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束紧了玉带踱至窗前,欣赏着窗外明亮的月色,唇畔缓缓绽出一抹阴狠的笑。
‘展慕樵,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游戏,即将开始。’
???锣鼓喧天。
纵使百般不愿,风清怜还是一身的凤冠霞帔,坐上八人大轿,一路上吹吹打打,嫁 进了展家。被喜娘拉着拜过天地后,就让丫环们给搀着送入了洞房。
风清怜一个人惴惴难安地坐在新床上。
没人告诉她当一个新娘子应该做什么,后娘成天只晓得抱着那只红漆盒子转来转去 ,笑得合不拢嘴,压根儿就忘了她的存在,她又不敢随便找人问,就这样子傻傻地嫁了 人,这下该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呆呆地坐着吧!
其实说不怕是骗人的,想到要和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同床共枕,生活在一个屋檐 下,她的手心就直冒汗。不知道她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长得会不会很吓人?他会 不会像后娘一样,不高兴时就打她、骂她,动不动就说些尖酸刻薄的话伤她?他……他 会待自己好吗?
风清怜突然想起跟她在同一条街卖菜的朱大嫂曾对她说过,只有自己的丈夫才能够 碰她的身子,这么说,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夫君不就可以……不,她不要!风清怜猛力地 摇着头,除了她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外,谁也不能碰她的身子!
就在风清怜胡思乱想之际,她的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她猛地忆起自己今 儿个一整天被人拉来扯去的,连一口水也没喝着。她在喜房里都等了大半夜了,新郎倌 却连个影儿也没儿着,她不禁觉得有点坐不住。眼看四下无人,她偷偷地掀了盖头,一 并也把那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凤冠给摘下来。
只见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数盘糕点,一瓶酒和两只玉杯,还燃着一对高高的龙凤腊 烛,衬得房里喜气洋洋。
风清怜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块桂花糕后,顿觉口干,便斟了杯酒,那酒香气扑鼻,清 冽甘醇,她一连喝了几杯,就不胜酒力地醉趴在桌上。
此时,布帘后闪出一抹人影,那人站在桌旁俯视着风清怜甜美的睡相,绵密细长的 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贴在柔嫩的脸蛋上,丝缎般的黑发披散开来。男人伸出手,轻抚着她 柔软的长发,脑海中浮现出在溪边时风清怜仰望着他的明亮双眸,像天星般晶莹,纯真 得令人心动,那双眸子闪烁着崇拜与仰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
男人低咒了声,收回了手,他不应该对风清怜动心的,她只是一个饵,用来诱出隐 藏在暗处的敌人,一旦她失去利用价值,他就会把她送回风家,绝不允许她用那双清澄 的大眼魅惑他,干扰他的心思,破坏他的计划。
握紧了拳头,男人转身准备离开,却又犹豫地顿住了身子,迟疑了半晌,抱起熟睡 的风清怜,将她轻轻地安置在大床上,站在床边凝视了她一会儿,便静静地离开。
???当晨曦轻泻入这间溢满喜气的新房时,风清怜正沉醉在梦境中。
她梦到自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眼前是一大片盛开着缤纷花卉的山坡,以及如茵 的草原,潺潺的溪水流过脚边,一匹黑色的骏马低头啃着草,在它旁边,是那个有如天 神的化身般,在溪畔救了她一命的伟岸男子,他正张开双臂欢迎她。
风清怜兴奋地往前跑,投人那男人的怀抱中,那男人微笑着,脸上带着温柔的表情 ,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突然,门外传来轻叩声,惊醒了她的美梦。
风清怜一跃而起,冲下床前去开门,门外站着一名约十三、四岁,明眸皓齿的少女 。
‘夫人,您醒了啊?’少女愉快地招呼道。‘我叫月儿,从今天起,就由我服侍夫 人的生活起居,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交代月儿,月儿一定给夫人办得妥妥当当的。’
风清怜向来看后娘嫌恶的脸色惯了,这会儿不由得受宠若惊,‘月儿,我也不过才 大你两、三岁,你就别喊我什么夫人了,叫我怜儿就好。’
月儿噗哧一笑,‘夫人,这可不行,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可不能随随便便 地坏了它,夫人住久了自然会习惯的。’说着,她放下手上的脸盆,将桌上的杯碟碗筷 收拾干净。‘夫人,您想先更衣梳洗呢,还是先用早膳?’
风清怜摇摇手,‘我不饿。’
‘那我先伺候夫人梳洗。’
风清怜刚洗完脸,月儿将她按在菱花镜前,手脚利落地替她装扮起来,没多久,镜 中就出现一张粉雕玉琢的脸。
只见她肌肤莹润,云髻堆翠,眉如墨画,睛若秋波,樱桃般的小口微张,露出如玉 般的编贝。
月儿看呆了,不由得叹道:‘夫人真是个美人胚子,少爷见了您,肯定被迷得魂都 飞了。’
风清怜羞红了脸,嗫嚅道:‘月儿,你知不知道少爷上哪儿去了?’
