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地域里,不能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王者,除非其中一个退让——就像龙余,又除非一个死掉。龙始眼中的凶残触动了任随风,她的小手马上拉住他的衣角,但仍是没有半点表情。
每回他对任随吾稍起杀意,她便会有些微反应,近乎是出于潜意识的,她体内的母性令她极力想保护任随吾。
“没事,乖,没事的。”龙始立刻安抚她,握起她的小手,轻轻吻着。
任随风的手终于放软,龙始闭上眼,重重地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才放开她的手。
“爸爸对妈妈真好。”任随汝一脸向往。“我可不可以嫁给爸爸?”她笑得像个小天使。
“傻瓜,你长大了,我就是个老头子,你会嫌我老,找别的男人嫁了。”他抱起女儿。
“才不会,我要嫁给爸爸。”她抱着他的脖颈,在他脸上香了一记。
“我?我没你想像中的好。”他好,就不会把风弄成这样子了。
“可是爸对妈很好,终叔叔说我找个对自己好的男人才可以嫁,爸对我很好呀。”
如果风不是那种出身,不是跟在他身边,一定会像小汝般单纯吧。
“我不好,不好极了,若你的男人像我这般……”我会杀了他。龙始只不过是想想,任随风便又拉住他。
“怎么了?”这次他不是想杀随吾呀。
她只是拉住他。
“妈妈?”任随汝轻喊。
“你妈妈吃你的醋了,小家伙。来,进屋去,把爸爸还给妈妈吧。”他放下女儿,哄她进屋。其实,是他想和风独处才对。
“妈妈羞羞,吃我的醋。”任随汝轻笑,把父亲的手放到母亲手里。“把爸还你好了啦。”说完,她便进屋里去。
龙始低头看着任随风,她一手拉住他的衣袖,另一手松松地握着任随汝硬放到她手中的大手,然后缓缓放开——
“不要放开,要不,我握住你的好了。”他蹲下来,看着她毫无表情的容颜,看着那双没有情绪的大眼,仿佛想找出一丝丝感情。
可是没有,她仍是那副样子。
“风,你的手有点冰,会冷吗?我叫佣人拿张小毯子来好不好?”她的身子大不如前,尤其发烧那天又过分激动而晕倒,醒来又成了这副样子,身体抵抗力也像随着她的感情一样停顿下来,动不动便发烧。
“风,你叫我的名字好不好?像以前一样,不然,你连名带姓的叫我也行。”他又开始和她说话,却永远像自言自语。
“风,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但不如这样,你开你的小咖啡店,我上我的班,我一下班,马上去找你……”他让步。
既要勉强,又何不放手?
可是,他根本不能,他太爱她,他甚至不断尝试了解何谓平凡,询问在他底下做事的佣人做什么会快乐。
司机说吃他老婆煮的菜就会快乐;老王说孙子每年回来,特地抽空和他去玩上几天便很快乐;保镖说可以放假就快乐……
多么的天真啊!
而他,又有什么会快乐?
在他的脚未断前,打垮敌人会快乐,接一大笔生意会快乐,出意外之后有风便快乐。
失去了风之后,却不再快乐。
但再次得到她,他又快乐了吗?
她怕他,每每睡在他怀中做恶梦,而恶梦的内容有时是他伤害她的话组成的,有时则是因他想一枪杀掉随吾……她怕他,怕到在未成了这样子之前,总会在他碰她时颤抖得不像话,硬是以威胁逼她屈服了,她又总会在事后睡得极不安稳,有几次甚至半夜起来吐个不停,不敢回床上睡。有一次,她在他身下冰冷得像具尸体,任他怎么撩拨她也没用,喂她吃了药,的确会令她发热,可是这有什么意思?不再交心而做爱,根本没有意义。
他要的,是由心灵有所交流而引发的肉体兴奋,不是的话,又怎可能快乐?
他已过了过分重视肉体感觉的年纪,他要的是她八年前的心,那颗她埋在身体某处的心。
他很努力地在找寻,只是她怎么也不给。
“风,乖,我绝不会要你陪我应酬,你喜欢开咖啡店就待在那里……”
他重复地承诺着,可是她却不敢再把心交给他。
怎么敢呢?把心交给这样一个男人?
差距太大了!纵使他明白她的渴望,却仍不能缩短距离。
不是不明白他不甘平凡,不是不明白他是属于众人,不是不明白他的一切根本不容他平凡,但她是个爱平凡的女人,她只想过平凡的、纯白的日子,她早已厌恶了血腥,也害怕血腥。
价值观相差太远,怎么爱?像八年前的不顾一切,八年前的卑微扭曲,又换来了什么?
既是如此,何必勉强?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强求天地合一,最后只剩一片混沌,那又有什么用?
