乏的情感猜着。
「夬为多年前曾说过的承诺?」
犹记得当年那个总是玩得全身脏兮兮,却有双又大、又圆、又亮的眼珠的小鬼,信誓旦旦地说着--
我爱你,我一定要娶你为妻!但因为我俩同为男子,若你要娶我为妻,我也是不反对,总之,我爱你,我俩必会结成连理。
「呵,你还记得。」
第桀笑得淡淡地,浅浅地,右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彷佛只要他还记得有关他俩的片断、只字词组,他便能笑得很幸福。
就这么简单,这么单纯,掬手可得。
「这什么话!」虚怀谷脸一红,心一羞涩,便会口不择言,人变得比平日粗暴不少,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似的;他也知道,但,就是改不过来。
「那句话实在太过于违反常理,教人很难不印象深刻。难道反而是你这说的人忘了,或是为我虚怀谷是个没心没肝没肺的人,那你又何苦对我纠缠不休......噢!」
他说他纠缠他,「纠缠」这两字会不会伤了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