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才无德?只凭家世就平空拥有大片天下?耽溺女色?不屑不齿?哦……好受伤。
「你应该已经知道,珑儿其实是个姑娘家了吧?」向学昭又问。
浓黑的秀眉高高一挑。「知道。」那又如何?
向学昭气得发抖,「很好!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手里捏住了珑儿什么把柄,所以强迫她跟你一同随行;途中又因贪图她的美色,故而趁机对她做出了什么猪狗不如的禽兽行径?」这是个在接到宛若青天霹雳的退婚状后,快速自行研拟出的秘辛内幕。
书上不是常有吗?可怜弱质女被混帐畜生玷污了清白,心生悲愤,从此自认不能再与心上人匹配,不得不慧剑斩情丝……所以玉珑才会胡乱拿那些理由搪塞他,要求退婚啊!否则噩耗怎会突如其来?
「够了!真的够了!表哥,你到底在胡扯什么!」白玉珑对他自行想象编撰的烂剧情发出了怒吼。
「珑儿,不要紧的,也不需要隐瞒我,不论他对妳做过什么事,我都不会因此舍弃妳的,我还是会娶妳、还是一样爱妳。」向学昭又伸出了宽容的手,「来,快到我这儿来,什么都不用怕。他们是我雇用的人,会帮忙『清理』掉多余的障碍,妳的烦恼很快就消失不见,再无后顾之忧……」
收到他的指示,专以杀人越货为业的大汉们一一亮出白晃晃的大刀,狞笑前进。
白玉珑震愕。他竟然……竟然雇人,想杀了庆暖?
一个闪身,她反护至庆暖前头,大喊:「表哥,你清醒清醒吧!这一路相随同行,是我自己说要跟的,他什么也没做!退婚状也是我自己的意思,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逼过我!你不要再胡乱栽赃、含血喷人了好不好!」
书生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妳自己要跟他同行?怎么可能?妳明明讨厌他。」
「我……讨厌他是以前的事,现在不讨厌了,不行吗?」她气愤跺脚。
向学昭表情更阴森了,「那退婚状呢?」
「就……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啊……」白玉珑为难地撇开脸。莫可奈何地在这里、在一堆局外人面前跟他撕破脸,她也不好受。「对不起,表哥,我真的不爱你……」
「我知道。只有我爱妳也没关系。」他冷冷地答。
「我没办法成为你想要的贤妻良母,我无法过你想要的生活。」
「妳可以慢慢试。」
「我……我……」辞穷之余,她索性豁出去了,「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是谁?告诉我。」他苦苦相逼。
「你……」她只觉无力。
庆暖却大剌剌地在此时站了出来,「很荣幸地,那人正是在下我。」接收到她的讶然觑望,他长臂圈上她的腰,附以一记醉煞桃花的春风笑,「怎么,我有说错吗?」
佳人的桃颊飞升两抹醉红,赧低了头。
答案,已然分晓。
向学昭铁青了脸,不再清明的睁中,只剩愤恨的狠騺黑雾。
「是吗?既然如此,你就该死!」一转头,他向首领汉子下令,「杀了他!跟他一起的,全不留活口!」
「这个呢?」首领汉子努努嘴。
皱着眉,最后一次,向学昭对白玉珑伸出手。「珑儿,快过来,到我这儿来,他们就不会伤害你。」只要她愿意,他可以不计前嫌,忘了她的过错,忘了她的背叛。
只要那个男人一死,她有得是时间慢慢爱上他……
然而,她却摇头。「我要跟他同进退。」
空荡的手踟蹰了半晌后,缓缓放下。他直直地睇着她,平板冷道:「随便妳。」
是她无情,就别怪他回以无义!
待他绝情地回过身,不再理会,大汉们立即朝庆暖一行人方向扑了过去!
