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就是孩子,好言安慰两句,转身耍乐一番,什么要紧的事就都忘了。当夜,崔平合眼入睡时,早将上午不愉快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酣梦中,突然被一阵摇晃给惊醒,他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看见管家和嬷嬷夫妻两人,一旁躺着仍在睡梦中的崔雪儿,另一旁则是管家和嬷嬷唯一的女儿——小他一岁的香荷,他发觉他们置身在马车箱里,这一惊,他几乎跳了起来。
“爹,娘,你们在哪儿?爹,娘……”
崔平声嘶力竭般的哭喊起来,吓得管家和嬷嬷一左一右的又哄又逗,但崔平愈哭愈清醒。想起爹娘要将他和雪儿送到东方世伯家要守规矩,他就有干百万个不愿意,当下更是无法无天的哭闹不休,这一来,香荷醒了,雪儿也醒了,三个娃儿齐声大哭,只差没掀了马车顶。
这马车驶离崔家还不到一个时辰,连城门口都还未出,这一惊动只怕没能吵醒全街的百姓,管家碍于无奈,只好勒马停车,先安抚孩子们的情绪,怎知崔平竟趁这空当一溜就钻下了马车,矮小的身子飞也似的奔去。
“少爷,少爷,您回来呀!少爷……
只见崔平愈喊愈跑,转眼间便消失于夜幕中,眼见城门关闭的时间将至,管家和嬷嬷作了重大的决定,由管家驾马车带小姐和香荷先出城,而由嬷嬷去追回小少爷,两人约定最晚于隔日晌午在城外西郊会合。
怎知这一别竟是天人永隔,谁也不知道管家在赶马车出城的途中究竟出了什么事,又为何整辆马车会摔人悬崖谷底?三人尸骨至今已寒,又无人收埋。
而另一头的崔平仍不知晓自己的鲁莽所将造成的悲剧,他使劲的,不知跑过了多少巷道街口,越过多少土坑,跌了多少次,吃了几回土,当他看见熟悉的街道已在眼前,那些苦楚疼痛再也比不上心中的喜悦,他终于跑到自家门前,兴奋的推开大门,然而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火海。
这时,嬷嬷终于赶了来,却为眼前的景象而怔住……
八年之后,崔平才完全记起那段残酷的往事,自此他绝口不提有关家里的一切,而东方老爷深觉整件惨案必有蹊跷,为保护崔平出人的安全将他改名为东方林,认作自己的第四个儿子,因此崔平就成了东方家的四少爷。时间又过了两年,崔平已是十八岁的少年郎,年轻气旺,活泼好动,任何作怪捣蛋的事他都有份参与,就在大伙以为他抛开了那段不愉快的日子,重新活回了自己之际,崔平竟一声不响的失了踪。
晃眼,又是两年的日子。这一日,无缘无故失踪的崔平竟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眉飞色舞的诉说自己两年来的奇遇一会说自己在雪山遇见飞天大侠学得绝世轻功,一会说自己拜华山掌门为师习得精妙剑法,又说亲逢丐帮大会差点做了乞丐头子,还说了许许多多江湖上的趣闻趣事,逗得大伙是又惊又笑,又叫又跳。
唯独一件事,崔平仅对东方杰一个人说……
那晚夜已,大地一片静,偶有三两声虫鸣,东方杰躺在床上正觉昏昏沉沉,崔平就摸索进来摇醒了他,“喂,夜晚这么美,出来陪我看星星。”
于是他们一起上了屋顶看星星。
东方杰眼见两年前连马步都站不稳的崔平,如今竟轻轻松松跟上丈许高的屋顶,不禁连声称赞。“看来你所言不假,当真向飞天大侠学得了绝世轻功。”
崔平满脸的笑,拿出早预备好的酒葫芦,仰头将上好的白酒送进喉头,然后再将酒葫芦递给东方杰。
“看来你在外头学的名堂可不少,连酒都沾了。”
“少废话!他嚷,你喝是不喝?也省了我的好酒。”说着,就要收回。
东方杰迅速夺了过来,“喝,当然喝,有好酒怎能错过?何况是兄弟相陪,就算下了毒也要喝。”说着,就咕呛咕呛喝了好几大口。
“好!”崔平哈哈大笑,一掌搭住东方杰的肩头,眼望天际,“能与知已把酒谈心,也不辜负满天星斗的夜空。”一把取过酒葫芦,又咕叽咕叽喝了几大口下肚。
就这样,两人边酒边聊些风花雪月的琐事,直到葫芦酒已空,两人都有了一丝醉意,崔平这时突然冒出一句话来,而且神情异常肃然,他说:“我终于去找她了。”
“谁?”
