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确应该先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她身为员工,也应该对老板维持最基本的尊重。」纪斐然持平的说。
「这么说来,都是我的错了?!」什么跟什么嘛!这一切全是他纪斐然引起的,现在却反过来责备她!有没有搞错?!「反正,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职员,两位陷入爱河的大老板,当然是一个鼻孔出气!」
不觉中,她竟说出连她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这话听在卓妤耳中可乐了,也就理所当然地挽着纪斐然的手肘,状似亲密的说着:「好了,事情就这么算了。斐然,到我的办公室吧。」
「等一下,什么叫事情就这么算了,我霍紫苑可从来不打糊涂帐,是我的错,我绝对认错,不是我的错,我可不愿无故受辱。」看他们二人那么亲密,霍紫苑又是一阵怒火中烧。
「难不成,你要我这做老板的给你赔不是?那还需不需要摆桌酒席正式致歉?!」卓妤的火气也上来了。
「摆酒席致歉倒不必了,不过一句『对不起』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她卓妤何时受过这种鸟气,杏眼立时微睁,「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只是陈述事实,要个道歉罢了——」霍紫苑也不愿居下风。
看来,这两个女人真的杠上了!
纪斐然向来厌恶这种场面,口气也不觉提高了几分,「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
闻言後,霍紫苑感到一阵冷凉,怅怅落落的轻愁揽上心头……
既然纪斐然一边倒,她就算要到一个道歉又如何?倏地,她口气疏冷道:「卓大老板,我不干了!你另请高明吧。」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你——」可恶!卓妤狠狠地在内心恶咒着。
纪斐然看着霍紫苑疲惫却骄傲的身姿消失在门口,心口彷佛裂了一道缝,「我也要走了。」他连看也不看卓妤一眼,便毫不恋栈地走了出去。
***
霍紫苑的纤葱十指,有力地滑在黑白相间的风琴键盘上,清亮的嗓音正唱着儿歌。
「你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名字叫米奇。」她慈爱的目光,正睨视着风琴下方十几张天真的小脸蛋。
这群黄、白、黑皮肤的小娃儿也认真地高声合唱着,「我的名字叫米奇……」
快乐洋溢的气氛,迅速染着窗外颀高俊挺的人影。
他微微地勾着笑。想不到其貌不扬的她,也有这么真情流露的一面!
他有些心动,甚至期盼自己是那琴键,让她皙白手指抚上他的心……
老天,他在想什么啊?!怎么一首儿歌就将他的魂魄给勾了去!
纪斐然自责地敛去笑靥,故意端着张脸,准备进去会会她。
这阵子追着她的身影打转,似乎已成了习惯,好像不这么做,生活便失去了重心。他不想细究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总之,看着她瞋、她笑,已变成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乐趣。
不!他纪斐然的情绪,何时被女人牵着鼻子走?而且还是个外型极不起眼的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霍紫苑的歌声再次响起,打断纪斐然神游的心绪。
倏地,他往教务室走去,一到了里边便寻得园长。他只与园长说了几句话,就见这名中年妇人,脸色瞿然惨白,三步并两步地跑进霍紫苑的教室内。
园长清了清乾涩的喉头,「抱歉,打扰一下。」
风琴戛然止歇。
霍紫苑不明所以地凝向她,人也站了起来,「园长,有事吗?」
小朋友也凝视着园长婆婆,一张张天真的脸蛋写着与霍紫苑同样的困惑。
「我有件事想对你说,可以出来一下吗?」园长歉然地笑问。
一股没来由的凉意,倏如秋风扫落叶的态势,刮进了她的心扉……
「好的。」她力图振作。
才一走到教室外,那英挺的身形立刻攫住她的视焦。
耳边传来园长抱歉又惋惜的说着:「这位官员说我们聘雇没有执照的员工是违法的;但如果请你走路,他倒可以通融,不发出检举通知书,所以……」
霍紫苑一听,突如阵风地跳到纪斐然面前,她真想一口咬死这个欺负善良小动物的土狼!但为顾及身後的小朋友,只得极力克制怒火,「姓纪的,你玩够了没有!」
她一直以为「成人世界」,才是纪斐然的管辖范围,没想到「儿童世界」他也能涉足,可笑的是,他随便一句谎言,也能令头发已近花白的园长信以为真!
真是天道沦丧,好人受难啊!
此刻,纪斐然却动也不动地立於原地,一瞬也不瞬地解读她眼中的怨、口中的怒,向来令人惊赞的脸庞,又增添了一份邪恶的美感。
「这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你的手……只适合在实验室玩烧杯、试管,或者……」後话他没有说出来,实在是,他也很惊讶自己竟将她的柔荑与男女交缠之事连成一线。
不,他从不缺女人,而且在他身边的个个都是上上之选,哪会看上她?!