两名护卫持剑上前抵抗,庆暖与白玉珑则扬起各自的檀木扇子,奋力回击;方被惊动而下车查看的翠玦,则惊恐地挨在车轮边。
「四爷!四爷千万小心啊!」她慌乱喊道。
她的声音引起几名大汉的注意。男人们见猎心喜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
「看啊,原来还有个漂亮的娘儿们躲在这里!」
「欸,兄弟,来个谁去把她捉住,别让她跑了,等会儿完事后好让大伙儿爽快爽快,再要了她小命也不迟啊!」其中一个大声建议。
「好主意!」
同伴马上以行动表示赞成之意。一个上前制住小女子,得空的首领汉子则开始撕扯她的衣衫。
「嘿嘿嘿……兄弟们,老大我就先尝鲜啦!等会儿你们谁先有空,再过来补补啰……」
狼爪袭来,翠映尖叫挣扎,「放开!放开我!四爷……」
「翠映!可恶……」庆暖仅有手上的扇子为武器,左闪一刀、右挡一刀,只能勉强自保,无暇分身。
这些盗匪平日以杀生为业,身手皆非泛泛之辈,原本就敌众我寡的险境,又因他们手持利器、身手矫健而更加凶险。
唉唉,这能说是「少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一例吗?从幼年至长大,凡遇练功都想办法偷懒打混、眼下又没带够保镖的美男子,这厢可尝到苦头了。
眼看扇子被大刀砍得快要散成几截,他已紧张得满头大汗,一旁手无缚鸡之力的翠玦又遭逢狼爪侵袭,令他一时分心,手臂马上被划出了一口子,当场挂彩。
「四爷!」翠映看在眼里,又惊又痛地急出泪来,恨不能即刻到男子身边探视,可再怎么使劲,仍格不开身后粗汉的掌箝,身前又有危险,她只能无奈殷殷呼唤。「四爷……」
忽地,她身后的大汉啸出一声狼似的惨嚎,箍在她双臂上的大掌也失去了力气。她怯怯回看,又是惊声尖叫,「呀──」
汉子的咽喉,让一把利剑活活穿透了。他两眼惊瞠,擅口张大,粗壮的身子往后一例,抽搐了几下后,即不甘地咽了最后一口气。
将鲜红的剑身从死人的咽喉抽出,白玉珑惨白着脸,剑柄上的双手抖得很厉害。
手上的剑,是刚死去的一个护卫的。她捡了起来,为同是女子的翠玦手刃色欲熏心的歹人。
「兄弟啊──」
打斗的场面,因一声大吼而静止了半刻。
首领汉子不敢置信地瞅着刚才还笑着要跟他「同乐」的弟兄,不过眨眼时间,竟然就躺在地上,在一个女人的手中成了具尸体!其它的匪徒们,也同样愕讶。
多年出生入死,同流合污的恶人自有一股情谊,不一会儿,数道益发狠戾的眸光,瞬间往白玉珑身上集中。
「贱人……纳命来!」
抛下已然伤痕累累的护卫,和身上也多处创口的庆暖,服人瞪着发红的眼,大刀同时对她挥了过去。
充满怒意的刀,力道更是劲猛,挡得了前面,防不了两边;注意了两边,又疏漏了跟前。白玉珑接得手忙脚乱,酸透的双手,虎口阵阵发麻。
抢过另一护卫手上的剑,庆暖赶忙前来支暖。
有他先行挡过,白玉珑两腿发软地往地上一跪,剑插入土,大口大口地呼喘,体力将近透支,她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还能继续。
喘了好一下,再抬起头来,她发现庆暖正一步一步地被他们逼往崖边,心头一惊!二话不说,撑着剑,她挺直了身子站起,说什么也要去助他一臂之力!