“雪儿。”
东方杰顿时酒醒了一半,拉着崔平,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你上哪儿去找雪儿?”说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醉了,醉得开始疯言乱语了……”
“不!不要笑!崔平大喝”我是说真的,我真的去了马车坠谷的悬崖,我也想尽办法爬到了深谷底。”
东方杰怔了怔,望着崔平,仿佛想从他的脸上确定几分真实。
崔平对着他点头,“是真的,我真的找到了那辆马车。当然,你可以想像,那已是一摊支离破碎的腐木了。”
东方杰完全醒了,一把握住他的肩头迫问:“然后呢?然后你还发现了什么?”
怎知崔平微微一笑,颓然倒在瓦片上,有气无力的说:“没有,什么也没有,一根骨头也没有。”
一颗发热的心顿觉冰凉,东方杰丧气的躺在另一侧,没好气的说:“这算什么,还不如不说。”
崔平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其实,你是希望雪儿能平安回来的,是不是?”他问。
唉!东方杰拍了拍他,“算了,何必谈这些呢?你应该心里有数,他们的尸骨早给野兽狼群叼了去,又何苦让自己去面对那一切?
崔平又沉寂了好一会儿,最后道:“我父亲生前只交托我一件事……”
“好好照顾雪儿,是吗?”东方杰抢道:“别傻了,当年你才八岁,而且谁会拿这种事来责备你?”
“我会。”崔平立即接口,“这些年我心里没一日好过,梦里常见到雪儿对着我喊:“哥哥,快来,救我!”
“所以你不死心,硬是爬到深谷底探个究竟。”
“也许雪儿没死,雪儿还活在这个世上。”
“我也希望如此,但那是不可能的。”
崔平吁口长气,紧紧闭上双眼,深刻体会那段推心之痛。
“对不起……”
“不,”崔平低喃,“该说抱歉的人是我,这种事应该让它过去,谁都不该提起的。”
“但你始终相信雪儿仍活着,所以从不放弃希望。”
崔平无言,对一切表示默认。
“如果你觉得这么做能让自己好过一些,那就放手去做吧!若有需要随时告诉我,毕竟我和雪儿也有一层密不可分的关系,虽然我从未见过她。”
崔平看看一旁的东方杰,一个微笑,一切就已了然于心。
“东方杰。”
“嗯。”
“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么?”
“三年。”崔平沉稳的说:“这期限内,我仍无法寻回雪儿,那咱们两家的婚约就此作罢,从此,你东方杰娶谁为妻,讨谁为妾,都与我崔平无关。”
如果崔雪儿在世,三年后,她将是十八岁的大姑娘,这年龄刚好是双方家长当初约定婚配的年龄。也许,崔平是想守住这份承诺,也许,这正是崔平这些年来凭靠的原动力,总之不论怎么都好,东方杰也想做个信守承诺的男子汉,纵使这段姻缘源自他的父母。
“好!他诚恳的回覆,“我答应你。”
隔日,当东方醒来时,已不见崔平的踪影,他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不论他身在何方?东方杰总知晓他在为何而忙。
此后,每隔一年半戴,崔平总会不经意的出现,然后又悄悄的消失,大伙也渐渐习惯他这种神出鬼没的个性,但他的出现总令人期盼,比如一年半前,他带回一个冒牌的崔雪儿,至今还令人津津乐道。
也许崔平是思妹心切,他一口咬定是崔雪儿的女子,在大伙软硬兼施和威胁利诱之下,轻易就泄了底招了供,何况对方也拿不出信物――金锁片,身份一经暴露,假的崔雪儿就连夜私逃了。
这件事给崔平的伤害很大,没多久,他也消失了,直到一年半后的今天,他再度出现在东方世家,再度提起崔雪儿这个名字时,崔平和东方杰都沉默了,也许他们心里都有数,即使再多个三年,甚至是三十年,那个叫崔雪儿的女孩一样是不会回来的。
第二章
东方老爷官拜御史欲称左,经年累月在各地替皇帝办理重大事务,同时负责视察民情,弹劾不肖之官员,而东方杰的两位兄长东方白和东方洛亦随侍在侧。原本东方杰也有意跟随,好借机增广见闻,丰富阅历,但近年来母亲的身体抱羌,特别是这个冬季过后常咳嗽不止,身子显得更加微弱,于是长期在堂内念佛休养,并由御医按时诊治,几乎不再过问家中杂事。
于是,东方老爷安排处事分明,理智果断的三子东方杰来管理府中大小事务,除此之外,东方夫人最钟爱的也是第三个儿子,东方老爷是希望她在病中有子宽慰,而府中两名稚龄幼女与年龄相近的三哥哥较亲,也较听三哥哥的话——东方老爷出府后,东方杰即刻证明这绝非事实,再来就是为了崔平。
事实上,东方老爷在外的这些年里,从不间断查寻海贼的下落,一心想为有拜把之交却不幸惨遭灭门的崔家大小报仇雪恨,但,自从皇上下令剿灭并派兵严守海防后,近十年来,海贼几乎销声匿迹,能追查的线索是愈加渺茫,他常以此引为憾事。
也因此,东方老爷极力想栽培崔平,但崔平完全不受教,愈是需要守规矩的时候,他俞是造反;夫子在台上肃穆说教,他在台下嘻皮笑脸;师父教拳蹲马步,他满场打滚玩泥巴
……搅得人人见到他无不叹息,无不摇头。
有一天,东方老爷终于忍不住,他将崔平叫到跟前来,捺着性子问道:“告诉我,你究竟想要我给你怎样的生活?”