他不肯放手,她只好以这种方式来逃避。
周围在发生什么事,她很清楚,却没力气去管,反正她没力量改变什么,那又何必多事?
“爸爸,余叔叔来了。”任随汝的声音传来,透着喜悦。
“阿余来了,你想回房去还是在这儿坐一会?”他轻声问她,若是从前,已经自行决定了。
她会表达意见时,他从不问她意见,为何等到她不再有意见时,他才来问?
任随风仍是没有表示。
“那不如留在这里,今天天气不错,晒一下太阳,总好过闷在房里。”他替她盖好稍早前下人送来的小毯子,轻吻她的唇。“要不是知道你讨厌我谈公事,我一定会带你去。”
她不是讨厌,只是——
他身份越不平凡,那和她追求的平凡便会相距越远。
当年一走,她就知道今天的他会更厉害、会更不平凡,所以她才躲得远远的,郁郁不欢地过了好几年,因为矛盾、因为爱、因为恨,也因为他们将不能有更多的交集。
她是自私的,她宁可他不能站起来,那他或许肯和她平凡地过日子,然而,他根本不甘平凡,硬要他和她一起平凡,令他不快乐,那又有什么意思?
各走各路不就行了?若照龙始的话去做,他上他的班,她开她的咖啡店,结果还不是一样,他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开店,一定会派一大堆人在附近保护她,然后又会逼她关店,忘记自己的承诺。
不是不想给彼此一个机会,不是想放弃,就算她想,也会在他的承诺中软化。但明知浪费时间,又何必开始。他在全盘得到她之后,便不会再听她的,一直如此。
有太多理由挡在他们之间,迫使他们分开了。
“小风。”突然的叫声已经吓不到她,来者的身份才是恐怖之源——
第九章
“风?”龙始送走了龙余之后,马上走出来后院。
是首次的,任随风对他的叫唤有所反应,转过脸来看着他。
“怎么了?你怎么会哭?我的天!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龙始马上紧张地奔向她。
她仍是无声落泪,但泪却可以汹涌如泉。
或许,她真的变得爱哭了,把小时候的泪忍到现在,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宣泄。
“怎么了?我的乖孩子。”龙始紧紧地把她锁进怀里。却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属于他的男性味道,很熟悉很熟悉——
“是龙易?”他轻声问她,眼内的杀意浓得吓人。
她的小手马上拉住他,一如以往每一次。
拉住他,是想他收起杀意,不想他在毁灭敌人的同时,让人有机会毁灭他。
与世无争,就可以没事,而要与世无争,最起码要收起他的杀意。
如果,他不是龙易的儿子,不是染黑了的人,她会肯再次扭曲自己,去符合他的不平凡,她会的。
但他不是,他的不平凡来自他的冷血和凶狠,那他怎可能与世无争?怎可能不一生身陷危险?
她属于这个男人,但她的拥有权却换来他自身的危机——亲生父亲龙易可以如此待他,更莫说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她若可以使他的杀意消去,或者消磨一部分,也算帮助他,减轻因自己而造成的危险——他的危险!
八年前,未有她,他也会被废脚,现在有了她,就可能……她不敢想像啊!
可是,这个男人不懂,因为他永远没想过脱离,既是没想过,他又怎会明白她的用心?
“出来!你们滚出来!”龙始抱着哭泣不已的爱人,大声吼了出来。
守在暗角的守卫走出来,但任他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末了,气得龙始要杀人时,怀中的任随风突然哭了出声,不住地摇头。
“你们给我滚下去!”龙始再次咆哮,既然任随风讨厌见血,那就留待一会才解决。
见以为逃过一劫的守卫马上连爬带滚般退下,龙始马上抱起任随风回房。
“风,别哭了,先告诉我,他对你做过什么?”他把任随风放回床上坐着,才想放开她,去倒杯温水给她压惊,她却突然紧紧地抱住他。
不可能不震撼的。
她仍肯亲近他,肯再抱着他——她信任他!
“乖,风好乖,先别哭,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好轻好柔,却透着无限杀机。“他怎会吓坏你呢?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教训,意味着龙氏父子正式决裂,意味着他有危险!
蓦然的,龙易方才说的话涌上心头——她不在,始哥会强些?
八年前,还有那八年中的始哥……
龙家男人越强,只证明所爱的女人对他们越绝情。
所以,龙续和龙终不够强,未遇到爱人的龙余不够龙始强,而龙易和龙始却不合常理地强大。
对,龙家男人的强,来自女人的决绝。
女人的决绝。
但要怎样的决绝才可以?
