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这样,我怎么能让你在非假日的时候陪我来动物园呢?假日的时候人挤人的,根本看不到什么动物。」他不在意地笑着。
他的回答令可爱瞪大了眼,随即生气地板起脸来,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走。
他也停了下来,好笑地看着她。「干么?生气了?」
他的态度令可爱更为光火。瞪了他许久,她好不容易才出声指责他﹕「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是濫用学姐对我的信任。」
不过她的指责却起不了丝毫的作用,因为她始终柔缓细小的音量听来像是嗔怨,而非指责。
他挑了挑眉,没有回答她,反而拿出手机拨了几个号碼,对着电话说道﹕「喂,学姐,我跟你招了,我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形象塑造,我是拐可爱出来玩的,我们现在在市立动物园……好,你等一下。」
他将手机递到可爱面前。
可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手上的电话,又抬起头来看他。
「拿去呀,学姐有话跟你说。」他晃了晃手中的电话。
可爱瞪着他手中的电话好半晌,挣扎了半天,才犹豫地伸手拿起电话接听。
「喂……」电话那头根本没有任何人的声音,只是不断地傅来嘟嘟嘟的响声。她有些莫名所以地看向一旁的邵恩。
邵恩耸耸肩,扯着笑对她说﹕「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聞言,可爱倏地癟起嘴来。原本的怒意之中,又加入了满腹的委屈。顿了两秒钟,她一把将电话塞入他的手中,转身就想朝出口方向走去。
邵恩立刻将她拉了回来。
可爱挣扎着,却怎么也甩不开他的手。又气又委屈,她忍不住闷声嚷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你或许这么觉得,但是我不。请你不要再把我当作玩笑好吗?我知道我并不机伶,可是我也有感觉,我不想……不想再被当个傻瓜。」说到后来,她沮丧地垂下双肩,小脸悲淒地拧了起来。
望着她低垂的头顶许久,邵恩低沉地说着﹕「你六年前为什么不这么对我说呢?吼我、骂我,甚至是打我都行,可是你为什么偏偏什么都不说?」
可爱抬起头来,一脸的迷惑。她完全不明白他所说的。
可是邵恩并未向她解释。看了她许久,他又恢复了先前的笑容,好像完全遗忘了方才说过的那些话,他道﹕「我为欺骗你的事向你道歉。」
虽然他的态度不若先前的严肃正经,不过他的道歉仍是出乎可爱意料之外。她没有再试图挣开他的手,也没有坚持立刻离去,但却撇开了视线,不肯看他。
「我道歉。」他又说了一次才解释道﹕「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公事,你不会答应与我单独出来,所以我欺骗了学姐。我以为这是好方法……」他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事实证明我错了。你放心,我会去向学姐自首,告诉她这件事是我的错。」
抬眼瞥了他一下,可爱不确定地说﹕「你只要告诉学姐取消这个case就可以了,不需要……自首。」
「好。」他没花时间与她争辩。她说这样便这样吧,反正那一点也不重要。
「不过,既然令天都来了,我们还是逛一逛好不好?」
看看周围的景致,考虑了好一会儿,可爱点头应允了。她的脑中仍不停地思索着邵恩方才态度的转变以及他那些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接下来,可爱不断地对他投注以打量探测的目光,不过邵恩却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只是认真地看着门票上的园区示意图,像是在找什么,不过他没说,仍是带着她一区一区地逛着。终于来到了非洲区,他变得热切了起来。
可爱忽然想起了六年前与他来动物园,当时他一直想看豹却没有看到。那么,他现在是在找豹吗?可爱想着,也开始左张右望了起来,然后她发现到了豹的身影。
「豹在那里。」她轻扯他的衣袖唤起他的注意,另一手则指向豹子的家。
邵恩望了过去,随即咧嘴笑了开来。和她一块儿走到豹窩前,他安静而认真地盯着里面的几只豹,然后他得意地回过头对她说﹕「我就说它们跑不了的。」
仍是有些彆扭,可爱不想笑的,可是他的话仍是让她忍不住轻笑了出来。那是六年前的事了。他说过要找个时间再来,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这一隔就是六年吧!