“我怕说了,您会不高兴。”崔平安安静静的回答,这倒不像平常的他了。他蹙蹙眉头,心下有三分棘手的意识。“你说吧!或许我能够答应你也不一定。
只见崔平开口说:“我想游荡。”
东方老爷大震,激动得几乎跳了起来,瞠目结舌的说:“你…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是!您没听错。”崔平徐徐说,“游荡,就是我目前想要过的,我早料到您听了一定会很很不高兴,但是我很高兴您愿意您成全我的意愿,虽然您不一定答应让我去游荡。”
“我当然不能答应,身为男子,‘游荡’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东方老爷严厉的责斥。崔平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那我就继续过目前的生活。”
“你——”东方老爷指着崔平发怔,接着,一声长叹,颓然又坐了下来。
崔平见他长吁短叹竟一下子苍老许多,这才于心不忍将语气缓和下来,上前垂首低语:“我知道您想我好,这些年若不是您,至今我崔平还是废人一个。我不是不知好歹,不知感恩的人,就因为我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很清楚自己想过的生活。”
东方老爷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你是与众不同,但也不能偏离到乖张的地步呀!我要求你的也不多,起参与照个平常的人生活,念书,成长,结婚,生子,这样都很难吗?”
“目一家惨死之状,我还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吗?”他的声音冷冷的低鸣。
东方老爷视了崔平好一会儿,眸里含有无尽的慈爱和怜惜,他哑声说:“也许是我给斧还不够多,还不够好,虽然我真心将你当成是我的第四个儿子,视你如已出,但显然你没有回到家的感觉。”
“不!不是这样的。”崔平忙喊:“您给我很多,对我也很好,我也当您是我的父亲,但是……这样优越无虑富贵生活我真的,真的不适合。”
东方老爷更是纳闷,不解的直摇头,他说:“富贵生活不是我给你的,而是你本来主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是!您说的是!但请您先听我解释。”他两眼直视着东方老爷说:“自小我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为,捅的烂摊子也有专人收后,养就成毫无责任心,任性的个性,遇上家中惨变,我也自私的把自己框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以为这样就能不受干扰,以为这样就是自我保护,然我清醒了,发现自己必须坦然去面对事实,这完全是您拉了我一把,让我新生,但是现……”他轻叹口气,才说:“我发现我又开始过着和以往相同的生活,只是由崔平变成了东方林。”
东方老爷揉揉身子,“你是说,我不该给你富贵的生活?”
“不,”他摇摇头,清晰的说:“是我不能过富贵的生活,所以,您必须让我出去闯闯,接受磨练,并且不予以任何的支援,不让我有任何怠情的借口。”
东方老爷深深注视信平,而崔平也是,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老爷终于开口,低喃:“虽然你的解释不是令我很满意,但是最低程度我还能接受……”
啊哈!话还没说完,崔平已兴奋得狂呼高跳。
“喝!可别高兴太早,倘若你让我知道你在外游荡的结果还是游荡,届时任凭你说烂了嘴,我也要五花大绑把你给绑回来,并且严加管教。”
“是!”崔平中气十足:“尊命。”
这场谈判就此结束,然后有一天,崔平就失踪了,而东方老爷还自责过自己,觉得自己答应得太过爽快,又老担心崔平在外颠沛流离,不得一餐温饱,当然事实证明,他的担心不过是多余的。
从此,再也没有东方林这个人,崔平还是崔平,还是东方老爷的第四个儿子。为了不让崔平有陌生的感觉,为了让崔平记得京城还有个家,每当东方老爷远行时,总把平日与崔平最谈得来的东方杰安排在府里,他希望燕鸟归巢时,感觉一如往昔。因此掌握东方家的责任,就整个落在东方杰的身上。
偌大的宅邸,掌管实属不易,然而东方杰将一切打理得井然有,条理分明,财物收入或支出皆帐目清楚,二十四岁的郎当少年郎,有此本事实属难得,他还经常招待赘士于府中居住,友助困难的异乡学子,有此气度实属可贵,莫怪东方杰虽是“京城四少”中所纪最轻的,可却是四人之首。
较费心的是府中仆佣众多,素质不一,常有龃鳃口角多亏总管和客事嬷嬷多方居中调解,而下人们也多守分寸,不敢造次冒犯主子,但是看在做母亲的眼里,总不忍心儿子为这种琐事操劳,三不五时就叮咛娶妻一事,盼未来媳妇能分担内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