然而此时负责断后的歹人跳了出来,大刀再度砍下,她咬牙用剑身硬是接了一记。大汉挥汗如雨地一刀又一刀绵密接续,几乎没有空隙,正当她费力迎受面前刀势,无力分身分心时,身后赫然一声大喝:「送妳去见阎罗,顺道跟我兄弟磕头认罪吧!」
前方大汉退开了些,她趁着霎时空档回头,来不及提剑抵挡,一道白光已自眼角余光闪过,以猝不及防之速,挟着猛烈力道,劈向她毫无防御的背脊──
「啊──」凄厉的惨叫,伴随飞溅的大量鲜血,一齐冲天而出。
白玉珑伏倒地面,僵愣着。
庆暖也被眼中所见的一幕怔呆了。直到胸前又被大刀掀开了一道血痕,他才喘气大喊:「翠玦──」
奋力架开眼前的刀,他飞奔而来,逼离了本想再补捕一刀的汉子。
受了那一刀的,正是将肉身覆至白玉珑背上的翠玦。
温温软软的躯体,就在背后,暖热的血液,大量地从翠玦的背上裂口汨汨溢流四散,濡湿了白玉珑的衣背,也流过了她的头颚。
「翠……翠映?」白玉珑诧极。翠映,一个绝对视她为情敌的女人,帮她挡下了致命的一刀?
「为什么……妳是为什么……」她哑声颤问。
如果被砍的人是她,对翠玦不是再好不过吗?介意的敌手从此消失在世界上,还有更令翠玦开心、安心的吗?可她却……
从侧脸上稍稍贴合的颊肤触感,她察觉,翠玦竟是在……微笑着。
「四爷他……真的很喜欢妳,妳如果受伤了,他不知……会有多伤心……咳咳!」她嗽出了几口血。 挨这一刀,不为什么,只因这骄纵的女人,是她心爱的男人所珍视的宝贝。
「白小姐,四爷往后要……托给妳了,请妳……好好爱他,好好照顾他……行吗……」最后的尾音,虚弱消逝。
「翠玦……」几次呼唤得不到响应,白玉珑明白救了她一命的人,已在背上死去。太大的震动,溃决了她一向坚强的泪水堤防。
她挣扎着从翠玦身下爬起,模糊的泪眼,在见到死者犹未阖上的眼时,更加心酸泛滥。她明白自己还欠一个承诺。
「妳这个傻瓜,为什么这么傻……」她将手覆上不瞑的双目,「我答应妳,我会替妳,也替我自己,好好爱他,好好照顾他,妳安息吧……」 拿开手,那对曾经美丽的眼,就此与世永辞。
咬紧牙关,抓紧长剑,她昂然站起,冲向再次被逼退到崖边的庆暖身旁。
刀光剑影中,再往后一步,便是横长着灌木杂丛的崖谷。
遍体鳞伤的庆暖,头次体尝前所未有的狼狈。虽然已勉力挂倒两、三个恶人,他也快挺不住了。
同样历经长时间动武的白玉珑,因翠玦的死而气力乍兴,然而也支持不了太久。
为了闪躲横腰挥来的凶刀,她一脚踩空,重心不稳地往后翻仰,一边的男子伸长健臂卷住她的娇躯,却没法将她拉回崖上。
在放手或一起摔下的剎那选项中,他弃剑抱紧了她,一同滚下了深度未知的山壑──
第十章
不知昏迷了多久……
迷迷蒙蒙醒来,迎入眼中的是全然陌生的景色,太阳已经快要下山。随着神志转醒,浑身伤口的痛楚也跟着有了明显的感觉,阵阵疼痛传来,却得为此高兴,因为这表示自己还活着、还有感觉。
呻吟一声,白玉珑试着动动手脚,旋即发现自己有半边身子正被另一具颇为沉重的男体压着。男人的头垂埋在她肩颈间,面贴着地,她看不大清楚他的情况。
很庆幸的,她确定自己四肢未断,尚可活动自如。为了将身体撑着坐起,她不得不先把男子小心推开。
一堆,男子绵软的身躯便往旁一翻,摊成了大字形。
这时她才看清,他的脸额满布擦伤、划伤,面自若纸,至今仍未有半分转醒迹象,显然他在用身体维护着她一路滚落山崖时,代她受了不少苦头。
「庆暖?庆暖?」她焦急俯近他的鼻尖,探得他一息尚存,稍微松了口气。
天色暮雾,眼前首要的是先为两人寻得栖身之所,否则一到入夜,在这荒林野地,甭说餐风露宿了,恐怕还没到夜半,人就已经被豹狼虎豹给叨回老巢去加菜了!
