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戴表的习惯,尽管全身柔弱无力地靠在温天丞怀里,我的脑袋却异常的清醒,隐约知道现在可能已经半夜两、三点了。
「铃……铃……」
「奇怪,这么晚了,会有谁打电话来?」温天丞从我的身上抽离一只手去接听电话。「喂!庭?什么事?」
我静静贴在他怀里看他听电话的神情,从他攒紧的眉头,我猜想一定是不好的事发生了。两、三分钟后,他挂了电话,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庭和慧安去看午夜场电影回家时,被人撞车了。唉!两个人伤势都不重,慧安左手擦伤,庭的右脚骨折。目前两个人都还在医院,慧安很担心那里的安全,因为这场车祸是人为预谋的,她打电话来是问你能不能帮忙安排到余建达那儿的医院去。」
我起身越过他的身体,拿起话筒打余建达的行动电话,在他的语音信箱里留话告诉他这件事情,同时请他安排。十分钟后,他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已经在医院安排好,今晚正好是他值班,沈宇庭随时可以过去。
我告诉温天丞,他又打沈宇庭的行动电话联络他们两人,四十分钟后,我和温天丞抱著半睡半醒的筱昭,在余建达的医院与慧安他们碰面。
「你身体其他地方要不要紧?」温天丞坐在病床旁边问著沈宇庭。
「好像没有什么伤害。」他沉思了一下,「应该是还好啦,不过美国可能就不能去了。」
「你——」温天丞有些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可恶!你明知美国……你明知我……你……谁教你半夜不睡跑去看电影,还被人撞车——」他气得不知该怎么说。
「喂!不公平也!我又不是自愿要这样的,发生这种事怎么可以怪我呢?」沈宇庭委屈地叫道。
「学长,你别怪宇庭啦!要怪怪我好了,是我——」慧安的脸颊贴著一块绷带,左手也包著纱布,急切地帮沈宇庭解释。
「慧安,你别激动,躺到床上休息。」我将她扶回隔壁的病床躺著。
她和沈宇庭两个人都有轻微的脑震荡,沈宇庭的伤势较严重,所以事情发生后,都是慧安撑著精神打点。我知道她的心里除了因为爱他之外,更有无限的愧疚,因此从刚才到现在她不敢稍有松懈。
「慧安,医生不是要你躺著别乱动吗?」沈宇庭也打算坐起来,他不悦地看著她。
「医生不只叫她,他也叫你躺好。」温天丞将他推回去,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
「好了啦!」我轻推一下温天丞,「他是病人,你让他一点。」
「我为什么要让他?你知道吗?他害我四天后要去美国一趟,可是你和筱昭的护照、签证三天内根本来不及办,况且你又受到歹徒的骚扰和恐吓,筱昭也还不习惯我这么多天不在她身边,你说我怎能放心?」
「其实这样也不错啊!」我帮慧安盖好被单,看一眼暂时睡在她身旁的筱昭,才让他拉进怀里坐下。「本来我担心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你,现在若你离开去美国出差,我们彼此分开一下调整情绪,不是很不错吗?」
「不错?只有你才会认为这样不错,我可一点也不觉得,我就是知道……」温天丞不高兴地嘀咕,尤其提到我受到恐吓而精神不堪负荷一事,更是生气。
沈宇庭不解地看著争执不下的我们,他用眼睛和手询问温天丞,最后温天丞受不了地回瞪他一眼,然后简略地说明我稍早的提议。
沈字庭听完之后,也不赞成我的意见。
「如果不行,我还是可以撑著一只脚去开会的。」他退一步地说。
对于他的话,我和温天丞同时有默契地摇头。躺在另一张床的慧安也加入谈话阵容。
「这件案子已经有一些眉目了,最近我依婷婷的方法对玲玲的妈妈做测试,知道她顶罪的原因和玲玲有关,如果能突破她的心防,请她供出事实并指认嫌犯,应该很快就能结案。」慧安为温天丞打支安心剂。
「最好是这样。」温天丞皱眉地说,「可是离破案时音还要多久?这段日子婷婷和筱昭两个人在家安全吗?」他质问慧安。
「呃……我……」慧安没有把握,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
「这样好了,」沈宇庭出声解救她,「我看等你一出国,婷婷、筱昭,还有慧安你们三个人全都搬到我家,和我、我小妹、表妹六个人住一起好了。我负责保护她们不受人恐吓、威胁,这样你是不是可以安心去美国了呢?再不然就是还是由我去美国,你留下来保护她们三个人,你认为怎样才可以令你安心?」
温天丞瞪著沈宇庭,生气地捶了一下他的手臂,「我不在时,你最好保护好她们,不然等我回来,你要里石膏的就不是只有一只脚而已。」
第九章
我、筱昭、慧安和摸著拐杖的沈宇庭在桃园中正机场送温天丞上飞机。
