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冲着她敢对他这么说话,并且不怕死地乱加辣椒、芥末,勇气的确非比常人。
他不慌不忙地接过饭盒,作势从口袋掏钱要付帐。
「小店请客,你不用费事了,反正待会儿我还要付保护费,不是吗?」她连忙说道,眼中逸着鄙视却又带了点做作的恐惧。
「哈,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辣妹妹?」他大刺刺地吃了一口菜,入口即化的牛肉片,唇齿留香,煞是好吃。
看不出这女人还真有点本事。他斜睨着她,又继续扒了一口饭。
「啊!」这……饭……该死!辣死他了,才一会儿工夫,他竟然就忘了她先前的蓄意挑衅。
他一把甩开餐盒,打算骂人,却瞥见她佯装一脸无辜的表情,到口的恶言硬生生地给逼了回去。
她既然想玩游戏,他奉陪到底,反正今天受托於大哥,就已经打算「牺牲到底」,他最擅长的不是骂人或是要流氓,而是——辣手摧花!
他也不管二十尺外大哥虎视眈眈盯梢的眼,反正他这么做,可以引起两个反应——
一是报她赐辣椒之仇;二是看清大哥对这个丑八怪的意图,何乐而不为。
他一把抓住霍紫苑的肩头,色眯眯地凝视着她,越圈越紧的臂膀,已将她圈进自己的胸膛……
这个女人的身体好软!他竟有些失神。
怎么会这样?
不行、不行!他得继续扮演大野狼。
「小妞,你故意弄辣了我的唇,我可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信奉者,所以……」说着,便向她的朱唇凑去。
不远处的纪斐然见状,连忙拉住一名交通警察,要他去救霍紫苑。
纪孟然当然没真的吻霍紫苑,却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大哥竟然真的在乎这个丑小鸭。怪怪!大哥的品味何时沦落至此?!
美国的警察效率好得惊人,不到三十秒钟,十几辆警车立刻包围了霍紫苑与纪孟然。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不是带走纪孟然,而是霍紫苑!其因,正是她「无照营业」——这点在美国可是违法的。
就在她被押上警车的那一刻,她瞥见纪斐然匆匆奔至警车旁,与後方一脸无辜、双手一摊的纪孟然,像是在对谈什么,她忽然明白了……
这又是一次蓄意的挑衅!
泪水在她眼眶拚命打转,纠结的愁拧疼了她的每一个细胞。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只为了那十万元的学费吗?
奇怪的事发生了,就在警车启动前,她赫然发现纪斐然两道冰凿的厉眸由冷转柔,由清冽到忧戚。
为什么会改变?是为了她吗?
霍紫苑真怀疑她看错了,再次睇向他,只见渐行渐远中,烈阳下的他,正比着打电话的手势。
他……真的关心她?
目送霍紫苑走後,纪斐然脸色一沉,对纪孟然说:「我记得今天是要你来闹场,而非性骚扰。」
「性骚扰?我有吗?」孟然一脸无辜的看着大哥。
「还说没有?那么环肩、强吻又叫什么?」他说得平静无波,却有着火山爆发前的氛围。
「那个叫礼貌,这在美国很普遍的。你不也从小就看惯了美国人那套拥抱、亲吻的打招呼方法吗?」孟然还不知死活地强辩着。
「是吗?」平淡中透着冷锋。
这下纪孟然才知自己玩出火来了,他假意地陪着笑脸:「大哥,对不起,我不知那个女人跟你开系匪浅。」
「我跟她,只是债权人与债务人的关系罢了。」
鬼话连篇!从大哥的态度看来,他二人的关系绝不仅是那么单纯。
「那你干嘛那么关心她?」
「我哪有关心她?」他又回到那个冷静的纪斐然。
「既然如此——」纪孟然突然想逗逗他那一向冷然自持的大哥,「那我可以追她吗?」
「你敢!她是我的,谁也别想动她!」这话有如誓言,纪斐然说得斩钉截铁,不等纪孟然反应,便丢下他大步离去。
她是他的?!大哥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看来,有人身陷爱河却浑然不自知。纪孟然脸上,不觉露出「有好戏看了」的邪谵笑容。
热气氤氲的正午,更因纪斐然恶意的乍现,益发炙热。
***
纽约市譬局
霍紫苑微颦的眉,形成两道忧郁的月,冷冷扫视着手中那张九九九纯金的名片,耳中灌入美国警员的话……
「你只有打一通电话的权利,你可以保持沉默,如果你开口说话,你所说的话将作为呈堂供诉。」
本以为这些话是电影中才会有的对白,竟活生生地灌进她耳膜。
手中刺目的名片,像烈日当空的阳光,几乎刺瞎了她的眼。
找谁来保她呢?妈咪?
不行,她一定会慌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她老人家这辈子除了进实验室、厨房之外,根本没去过几个地方。
爹地?