「闭嘴!你不要再用权势阻挠我,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会……我会……」她气得口吃了起来,
「你会如何?又能如何?你无权无势,怎么扳倒我?」他平静地看着她。
今天,她好像变了!变得……反正是……更顺眼了。
「你卑鄙!竟然调查我!」她的双瞳冒出滚烫的熔岩,几乎泛滥。
「不然怎么追讨债务?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债权人。」他毫不动气。
「你知道了些什么?」她吼道,现下也顾不得为师者的形象了。
园长见状,连忙将这群倚窗眺望的小萝卜头塞进教室,让这个突然失业的女孩尽情发泄她的怒焰。
纪斐然仍直瞅着她,如数家珍地说,「你父亲是个尽责的研究员,不谙人情世故,在郊区有栋祖宅,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你高中时,就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哥伦比亚大学,二年半之後又直升硕士班,在『偷』了我的十万元之後,博士班终於得以毕业。」
「够了!什么偷,说得这么难听!」
「难听还算好的,你做的事才难看!」刹那间,慑人的气势在他粲亮的目光中,更形迫人。
「你去告我啊!」逐日来累积的压力,顿时使得她心灰意冷,想一了百了。
「那得花律师诉讼费,你出得起吗?」
「神经病!」她冷啐了他一口。
「那不就结了。我不直接找你,找律师做什么?不合经济效益。」
「那你成天追着我跑,不用工作吗?这就合乎经济效益了?」她白了他一眼。
「我喜欢这种方式。」反正他就是和她耗上了。
「这是哪门子的经济效益论!」她脸上已经气得忽白乍红的。
「纪氏经济效益论。」他不掩其笑地盯着她,那黑眶眼镜下的双眸,似乎有种魔力在向他招呼,谓拨着古老的情弦……
难道这眼镜是个「假象」?
霍紫苑可没给他时间多想,「你又弄砸了我的工作,我就算是有心偿还你的债,也没办法!」话落,旋即走人,不给他反击的机会。
「霍紫苑,身为分子生物学的博士,难道你甘心一辈子到处打零工,而不愿与我共事?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尽办法,就是为了能够多依偎在我身边一分钟?」他自傲地向她喊话。
「啊哈,可笑的沙文主义者!」她霍地反过头嗤言以对。
「有意思!总之,你欠我的,就必须以我的方式偿还。我相信绝对没有人可以比我提供给你的更多。当初你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来我的公司应徵的吗?」他说得字字温和,却句句带着扎人的勾刺,扎得霍紫苑浑身青肿。
「纪斐然!」她的头已如老式火车头正冒着蒸腾的气烟,足以焚尽所有接近她的人。
「考虑的如何?」他依旧冷然自持,不愠不怒。
「休想!」
「话不用讲得太满。对了,我的名片还在吧?记得,如果改变心意,给我通电话。」他一把将她圈进臂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了她的脸颊。
原本逗弄的举动,却在唇印触及她若凝脂的粉颊上时,起了莫大变化……像雷电交击,亦似海潮漫过,再次搅得他全身每一处关节,咚咚作响,连心脏也感染似地加速跳动。
这只是个简单的吻,不是吗?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纪斐然惊骇地收回失神的心,眼中飘过一丝自责的火花,霜降的脸斜瞟向霍紫苑那张同样失神的眼。
不待她反应,他率性地先走出幼儿园的大门。
他不能让她处处占上风,更不能让她瞧见自己对她产生了反应。
霍紫苑呆望着他的修长身形消失在巷口,抚着被他霸气吻上的脸颊,怔仲了好一会儿。
他的影子、他的震怒、他的狂炽、他的阴惊,瞬时像个吸盘,占据她所有的思绪,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对她,到底有何企图?
哥伦比亚大学分子生物学博士的人才,何止她一人?为何他独独想强留她?单纯只是为了她欠他的「债」吗?
剪不断,理还乱。拖着沉重的脚步,霍紫苑走在澄清的夕阳中……
明天,她该找什么工作?
突然,她想到了一劳永逸的办法。
啊哈!看他纪斐然奈她如何?
原本惨澹的心情,继而退去……灿烂的笑靥,再次展露。
第五章
仲夏的黎明来得特别早,金光缓缓爬上霍紫苑窗前,错落着无数株橡树身影,伴着晨风摇曳,懒洋洋的风姿感染了她那颗上紧发条的心。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不会亏待有心上进的人!