转过头去注视着她,他缓缓露出了笑容。「我很高兴你还记得。」
眼前的他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与他对视了两秒钟,可爱倏地垂下视线,不再看他的眼。她不想让自己再像六年前那样,陷入自以为拥有实则不存在的美梦之中。
※ ※ ※
在送她回住处的路程当中,他们两都很安静。除了他偶尔问可爱该怎么走,可爱回答他以外,再没有交谈。好不容易到了她的住处,她闷声道了谢便想下车。
不过他却好像突然有了谈话的兴致。他的突然开口,让可爱尴尬地收回手,端坐在位置上。毕竟人家好心送她回来,何況又是这么多年不见的朋友,说两句话似乎是应该的。
「你过得好吗?」他问。
「很好。」与他在这么小的空间里独处,令可爱侷促又不自在,完全不敢看向他,她尽可能地简短回答,只希望他快结束礼貌性的闲聊让她离开。
不过显然邵恩没打算让她如愿。停了两秒钟,他道﹕「六年前我没有戏耍你的意思。」
可爱倏地抬起头看他,然后她别开了视线。「我……我不想再谈六年前的那件事。」说着,她手伸向车门。
他早一步伸手压住她,制止了她开门的动作。「我也不想,可是我们非谈不可。就这一次,今天谈过以后,我保证以后不再提起。」
她将手抽了回来置于自己的腿上,没有说话。
见她没有反对,他轻轻缓缓地述说了起来﹕「我必须老实说,一开始接近你真的是像史秀芬所说,我只是为了想帮子云制造机会,不过那只是一开始。耶誕舞会,还记得吗?那天晚上是第一次,我确实是为了要让子云有机会约明沁去跳舞,才拉着你到外面去乱逛的,不过到后来,我不知怎地开始喜欢逗你,看你不知所措的样子。如果只是为了帮子云,我不会这么做的,更不会在后来的日子不断的去找你。原本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没想那么多,可是别人开始注意我们在一起的事,他们不断追问,我这才发觉自已对你是认真的。」
可爱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的表示,不过他看得出来,她并不相信他。
「我是认真的。」他又说了一次,然后说﹕「我当时没有反駁史秀芬的指控,是因为她说的确实是事实,即使只是在一开始。」
可爱静静地看着置于膝上的手,问道:「这些话那时候为什么不说?」
「当时太年轻,许多事情我不懂得如何去面对。」说完,他嗤笑了一声,整个人摊向椅背,透过挡风玻璃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我见过我父亲了。」他说。
可爱缓缓挺起背脊看向他。
「两年前突然接到他的电话,我不太意外。那通电话结束之后,我決定去见他,不是什么为人子的责任,也没有任何理由,我只是突然想见他。我和他谈了很多。他说,他爱的是我母亲,不过他无法离弃他的妻子,因为他的妻子没有错,她一直尽忠职守地扮演着妻子和母亲的角色。我觉得很可笑,如果他不爱他的妻子,他怎么能与她共組家庭?如果不捨他的妻子,他又怎么能与我母亲发展出婚外情?对于我的问题,他只说,因为当年太年轻。」看向她,他嘲讽地拧起唇角。「我们还真是父子不是?就连逃避责任的理由都如出一轍。」
他凝视着她,沉默了一段时间。而这次,可爱没有将视线移开。
就这么静静地与她对望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道﹕「与他的一席谈话,完全的扭转了我之后的人生。」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次,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到国外的第二年,我就交了个女朋友……」不意外地看到她有着被伤害的表情,他摇了摇头。「我只是以为那样能让我早点忘了你。」
对她解释了之后,他才又继续说:「我们交往得很顺利,一切看来都很完美,除了我并不爱她。原本我并不在意,反正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可是与我父亲见面,听他说了那些话之后,我竟然开始感到恐惧。我在我父亲身上看到了几十年后的自已──和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结了婚,然后怀着罪恶感去婚姻之外寻找自己所谓的真爱。光是想像都让我觉得不舒服,我不希望将来的自已是那个样子的,所以我和她分手了。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回来找你的打算,因为我认为我们已经结束了,而且我甚至不知道你结婚了没有。」
她咬着唇。「你……没有和明沁他们联絡吗?」
他耸了耸肩。
「出国以后,为了能够早些将你忘记,我不许子云他们对我提起你的任何事情,所以我完全不知道你的情況。」顿了一下他问她﹕「你也是吧?不愿意听到有关于我的消息?」
她诚实地摇摇头。「他们不在我面前提起你,或许是怕我伤心。不过,我会看与你相关的报导。我知道你过得不错。」