月儿好奇地道:‘咦,少爷没跟夫人说吗?少爷今天一大早就出门做生意去了,也 没交代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出远门,夫人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见着少爷。’
风清怜一听,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又莫名地觉得失望。
月儿见了,眼珠子一转,拍着手笑道:‘有了,不如月儿带夫人在府里逛逛,四处 走走,总比闷在屋子里头好,您看怎样?’
风清怜点点头,跟着月儿走了出去。
第二章
风清怜住的院落占地甚广,中央有一个大湖,湖边围着一圈长堤,堤上栽花植柳, 岸边泊着一艘瓜皮小舟。湖北面是一座起伏有致的山峦,翠色与绿柳相互辉映、高下错 落,微风吹来,掀起阵阵涟漪。山上有一块白色的大理石,光滑如镜,上面龙飞凤舞地 刻了‘绿漪阁’三字。数丈之外,一座丹阁突出,周围疏竹环绕,佳木茏葱。
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只见四处紫一片、红一片,明丽鲜艳,灿若云霞。绿萼 衬得桃花像腊烛般在烈阳下燃烧,如霞的花瓣似淡淡的虹彩绽放在沾着露珠的花枝上, 暗香浮动。
风清怜折了枝桃花,在林间缓步而行。落英缤纷,像粉色的彩蝶恋恋不舍地在空中 飞舞,碧绿的竹枝仿佛可以弹出动人的曲调,沾着朝露的桃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飘落 在她的发上、身上。她嫣然一笑,在铺满柔细花瓣的泥地上放轻脚步走着,怡然地欣赏 眼前的美景。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隐身在树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风清怜的一举一动。他正是昨 夜潜进风清怜房里的男子。看着桃枝颤动,花朵翩然地飘落在风清怜乌黑亮丽的发上, 纤纤素手拈了朵桃花,雪白的皓腕上套着一只玉镯,清艳绝伦的脸蛋上漾着一抹恬淡的 笑,他不由得心中一动。
风清怜察觉似乎有一道炙热的目光在暗处窥探着自己,她循着射来的视线想要找出 那人时,月儿娇脆的叫唤声不期然地响起。
‘夫人,您快来看,这花好美啊!我以前怎么从未在府里见过这样又大又美的花? ’
风清怜停止梭巡,轻移莲步来到月儿身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株 三尺来高的花儿,种在一个白玉盆里,花瓣长得鲜丽可爱,一圈深红色镶着边,花心洁 白如玉,用手抚摸,像婴儿的肌肤般滑腻柔细。最奇特的是每一支蒂儿上,都并开着两 朵花,透出一股异香。
风清怜只觉一阵阵花香沁入心脾,晕眩霎时袭上脑门,令她整个人意识涣散,身子 也开始摇摇欲坠,就在她快避不了和冰冷的石板亲吻的命运时!一个矫健的身影如弓箭 般疾驰而至,扶住了她。
风清怜费力地撑开眼皮,蒙胧间,她看见了一双溢满焦急和关切的眼眸,她努力地 想看清楚眸子的主人!无奈脑袋瓜子却愈来愈晕沉。终于,她身子一软,瘫倒在男人温 暖的怀抱里。
???风清怜已经昏迷三天,展慕樵也在她的床边整整地守了三天。
没错,在洞房花烛夜偷偷潜进新房里的男人,和三天前将昏倒的风清怜抱回房内的 男人是同一人,正是风清怜的新婚夫婿展慕樵本人,也就是风清怜朝思暮想的救命恩人 。
展慕樵神色复杂地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风清怜,分不清翻腾在胸口的情绪是 懊恼还是怜惜。
都不是,是一股深沉的苦涩和无力。
这么多年了,他处心积虑地想要追查出杀害他妻子的凶手,但对方却狡猾无比,每 每好不容易查到了一丝线索,却又立刻断了线,让他始终摸不着头绪。
但展慕樵一直不肯放弃,于是,他娶了在溪边初识一面的风清怜,企图利用她引出 隐藏在暗处的凶手。然而,他还是失败了,此刻,风清怜正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像一 尊没有生命的娃娃,而他依旧像过去一样,没能把凶手给揪出来。
他伸出手,轻拂过她紧闭的眼睑、苍白的脸颊,以及毫无血色的唇。悔恨像拳头重 重地击向他,他咬紧牙,心里很懊悔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把善良单纯的她,扯进自己的 仇恨纠葛中,可是现在才后悔,或许已经于事无补。
这三天来,他请来洛阳城所有的名医,甚至动用关系,延请御医为风清怜诊治,但 他们千篇一律的回答,教展慕樵一次次地更往绝望的深渊沉落。
他凝视着风清怜宛如沉睡般的容颜,一股恐惧突然淹没了他,他抓起风清怜没有反 应的手,找寻脉搏,感觉到脉搏很微弱地跳动了下,他才松了口气。
此时,门外忽地传来侍剑低沉有力的禀报:‘少爷,慕容公子来了,在前厅候着, 少爷要不要见他?’
展慕樵闻言精神一振,慕容彻素有‘赛华佗’之称,能起死回生,被他救活的人不 计其数,有他在,风清怜或许有救,他忙道:‘快请慕容公子进来!’
