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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雪融千负 page 7 作者:雯琪

  此时,在府中闲晃的杜若音路经此处,瞥见慕容雪与一名病容满面的老人谈话,不禁悄悄地在窗外伫足观望。 

  “孩子,爷爷看得出你已经动了情,外表可以骗人,心却骗不了人,你比同年纪的姑娘成熟,心思也复杂许多,可你心里怎么想,全瞒不过我。”

  她的确瞒不过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爷爷,只得略显失落的说:“他不会给我名分的,也好,我本无意攀权附势,像我这么一个乡下贫女,只配得到这种待遇,我该涕泪纵横的感谢他的恩典了。”

  爷爷不明白他们之间隔着什么阻碍,可单看他们的外貌,不啻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若到头来没有结果,岂非憾事一件?

  “快别这么说,如今恩公成了你的男人,你便要以他为天,谨守三从四德,知道吗?”

  “我不要什么男人,您才是我最在乎的人,我真怕您丢下我一人,那我在世上果真举目无亲了。”爷爷的安危才是慕容雪所挂念的,她少不了他老人家。

  杜若音见状,脸上泛起恶意,口中喃喃自语:“臭丫头,你得谨慎点儿,哪天将本姑娘惹毛了,当心送你们祖孙二人共赴黄泉路。”

  *  *  *

  每回只要有机会,慕容雪总会避人耳目,带着一些精致小点心去探望时常三餐不继的凌月,让她补补身子。这样偷偷摸摸的去了几回,倒还没遇上什么麻烦。

  “凌姐,这是我亲手做的饽饽和粕敉,你尝尝。”慕容雪将糕点一块块从窗棂递给屋内的凌月。

  凌月随即狼吞虎咽起来,像是饿了几百年似的。

  慕容雪敬佩她这般辛苦的偷生,只为替死去的丈夫立个衣冠冢,若非爱到极至,怎会有此情义?

  “你再多忍耐一些时日,我知道钥匙放在柔卿姐房里,只要她不在,随时都可以下手,事成后,我再拿件衣裳让你换上,乔装成府里的下人,只要咱们配合得当,应是万无一失的。”

  “雪儿,你的大恩,我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偿还不尽。”凌月热泪盈眶,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只要还囚禁着她,尹千负就无法从过往走出。慕容雪认为自己是有心为善,虽善不赏,便不要她的感激,只要她好好保重身子,就是完成了先夫遗愿也不得轻生,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她苦熬了这些年,老天不会弃她不顾的。

  *  *  *

  昨儿慕容雪又在尹千负的怀中过了一夜,一早她醒来时,尹千负已经出门,床榻上还残留昨夜的温存。

  她揽衣下榻,来至镜台前坐下,从宝奁中取出系着银坠的玉搔头叉入云鬓,再将牡丹当成发饰,画上涵烟眉,唇脂点上石榴娇,然后以云母片剪了花式贴在额上……平时不常在面容上施以脂粉的她,此时竟妆点得明艳动人。

  女为悦己者容,她倒没注意自己已不自觉的印证了这句话。

  昨夜枕畔的尹千负曾不经意提起,今儿个他将到刺史大人府中作客,正意谓着柔卿也会随去。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她于是鬼祟的溜进柔卿的房里,探探门外并无人发现后,才关上门,开始翻箱倒柜,寻找小屋的钥匙。

  折腾了一阵子,终于在木柜里找到一只鸳鸯蔓草纹银盒,盒里躺着一把钥匙。

  “应该是这把了。”她将钥匙放入袖袋内,旋即若无其事的步出房门。

  不意却撞上路过的陈嬷。

  “慕容姑娘早,不知姑娘为了何事找柔卿姑娘?她一早便跟着少主出门去了。”陈嬷果然是个势利小人,见慕容雪的身份今非昔比,纵使为了上回被尹千负杖着之事,在心中记上她一笔,见了面却是这副逢迎巴结的嘴脸。 

  慕容雪对这类小人一向敬而远之,平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就不知她是不是好嚼舌根的人。

  “我……我本想来向她拿个绣花样子,这会儿才想起她陪少主出门作客的事,待她回来,我再走一趟吧!”慕容雪说起话来浑身不自在,话一说完便忙着离去。

  “怪哉!紧张个什么劲儿?这其中一定有鬼。”陈嬷看出了事有蹊跷,决定趁此告她一状。

  *  *  *

  在确定万事俱备的情况下,慕容雪带着一件下人穿的衣物再次冒险进了林子里。

  “凌姐,我来救你了!”她大喜过望的嚷着,将门锁打开后,急忙要凌月将衣裳换上。

  凌月没想到她真的胆识过人,原以为她身为弱质女不敢背叛尹千负,孰料她竟说到做到。“你放我走,少主不会饶过你的,咱们非亲非故,这么做值得吗?”

  “说什么值不值得,我……”慕容雪忽地感到胃里一阵反胃,幸得早上尚未进食,只揭来衣袖干呕。

  凌月连忙扶她坐下,忧心的问:“妹子,你怎么,该不是受凉了吧!”