仰头一眺,这山谷林木蓊郁苍翠,不见几许秋色。白玉珑努力站起来,带着一身伤,拐着有点瘸的步履,四下看看。
不知这附近有无人烟?又或者,没准她会遇上刚打完猎欲归的猎户,可以伸出暖手……
不远处,传来涓涓水流声。
她登时竖尖了耳朵,循声越过一座小丘,从疏落的林树间望出,不觉为眼前谷中还如春天般花团锦簇、碧草如茵、蜂蝶纷飞的美景诧异不已!
再往前几步好览个清楚些,她更是不禁惊喜得想哭──
小屋!坐落在谷心,有一幢木造的小屋!
这里有人住!
感谢天!感谢四五神明!他们有救了!
纵然脚痛得厉害,白玉珑还是用尽最大的力气,拚命跑向木屋,一面呼救,「来人!拜托快来人救命!救命啊……」
一跑近,才发觉小屋子的几扇窗子都被紧紧密封,她心慌地拍着封住窗口的木板,大喊救命,再急忙绕到屋子的门前,轻轻一堆,未落锁的门扉即被轻易开启。
屋里,空无一人。
一颗因欢喜而激越的心,顷刻沉了下去。她一晃一晃地入内,拆下一边遮挡的窗板,让光线透进屋来,从屋内桌椅、床板上蒙尘的情况明确断定,如果不是已经没人住了,铁定也是小屋主人出门远游好几个月没回来过了。
没有人……没有人能帮他们,他们只能自己帮自己。
不放心独自一人无意识躺倒在地的庆暖,她也没有太多时间感伤,撑起双腿,又走回清醒过来的地方,再一次尝试摇醒他失败后,她小心翼翼察看判定他四肢亦无骨折之处,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生生扛起男子看似苗条,其实还是重得不得了的身躯,住着捡来借力的木棍,一步一喘息地把他背到了小屋,安置到辛苦拭净的床榻上。
她拆下了屋里所有的窗板,让采光良好的小屋整间透亮,又擅自去翻看贴壁而立的斗柜抽屉,如获至宝地掀出了油纸包裹的火折子、烛、灯檠、几条看来适用于包扎的白绢。
这屋子的环境十分巧妙,屋前左右各有一汪泉水,一是冒烟的热温泉,一是静若镜面的冷泉,饮用水则由打通的竹子从山涧接过来,源源不绝地淌入屋后早已满溢的陶缸,足见此屋主人的匠心独具。
虽然她一个千金大小姐既不会打猎、也不擅烹食,但幸好这附近的树上大多已结实累累,暂且摘食果腹还不是问题。
来回不知多少趟,总算把屋里的澡桶注满温度恰当的温热水后,她管不了什么避嫌不避嫌,先剥光了庆暖,为他细心洗净伤口。他满身怵目惊心的伤痕,看得她心疼至极,对自私残忍的向学昭更加倍痛恨。
向学昭,你不是男人!你根本连翠玦这弱女子都不如!
翠玦……她爱庆暖爱得全心奉献,直到死,都还惦着他,就连她白玉珑也感到服膺动容;而向学昭的爱,则压根算不上爱,他要的,只是脆弱的占有。
千疮百孔、满沾血污的衣服,是现在唯一能遮身的东西,没得嫌,她先用白绢为净过身的庆暖胡乱包扎,又重新穿上,然后才轮到她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