她的回答令他意外并且欣喜雀跃,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轻扯嘴角又继续说﹕「我父亲去世了。他临终之前希望我能与他共同生活一段时间,我没有同意。我并不后悔自己曾做过的決定,包括没有陪我父亲走完最后的人生以及当初決定出国。我认为陪着他该是他妻子的权利,我并不想去介入﹔至于決定出国……当初与你交往之后,我原本考虑延迟或放弃出国的计画,不过,后来我们分手了,我似乎也就没有变更计画的理由。我很慶幸自己当初做了那个決定,因为如果没有出国,我不会去见我父亲,更不会领悟到原来我是那么的在乎你。」
沉默了许久,他才又说﹕「我也才明白就是因为太在乎你,让我乱了自己的步调。」
「什么步调?」可爱不解地看向他。
「我一直是自信满满的,可是你的沉默让我的自信消失无踪。那一次在社窩,史秀芬说了那些话之后,还有出国前到你家去的那一次,我都在等,等你问我,等你留我,可是你什么都没说,那让我……失去自信。对当时的我来说,放弃似乎是我唯一能做的。」
到此刻,她总算明白了他今日在动物园里说的那段困扰了她一下午的话。
可爱不知道自已该哭还是该笑。
她以为他不在意,怎么也想不到他的离去正是因为他太过在意。六年前她等着他对她解释,而他却也在等着她开口。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的自信而霸气,她从没想过自已的沉默竟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不,该说是对他们两都造成了莫大的影响。
「对不起。」她说,心中有着自责与后悔。她从不曾怨过他,但心中多少有些遗憾,然而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该为六年前的那一段青涩的恋情负起责任。
「不需要道歉,你没有错。我说那些话不是想让你自责。再说,那都过去了。」他摇头道。「与我父亲的会面以及参加他的告别式让我有很深刻的体认!我不要让自己像他那样抱憾而终。所以我告诉自己,我再也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事。」
深吸了口气,他又说﹕「说了这么多,除了想让你了解我这六年来的转变,更重要的是要告诉你──我爱你,并且,在你面前是全新的邵恩,与六年前为了帮助朋友而接近你的男子无关。没有过去的阴影,更没有其他任何的意图,现在的我只是个对你倾心并将对你展开追求的男人。」
他突如其来的一段告白令可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只能定定地看着他。
「你不需要在此刻强迫自己做任何的決定。我说过了,我要追求你。」他淡淡地笑道。「现在,你愿意接受我的追求吗?」
凝望了他许久,她也浅浅地扬起了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 ※ ※
接下来的日子,可爱常会收到他送来的花,里面总会有张小卡片,写着简单却令她窩心的话﹔她偶尔也会在下班后回到住处,在自己的信箱中发现他捎来的信,信上说的不是什么肉麻的情话,只是简单地陈述他的心情及想法。
这对一般人来说或许没有什么,但是可爱却是既讶异又感动的,因为这是六年前的邵恩绝对不会做的事。她发现那天他说要追求她的话,不是随便说说,他是认真的。
不过他也不是闲闲没事镇日追在她后面,他说有公事要忙,那也是真的。
他任职的家具公司过去在台湾的业务都是由代理商处理。这次为了拓展亚洲市场,他们決定到台湾设立分公司。设立分公司的事务原本不是设计师需要涉足的,不过因为他是公司內唯一一位亚裔籍的设计师,又正巧是台湾人,因此虽然他正处于休假期间,他仍义务地协助到台湾来的总公司经理人查看市场狀況以及其他事务。
可爱发现了她开始会期待,期待着他的信、他的电话,以及和他见面。
他这几天特别忙,他们几乎都没见面,不过他一天至少会拨一通电话给她。
她不自觉地又抬头看了电话一眼,期望它能突然响起。不过她的期待再次落空,而接下来的时间她忙得焦头烂额的,再也没时间注意邵恩到底有没有打电话来。
好不容易忙完了,她喝了口茶才发现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许久,并且,邵恩没有打电话来。
有些疲累地步出办公大楼,她意外地看到邵恩正在楼下等她。
「你怎么不打电话?」到了他面前,可爱问道。
「刚才有打。他们说你已经下来了,所以我在这儿等着。」然后他说。
「有事吗?」看了他半晌,可爱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他引导她朝停车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你今天……看来不太一样。」
他笑着没有回答。
直到上了车,他才说道﹕「今天是我母亲的婚礼。」
她一怔,而后显得不自在了起来。她对他母亲的印象仍停留在六年前那个称不上愉快的回忆,时至今日,她仍有些畏惧见他母亲。并且,她也不认为他母亲会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