  “我也不清楚,连日来我只觉得食欲不振,老想呕吐,精神也不太好。”

  “请大夫看过了吗?”

  “只是点小毛病,毋需劳师动众,甭担心我了,助你脱离险境才要紧。”

  在慕容雪的催促下,凌月换上紫衫、黄裙,并将披散的发丝梳成高髻,随后又戴上幂罗遮面。

  “今儿少主不在府中,咱们有大好机会可瞒混过关,事不宜迟,快走吧!”慕容雪逮着了这个机会,抱着破釜成舟的决心,不成功便成仁了。

  “大恩不言谢,好妹子,这份情义,我会铭记在心。”凌月心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一句也记不得,只感谢上苍让她遇见了这一位贵人。

  “要谢的话,等事成之后再谢吧!”这的确不是谢恩的好时候,慕容雪步步为营的领着凌月离开这个地牢似的地方。

  两人从后院的小门进入尹府,凌月顿时有了重见天日之感,镇日被囚禁在那间简陋的小屋里,每晚入夜后,皆得与林子里的鬼声魅影为伍,早已不知置身日光下是何滋味。

  再次踏入这个熟悉却教她许多痛苦回忆的地方,她不禁百感交集。

  慕容雪看出她的心正受着无比煎熬,却无暇安慰,只劝她别胡思乱想,眼下安然逃离才最重要。

  “咦?慕容姑娘,你要出门啊!”来到前厅,不幸又遇见了多事的陈嬷。

  或许是作贼心虚,凌月的头低得不能再低。

  慕容雪深怕露出马脚,让陈嬷抓住什么把柄,于是刻意斥责起她来:“我想做什么,你管得着吗?少废话,让开。” 

  陈嬷活到这把岁数,除了尹府以前那些正主儿和尹千负外,还没有哪个丫头片子敢这样对她说话,就连柔卿平日也对她客客气气的。

  “臭丫头,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开起染房来了。”她在嘴里小声嘀咕,又不敢当真骂出口,差点给憋死了。

  “你在嘀咕什么?你可得知道,要是我在少主面前参你一本,你这项上人头马上摇摇欲坠。想多活几年的话,就少管我的闲事。”慕容雪想以气势喝阻她,不给她任何看出端倪的机会。

  陈嬷立刻陪着笑脸:“慕容姑娘,老奴知道先前对你多有得罪,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老奴一马吧!”说着,她注意到慕容雪身后的凌月。

  “这位姑娘好面生,不像是府里的人。”

  “这是绸缎庄派来的,方才送来我要的货色,这会儿正要离开。”慕容雪瞎谄些话想瞒过陈嬷,不等她质疑,便装模作样的将凌月请出尹府大门。

  一出得门口,慕容雪偷塞给凌月一些金银首饰,这些首饰全是平日尹千负送给她的。“走了就别再回头,咱们日后有缘再见。”

  碍于大门两旁有尹千负的手下看守,两人不便再多说什么,想说的话全在临别一眼中道尽。

  望着凌月渐行渐远的身影,慕容雪总算可以不再受心如悬旌的痛苦,只是万万料想不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她不免担忧的想,若这不是神灵在冥冥之中有所保佑,便可能是一种凶兆。

  第六章

  这天,尹千负在练功房作完每日必作的早课后,便来到书房,将他自创的剑法记下。

  不意柔卿竟慌慌张张的跑来,忌惮了下,为免隔墙有耳,便在他耳边禀告道。

  “什么?”他眉宇深锁,还来不及发作,陈嬷却突然求见,打断了他的思绪。

  “禀少主,老奴有件事儿……不知该不该说。”陈嬷见他面如死灰,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来一身祸事,于是假意的请示他。

  “你人都来了,不就是有话要说吗?这么问岂不多此一举?”尹千负对他们这些下人爱嚼舌根的毛病清楚得很,要是不让她说,怕是她自个儿也会憋不住。

  得到允许后,陈嬷梗在心口的一牛车话随即像决堤般,蜂拥而出。

  “少主,您有所不知。昨儿您和柔卿姑娘不在府中时,慕容姑娘潜入柔卿姑娘的房中,不知在玩什么花样,碰巧遇见我,她便一脸做了亏心事的样子,过没多久,我又看见她带着一名陌生女子出门,说是绸缎庄派来的人,可事后我问了门口守卫,他们都说不曾有什么绸缎庄的人前来拜访……这事儿不是很奇怪吗?府中无故多了个陌生人,但不知从何而来。所以,还请少主明察。”陈嬷昨儿受了慕容雪的闲气,存心报一箭之仇。

  尹才负闻言,脸色青一阵、紫一阵,像在忖度什么事。

  柔卿无意间脱口而出:“奴婢放在房中的钥匙不翼而飞,莫非……”

  事情已经太明显了,尹千负二话不说,带着漫天怒气疾行而去,只要是在前面碍眼的东西,全数被他踢开,撞个支离破碎。

  陈嬷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吓得她跪缩在地,久久不敢起身。

  柔卿手忙脚乱的跟了出去,步经她身边时,以无奈的责备口吻说:“你何时不好说,偏挑这时候,这下可如了你唯恐天下不乱的意了吧!”