那更糟!他可是个火爆三郎、性急独断,要是知道她进了警局,不赌气地将她丢在警局关个三天三夜,让她受点教训才怪呢!
那找谁来呢?
极力思索的过程中,赫然发现自己除了实验室同窗、大学教授之外,几乎没有所谓的朋友,这辈子排除和她最接近的父母,就属近日处处找她碴的纪斐然了。
真是「相欠债」!什么朋友没有,偏偏只有仇敌!
霍紫苑啊霍紫苑,你真是做人失败啊!不过,有敌人总比没人可求援来得好吧!再说,在坐进警车前,自己不是清楚瞧见纪斐然眼中的担忧……
这总是个「好」的开始吧!好歹,这件事他是主谋,是他欠她的!他有「义务」救她出来!好,就这么办!
「喂!我要打一通电话——」她站在铁栏杆里,扯开嗓门对外叫着。
***
纽约中国城
古色古香的牌楼交错,街市纵横、乱中有序,紫金宫灯的横梁上,挂着一块红底反金的招牌——「闻香下马」。
霍紫苑还是那套先前贩卖餐盒时的穿着,只是扯去了围兜,与纪斐然对坐在一张红木圆桌前,大眼瞪小眼。
「猪脚面线来了。」操着蹩脚国语的小夥计喳呼声,打断了他俩之间的沉默。
望着热气蒸腾的汤面,霍紫苑的肚皮咕噜噜地奏着鼓乐。
这声响当然传入纪斐然耳中,他体贴地笑了,「饿了吧?慢慢吃,别烫着了。」他主动地为她拭了拭匙筷,继而挥手让侍者退去。
他……也有这一面?对於纪斐然的「体贴」,她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容易满足的人就是这么单纯,只要人家对她一献殷勤,便不记前嫌万事皆抛。
接过筷子,她浅尝了一口面线,感动似乎取代了饥饿,有一口没一口的捞着面线。
此刻,一个虎目含情,一个羞人答答,所有感情如烈火在烧,瞬即燎原,烧遍了彼此曾经抗拒的心……
「不好吃吗?」他望着她吃不到两口的面线,似乎想找话来打破这窒人的气氛。
对她的牵挂,他也很困惑。像她这么一个与他品味、家世、信仰完全不同的女子,在任何时空中,他应该都不会对她产生反应,偏偏他的自主神经犹如被人剪断似地,彷佛只要有人接上线,他就听谁的摆布。
她既不美、更谈不上门当户对,最可笑的是,她还曾为了十万元将他「出卖」,对於这种「叛徒」,凭良心说,她根本不配当他们璀璨王朝的「大少奶奶」。
偏偏当见到她被强押上警车的那一刻,他竟痛责自己的复仇游戏玩得太过火,她……不过是个二十二岁的小女孩。
刹那间,所有的怨、所有的仇,几乎烟消云散。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她出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开始什么?他们会有什么未来?
浓重的鼻息,道尽他心中百般的挣扎。
霍紫苑睇视他诡谲多变的脸,原本振翅飞翔的羽翼,宛若被粗心的顽童手执弹弓射伤,雀跃的心突地从空中摔了下来。
和着餐厅红橙色的灯光,回首过去这些日子以来,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感觉是那么不真实。眼下这人的确是少见的美男子,身居金山银矿中呼风唤雨,一出生即衔着金汤匙,必定坐拥美人无数,对女人怎会珍惜?!先前的温柔,只怕是昙花一现,若有真心,也可能很短暂吧?
女人一生所求,该是既真又远的真切情爱,绝非短暂的「情绪」。
她虽乐观,但不愚蠢。他能给她的,她都可以自行赚得;然而她於女人之爱之於他的,他却无法在情感的天秤上同等回馈,这似君王与妃妾的情爱收支,不要也罢!
只是几番斗阵下来,不知不觉中,这人竟已强迫进驻她的心湖,不然……她怎会让他救自己出囹圄?
感情如果太暖,也许她会犹豫;而这乍暖还清,反而成了一种形式的两不相欠,所有的恩与债、情与怨,就此一笔勾消。
如果他们之间,未来真会有什么,那么,恐怕只是他公子哥的随性之举,当他对她感到厌倦,不觉得她「特别」了,她就不再被他记起,一如古代无数的嫔妃,独守黄昏,冷清凄凉地过完残生,哪还有眼前的嘘寒问暖,甚至面前的猪脚面线!
思至此,她猛地捞起一口面线,大口地塞入口中,大啖了起来。
还是面线最真实!男人的真心多少得看他当时的心情、尔後的感觉……太虚幻了。
每吞一口面线,胃就饱满一分,这份紮实让她相信,眼见的实物才最为真切。情啊、爱啊……都只是两个寂寞的人玩的游戏。而她只是纽约市中力图开创出一片天的小市民;他则是身居庙堂的贵胄,他们……永远没有交集。
「小心吃,别噎着了。」他的心亦似混浊的泥池塘,每睇凝她一次,心湖就更加混沌……他得好好理清这连番的纠葛,究竟是为什么!