走吗?不可能,她的身体已大不如前,走不了几步,肯定被他捉回。
一个黑色的念头轻易地涌了上来——死。
连她自己也讶异自己可以这么轻易想到死。
但是,这不可行,若她死了,随吾不弑父才是怪事。到时候,随汝便没人照顾了,不行!
那剩下的,始终只有言语……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
“我恨你……”太久没说话,她的声音变得沙哑,但也足够他听清楚了。
过了好久好久,龙始没任何反应,但在他怀里,她已感到他的胸腹不正常地隆起、僵硬。
“风。”他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清明的大眼。“你怎么可以在上一秒抱着我,给予我希望之后,再狠狠地打碎它?”他问得好轻好轻。“你既然恨我,又为什么要抱着我?”
他要的,不是回答,而是仍要给自己希望。
“我恨你……”她的声音颤抖着,怕他不相信自己。
他的心已残缺不堪,又怎会不信?
“方才阿余问我,小风这样好吗?我当然摇头,但原来不,你当个不会说话的娃娃更好!”由最初的轻言,到最后,龙始已在大声咆哮。
“你当个娃娃,便只会是我的,不会想离开我,乖乖的任我摆布,只属于我!而我们之间便没有差不差距,我做龙家大少,你便别无选择,一定要当少夫人,而不是那该死的咖啡店老板!”
“任随风,你好残忍自私!你有你的梦想,我也有我的。我一直试着了解你,但你呢?你没有,你只想要我放弃我的理想去屈就一家小咖啡店,那为什么不是你牺牲来成全我?!哦!对了,我忘了,你已经‘不再奉献’了!”
“任随风,你到底还想怎样,我肯让你开咖啡店,各有各的理想了,你还不满什么?你还可以恨我什么?我只是爱你,但为什么你要这样子?!”
“你不明白……那放开我呀!”
“绝不!”他暴吼。
不能让她快乐,那为什么还要绑住她呢?
“风,你与我的事业并不起冲突,但你为什么总要残忍地要我选择?!”他指控。
“我没有!”她哭得凄凉。
“你有!你要平凡,而我的事业让我不平凡——”
“那就放了我!”她截端他的话。“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龙始竟会再次伤害她,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如此待她!
龙始大吼了声,接着便扑倒了她,没几下工夫,便已把她紧密占有。
“什么差距……你看……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了吗?思想差距又怎样?全是狗屁垃圾!看,我们不也一样可以做爱!我们……一样可以做爱……”龙始的语音因为攀向高峰而有点混浊。
事后,任随风在床边吐得一塌糊涂,身子冷得像冰块,全身不住地颤抖。
解决的方法,龙始永远只会逼她吃安眠药。
☆ ☆ ☆
她睡得异常昏沉,而醒来后脑子的不清楚告诉她,她曾被下了重药。
而原因,在于龙始竟把她送到国外!任随风撑着药力还未完全消退的身体,惊愕而不敢相信地看着窗外的异国景色,漫天的飘雪绝对可以证明这里不是香港。
他呢?他在哪儿?她想喊叫,但出来的声音不大,药物的余威似乎还差一会才可以消失。
她勉强走出房,因为她被下了药就不锁门,龙始太放心她了。
她走走跌跌地走到楼梯口,正想下去,但熟悉的男性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始哥在下面!她喘了一口气,想叫唤他,但声音还是出不来。
“阿始,你会激怒阿易的。”一个女人的声音隐约传来。
是盈姨!任随风惊愕地停下脚步,盈姨怎会在这里的?!
“而他已惹火了我。”
惹火?龙易惹始哥生气……我的天!是那一天的事!这么说,盈姨说的激怒,是指始哥把盈姨带离香港,带离龙易身边?
“始,你捉我是没用的,你只会激怒他,他不会放过你。”丁盈冷静地分析。“我不清楚你们父子间的恩怨,但用我来威胁他,是最不智的。”
龙易会发狂,一如龙始失去了任随风一般恐怖,根本非常人可挡。
任随风颤抖着,捉了盈姨,事情便无法可救,龙氏父子铁定对立。
“可是现在放你,就更不智,没了人质,我很危险的。”龙始微笑。“要请你来,还真不容易,你能想像吗?只是计划如何绑架你,就花了我个把月,龙易重视你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那些女人,根本是碍眼法。”他头一次认真研究父母的关系,倒真有惊人的发现。
“他吓到了我的女人,我就请他的女人来我这儿坐坐,礼尚往来。”他根本不怕龙易,因为他可以猜到龙易下一步会做什么——谁教他在感情的作风上,似足了龙易。
丁盈脸色微变,她早该知道,她的孩子之中,只有阿始和阿余像易,一样地毁灭、一样地冷情。
“阿始,捉了我,你要向他要求什么?”丁盈极力维持主母风度,绝不允许自己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