她雀跃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对着晴空高嚷:「早安!」
今天是她自谋营生当老板的第一天,这可是她绞尽脑汁才想出的求生良策。
中午一到,霍紫苑便开着她买的二手货车改装成的餐车,驶进纽约最热闹的巷道中,卖起速食中餐来。
她依旧戴着她那厚重的黑框眼镜,身着大红围兜,下着合身的黑色伸缩牛仔裤,足踏一双球鞋,一头秀发已被她束成髻塞进厨师帽中,她的美丽被这一身方便的工作服遮得味道全无,活像个中性人。若不是她那一口漂亮的英文及软化如泥的声调,只怕没人能认出她的性别。
餐车上那块由电脑绘制出来的招牌,写着「妈妈手艺」,格外引起游子思乡的心情。所以中午时分一到,她的餐车旁立刻围来许多食客,其中以东方人最多。
她所准备的餐盒,菜色有宫保鸡丁、红烧狮子头、咕噜肉……而且随餐还附赠鸡蓉玉米汤或是罗宋汤,外加自制冰品,每客才三块七毛五美金。
「嗨,你卖的餐盒真的很棒!」一名中年东方妇人热情地赞美,递出一张五元美钞。
「谢谢你喜欢它,希望再光临。」霍紫苑愉快的收下钱,这一刻心中好感激母亲平日「强迫」她学厨艺。
起初她对母亲那套「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的论调嗤之以鼻,而今……她虽不尽然认同她老人家的看法,但对於有一身好手艺,而能为她的生活带来转机,在这点上,她必须感谢母亲。
在叫卖声中,不到半小时,霍紫苑的餐盒已卖了九成,这时,一直躲在角落观察他的男子,终於挺直了背脊,不动声色地向她走去。
凭良心说,他真恨这个差事!
大哥没事找他来扮什么流氓嘛!想他纪孟然是何等的美公子,只要出门哪一次不是衣履光鲜、英姿勃发,如今却得依大哥的指令,穿得像个小瘪三来到这辆丑毙了的难民餐车前,「骚扰」这个奇丑无比的女孩!
她……真是个女孩吗?
怪怪!老哥是不是眼睛脱窗、还是脑筋打结,放着璀璨王朝的事业不管,发什么神经嘛!而且还拖他下水,如果真要把女孩子,也该找个有女人味的女人呀!干嘛……「刁」这个中性人?
气归气,怨是怨,纪孟然还是乖乖向霍紫苑走去,还故意叼着一根牙签邪气地打量着背对他的女孩。
身材是她唯一可取之处!这一点老哥还没看走眼,他暗笑了一下。
突地,他拍了拍霍紫苑的肩头,流里流气地说:「小妞,给我点东西吃吧!」
「好,你想吃点什么?现在只剩下家乡什锦餐盒了。」她笑孜孜地转过身道,却迎上一双邪气的眼,那人几乎高她半个头,配上根突兀的牙签,予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纪孟然可是将她打量的眼光尽收眼底,今天他不是女人眼中的俊男,而是个流氓,没想到「效果」好到能令这个丑丫头傻了眼!
唉!人俊就算是成了乞丐,也能彰显他的魅力,他好生得意。
谁知,霍紫苑的下一句话,却打破他自鸣得意的幻想。
「先生,我今天的收入不多,我愿意交保护费,拜托你千万别砸了我的餐车,这车可是分期付款买的。」她急忙从围裙拿出揉成团的小钞。
什么?她真当他是个地痞流氓!他方才还以为……
这可是他纪孟然第一次不被女人爱戴!难道人丑,连思考逻辑也不一样?
他的好奇心倏起,一掩先前的怨载,继续扮演流氓。
「保护费?就这么一点?」说着,纪孟然的手一如电影上常演的情节般,环住了霍紫苑的肩。
霍紫苑一向不喜欢与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小混混,於是不断扭动身体,想摆脱纪孟然环在她肩上的手。
「干嘛?不喜欢大爷碰你?」看霍紫苑手足无措的样子,纪孟然玩心陡起,今天他不仅要扮混混,还要免费附赠「花花公子」的戏码,「你可知道,有多少女人等着本大爷抱……」说着,手缩得更紧了,霍紫苑几乎快被他搂得透不过气来。
站在二十尺外盯梢的纪斐然见状,顿时出口成脏。「妈的!孟然在干嘛?我不过要他去闹场,可没要他性骚扰!」
「先生,我可消受不起你这『飞来艳福』。」霍紫苑恨不得将环在她肩上的手给剁下来。
「你是无福消受,」纪孟然搭在霍紫苑肩上的手一松,转而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不过,大爷今天心情好,特别陪你玩玩。」说着,就将嘴凑上前去。
霍紫苑轻巧的低下身来,一个转身,立即逃出他的掌控。
哪知孟然反应更快,一个反手,立即紧紧抓住霍紫苑的手臂,「拿个饭盒来吧!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再决定你以後得交多少保护费。」
「真倒楣。」她低声地咕哝着。
千算万算,她就是没料着会有「兄弟」来找碴!
「你说什么?」他当然听见了,故意提高声量喝道。
「没有!我怎么敢在你这种大人物面前叨叨念念。」霍紫苑胡乱递了一个饭盒给他,还在白饭下方加了许多芥末、辣椒,似乎等着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