而她却明白的知道一件事——她要重关疆土,绝不能为他工作。
久久交缠,只会剪不断,理还乱……稍一松防,她可能也会和许多纽约女人的宿命一样,成了男人同居的对象,或是养在「深闺」的情妇。
这不是她要的。她要……一个爱她、忠於她的丈夫,还有一窝子可爱的宝宝,欢乐共尝、辛苦同担。
「谢谢你。」吃完最後一口,霍紫苑用餐巾纸轻轻地拭了拭嘴。
「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希望你打电话告诉我,愿意到我公司上班,没料到却是到警局保你出来。」他有些自嘲的说着。
她淡淡地笑了笑,「对了,你怎么会在那儿?」
「如果我说是碰巧路过,你会相信吗?」他不想说谎。
「为什么?」她问道。
「那你又是为什么这么做?」他也反问。
二人都知道对方所问何事,却不正面回答。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会懂的。」
「你不说,我怎么会懂?」他依然不死心。
因为……她想逃离他的掌握,她不想当菟丝花一辈子依靠男人生活……但这些话很难启齿,而且说了他真的能懂吗?
「我想靠自己的实力还你钱。」她只说了一半的事实。
「到我公司工作,也是靠你自己的实力啊!更何况还学以致用,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不是吗?」他真的不懂,她为何那么坚持不到他公司工作。
「那不一样,那是用你给我的钱,还我向你借的钱。」她说得坚决。
「难道它就不是凭你自己的本事赚来的钱吗?」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你——我不想再说了。」二人间很少有这么平和的时刻出现,她不想破坏这得来不易的时光。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小妮子的脾气为什么这么倔?
「我想回家了。」
他静静地凝视她半分钟,「陪我走一段路好吗?就当作是你今天答谢我的报酬。」他不想那么早就和她说再见。
当作是答谢他的报酬?!拜托,这种话他也说得出来,若不是拜他所赐,她又怎么会进警局。「你——」
「好吗?」还不待她开口大骂,他再次轻声问道,嘴边还挂着难得一见的笑容。
他笑了!她的心头蓦地袭心一跳,又是一怔,回过神来,终於妥协地轻轻点了点头。
走出餐馆,一路上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并肩走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没有时间……只有当下。
***
纪斐然看着探子发给自己的E-mail,几乎将电脑给砸了。
这个女人要怎么才懂,他不会让她在外面工作,她必须为他、为他的世纪研究中心工作!
好好一个分子生物学的博士,竟跑去超级市场工作!这个女人的脑袋是水泥糊的、还是钢筋打造的?
他接二连三地蓄意让她失业,她竟不死心,连进了警局,也没将她关得清醒些,早知如此,他真该让她关个一天一夜,等她害怕得半死後,自动向他投怀送抱!
投怀送抱?!
他……对她竟有这念头?
难道……他真的对这个丑丫头动了心?
越是逃避,答案却越呼之欲出……
唉!也罢,任心而为吧。
倏地,他再次起身,拨了一通电话到超级市场的总经理办公室。
几分钟後,他开着他的莲花跑车到那家超市的停车场外边,等着佳人的身影。
果不其然,霍紫苑一如以往的中性打扮,像头失控的火车头,一路向倚在跑车旁的纪斐然身上冲去。他什么话也没说,如雨的粉拳,直朝他的胸膛捶打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逼得我走投无路?」椎心的痛恨,令泪如雨花般从辣红灩潋的脸庞簌簌滑落……
他的眼神彷若被冰封,唯一闪动的只有彻底的狂与放,终於再也关不住对她的情绪波澜,他不再犹豫,硬是将她拥进自己怀里,任她尽情发泄。
「我恨你!我恨,我恨自己为什么招惹的是你!我只是需要一笔学费,一笔学费啊!如果这是代价,到此也该够了!」她挣脱他的怀抱,珠泪婆娑地瞧着他。
他蓦然心肺俱痛,执起手打算为她拭泪……却被她拍开。
「别碰我!」
高傲的他,瞿然一阵窘迫难堪,登时勾起邪冷的唇角,恢复原有的阴寒。
「原来你这么值钱,我竟不知!」
「你……真可恶,真是撒旦再世、混世魔王的分身!」
这个男人不是她在意得起的,在感情上不聪明点不行,她不想为情吃苦。
真是见鬼了,为什么心底还眷恋他的臂弯,甚至还白痴的相信「王子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日子」的童话。
「说话挑乾净点的说,免得惹火上身!」笨!这个女人怎么净爱惹毛他?
这话如千斤顶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再一次证明男人的绝冷无情。
该是给自己一些现实无情的打击,击醒她的妄念!如果男人无情,就得学习不让自己受伤,如果心碎一次,再痛苦也得警告自己别再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