话语未竟,一声朗笑即飘了过来,‘不用劳烦侍剑兄,我这不就来了。’
只见一位身穿青罗绣袍,腰系羊脂白玉带的男子,风度翩翩地开门走了进来,剑眉 星目,唇畔含笑,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展慕樵快步向前,语带埋怨地道:‘彻,你这几天都上哪儿去了?我派人找遍了洛 阳城也没见着你的人影。’
慕容彻轻摇折扇,潇洒自若地道:‘我前些天出城去办点事,昨儿个三更才回来, 要不,我岂会错过慕樵兄的婚礼?我今天便是特地到府上来拜会嫂子的。’
展慕樵道:‘你嫂子已卧病在床三天了,连御医都查不出病因来。’
慕容彻兴味地挑起一道眉,走近床前仔细地瞧了风清怜一眼,随即吹了声口哨。
‘慕樵兄,你真是好福气,竟娶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教小弟我好生羡慕呀 !’
展慕樵见慕容彻净拿那双色迷迷的贼眼直瞅着风清怜,不悦地沉下了脸。‘彻,你 到底是来看病的,还是来看人的?’
慕容彻犹不怕死地捋虎须,‘慕樵兄何必这么小气,多看几眼又不会少了嫂子一块 肉,你该不会是担心我会抢走嫂子吧?虽说我慕容彻长得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哪个 姑娘见了我,不像蜜蜂看到花儿般直往我身上黏。不过兄弟我可还是有原则的,所谓“ 朋友妻,不可戏”,慕樵兄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我是绝不会把歪脑筋动到嫂子 身上的。’
展慕樵一把抓住慕容彻的衣襟,恶狠狠地道:‘慕容彻,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 把你扔出去!’
慕容彻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立刻陪着笑脸道:‘慕樵兄,您别动气,我这 就替嫂子看病。’
展慕樵怒气未平地松开手,慕容彻收起笑容,趋前诊视风清怜的脉象,听了半晌, 他拢起剑眉,由袖中取出一枚银针,扎入风清怜耳下三寸的颈项,过了片刻将银针抽出 ,只见银针没入颈内的部分染上一层诡异的颜色,黑中泛青,还夹杂着一抹紫红。
慕容彻仔细地把银针用一块白绢包好,站起身来道:‘慕樵兄,嫂子中了一种名为 “月鸦柳”的奇毒,您可知她是在何处昏倒的?’
展慕樵一言不发地将慕容彻带到风清怜昏倒的花树前。
慕容彻绕着那花树走了一圈,点头道:‘不错,嫂子中的毒就是这株月鸦柳引起的 。
这月鸦柳的花瓣平时会透出一股奇香,一般人闻了,轻则产生幻觉,重则心神丧失 。你和我都是有武功修为的人,所以能抵抗这花的毒性,不过嫂子就没这么幸运了,她 很可能是不自觉地受到迷香吸引,才会昏迷不醒。’
展慕樵急道:‘那我娘子还有救吗?’
慕容彻摇着折扇,露出自负的笑容,‘有我“赛华佗”出马,什么疑难杂症摆平不 了!要解嫂子的毒,只要在月鸦柳的根部向下挖三尺,就会发现解药。’
展慕樵有丝疑惑,但一想到躺在床上的风清怜毫无生气的模样,当下毫不迟疑,双 掌平平推出,使了一招威猛无比的‘九转乾坤’。
轰地一声,月鸦柳的花盆底部立即出现一个大洞,一只拳头大的黑蜘蛛在洞里不停 地挣扎,慢慢爬出洞来。
慕容彻射出一把银针将它钉住,小心翼翼地把它关进一个锦盒内,然后向站在一旁 的展慕樵道:‘慕樵兄,解药已经有了,现下还差一副药引,你叫人挖出月鸦柳的根部 ,磨成粉末放在嫂子房里的香炉熏烧。’
展慕樵朝侍剑使了个眼色,随即和慕容彻转身回新房。
待月儿在碧烟炉里烧起月鸦柳的根后,房内立即弥漫着一股熏人的香气。那缕缕香 烟初作绿色,过了一柱香时间,慢慢转成白色。
展慕樵的一双眼睛直盯着风清怜,这时忽见她嘴唇蠕动,没多久,只见一只通体血 红的蜘蛛从她嘴里爬出,缓缓地往碧烟炉前进,慕容彻一等它爬进香炉,扬手便在炉壁 撒了一把金褐色的粉未。那蜘蛛似乎对金褐色粉末奇臭难闻的味道颇为忌惮,试了几次 终究不敢靠近,只是不停地在原处打转。
慕容彻打开锦盒,抓起先前捕获的黑蜘蛛,按在风清怜的颈项上。黑蜘蛛用尖利的 牙齿咬破肌肤,贪婪地吸吮着风清怜的血液,不多时便腹胀如鼓。直到风清怜流出的血 呈现健康的鲜红色,黑蜘蛛才心满意足地松了口,爬回慕容彻的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