  陈嬷倒死不悔改,不服气的念着;“我说的是实话,谁还管挑什么时机,啐!”

  *  *  *

  慕容雪接过婉秀端来的莲子汤,打算给尹千负端去,却在路上遇见怒火三千丈的尹千负。

  “你跟我来!”尹千负挥落她手中的三彩白釉杯,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强拉着不知所以的她来到暖玉阁。

  “进去!”他将她推进房中,随后将房门紧紧关上。

  一些准备看好戏的下人全挤在门外,七嘴八舌的猜测起里边儿的情况。

  慕容雪想了想,心里便有了谱,不等他审问,干脆不打自招,大伙儿也可省省力气。“你想问凌月的事。”

  “那贱人果然是你放走的,你为什么这么做?只要是我的命令,府里没人敢违背,所以后院的小门不需我派人看守,也没人胆大包天,试图挑战我的威信。你可知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滔下大罪?”尹千负的怒吼声几乎要将屋顶震碎,她再如何勇敢,也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对眼前暴跳如雷的他畏惧极了。

  他是真的发怒了,此时的他像极了急欲攻击的巨兽,慕容雪的双腿不由自主的发软,这辈子遇过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此了。

  “她不是贱人,更不是淫妇,若不是大爷强抢民女,拆散一对恩爱夫妻,也不会惹来杀身之祸。谁又知道,她的姘夫竟原是丈夫!可恨的是尹府仗势欺人,她何罪之有?”她不愿是非被颠倒,用尽全身仅剩的一点勇气,拼着小命不要也要据理力争。

  盛怒的尹千负全然听不进她的话,一把抓住她细瘦的胳臂,想出手打她,却怎么也舍不得。

  他知道若真动了手,事后他会多么悔恨莫及,可若不教训教训她,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她……该死的!竟利用他这分舍不得而如此放肆,挑战他的忍耐极限。

  慕容雪早有心理准备会死在他手上,但至今她仍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你看不起女人,因为你害怕,无论是贞洁烈女或无耻淫妇皆令你害怕,你堂堂一个一帮之主,不怕豺狼虎豹,怕是竟是一弱质女流。”

  尹千负饶不了她又打不下手,狂怒的将她往床榻上摔去。“你给我闭嘴!你当真想让我杀了你?你和那些庸脂俗粉没什么不同,一样下贱!”

  慕容雪心寒极了,在他已经拥有她的身心后,如何说得出这种话?他不是她这辈子可以依靠的良人,因为他不配。

  “很好,我慕容雪就是嫁给任何一名贩夫走卒也比跟着你好,爱上你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她恨他,好恨好恨他,不计后果的回嘴。

  尹千负已被忿怒冲昏了头,既然自己下不了手,只好假借他人之手。他只想教训她一下,让她知道什么叫尊敬,否则他这尹府主人的位置岂不是坐假的?

  “来人!”他吼着,一拳打碎床边的矮柜。

  门外一群下人,总算有人鼓起勇气,推门进来应声。“少主有何吩咐?”

  “把她给我拖下去,杖责三十后,关进府后林子里的小屋内。”尹千负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的雪肤花貌,怕自己又会忍不住心软,何况门外有一大堆下人在看着呢!

  应声的下人踌躇一会儿,怕主子说的只是一时气话,杖责三十对慕容雪而言实在是太重了。“少主,您……确定吗?”

  尹千负以冷峻的目光横了他一眼,吓得他噤若寒蝉,连忙偕同另一名下人将受足惊吓的慕容雪架了出去。

  在门外看好戏的杜若音一脸幸灾乐祸,恨不得慕容雪就这样香消玉殒,她也好少一名劲敌。

  柔卿则忧心如焚,想劝尹千负收回成命,又怕受到波及,只好暗自祈求上苍保佑慕容雪能逃过此劫。

  *  *  *

  杖责三十对慕容雪而言的确是极为残酷的刑罚,打得她皮开肉绽,血流不止,被关进小屋时已奄奄一息了。

  小屋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木桌、木椅、无被的床榻,墙边堆放了许多稻草,八成是以前凌月在冬夜时用来御寒的。

  她觉得她这次就算不被打死,将来被关在这儿也会活活闷死。

  此时,门外传来开锁声,她无力辨视来者何人,下半身的剧痛让她动弹不得,也不知是否伤得太重,居然连心口也痛,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雪儿,是我。”柔卿的手上提了一个竹篮,里边放了许多药膏和药散。

  “是尹千负要你来的?”慕容雪气弱的问。

  柔卿不敢说实话,否则以慕容雪倔强的脾气,绝不会接受这分好意的。“不是,是我自个儿偷溜过来的,少主并不知情。”

  “我不想连累你,趁他还未发现,你快走吧!”

  “你伤得很重,若请来大夫,你大概也是不依的,咱们同是女人,你毋需害臊,让我为你上药。”柔脚忙着替她褪去沾满鲜血的白裙。

  慕容雪没得挣扎,因为早已不剩一丝气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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