我们陪他走到登机前的第一个入口排队查票,离开前他又反覆交代著未来一个月我该注意的事。
「别随便接电话了,我会打行动电话给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
「还有,有事或者想我时,也打行动电话给我,我会把它随时开著,除了搭飞机的时间外,一定能够联络得上我。我们这两支行动电话有电脑连线装置……这里,看到没?」他打开我和他的行动电话,指著闪动的小灯给我看。「不要嫌麻烦、不要怕没话和我讲、不必担心打扰到我的时间,有事、心情不好或者是害怕就打给我,知道吗?」
看见我点点头,他又对筱昭说:「筱昭也一样,每天打一次电话给爸爸。」
「嗯,筱昭乖乖。」她好懂事地点头。
温天丞宠爱地抱起了她,「筱昭长大了,也懂事了。」他的夸奖让筱昭笑了笑,印个吻在他的脸颊上。
「丞,时间差不多了,机场服务人员在广播了。」沈宇庭提醒他。
「要好好照顾她们。」温天丞弯身放下筱昭,面对沈宇庭重新叮咛一次。
沈宇庭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我跟在他后头,走到接近检查员时,他才转身抱著我,「刚才忘记抱你、亲你了。」
他用力地和我吻别,然后又对我重复刚才的叮咛,并且补充说明,「我们两支行动电话都装设有跟踪器,电源一启动就会连线,电话上的小萤幕可以显示出我们所在的位置。另外这两支行动电话也跟公司的电脑有连线,你若单独和筱昭出门,别忘了将公司的电脑打开,这样庭才能知道你的位置,知道吗?」
我还是点点头,看他直直地盯著我,才出声回道:「我知道了,也会照你的意思做。」
「这样就好。」他笑著抱住我,贴在我的耳畔说:「别嫌我罗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实在无法留下你和筱昭独自出国,若不是……唉!总之你要小心,筱昭麻烦你单独照顾她一个月。」
「我知道,你放心好不好?」我安慰他。
「嗯。」他吻了一下我的耳朵,「机场服务人员在催人,我要走了,别忘了要想我!」
「嗯。」
他边说边拉著我陪他往入口走,直到检查机票人员出声制止,他才停下脚步又交代我一些话。在他进去前的一刹那,忽然又将我拥入怀里,并且告诉我:「婷婷,我爱你,记得一定要想我。」然后,他随著服务人员的催促声快速地通关,匆匆地离开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背影,脑袋则是一片空白,待慧安拍背叫我时,检查机票的人口已经站满了另一班搭机的旅客。
我茫然地走到筱昭身旁,牵起她的手随著沈宇庭他们离开机场,但我知道……我的心此刻是随著温天丞飞向美国。
他终于对我说那三个字了。
他爱我。
***
「慧安,这些就是相关嫌疑犯的照片吗?」我拿著四张穿道袍和中山服的中年男子的照片。
「是啊,这一个男人最有可能。」慧安抽出一张穿著中山服男子的照片,「玲玲只对著这张照片喊叔叔。」
「喔!」我张大眼睛看慧安,「她这一、两天还有没有进步?」
自从开始接触玲玲后,我便为她规画另一套适合她的自闭症儿童治疗课程,在我训练她一阵子之后,最近我也请余建达帮她进行玩滑行板训练。
「有,进步很多,不过你知道,她属智障儿,站在法律的立场,她的话是不足采信的,所以必须要她妈妈开口指证、说明才有效。」
「这四个人你都约谈了?」
「嗯。不过他们都宣称不认识死者,也没见过死者,更别说杀他了。」慧安有些无奈地说。
「那她看过这些照片吗?我是说玲玲的妈妈。」
「看过,没有反应。」
「真的?」我疑惑地想了一下。「还是她有所隐瞒,只是你没有发现。」
慧安仔细地回想,沉默了好久才回答:「我想是她刻意隐瞒,而我没有注意到。因为那天我去看她时,她忽然对我发脾气,并质问我对玲玲怎么了,之后我拿照片给她看,她的脸色完全没有异样,难道她早就发现我要对她做什么事,所以才刻意用之前的行为来调整情绪?哎呀!我怎么这么粗心,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呢?」慧安自责著。
而我也由慧安的话发现——我们全都低估玲玲的妈妈了。她或许比我们想像的更精明、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慧安,再约谈一次,四个人同一天,安排一个四面都是玻璃的密室与四个与密室相连的房间,然后先带她去密室,并用布将玻璃遮起来。五个房间都事先装上监视器和窃听器,同时让她可以听到那四个嫌疑犯的谈话内容,我想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忽然见到对方,她一定会有所反应的。」
慧安想了一下,「这种约谈方式我必须事先报备,不过恐怕——」
[恐怕事前会泄密吗?」我猜测慧安未讲出来的话。「不要紧,女主角不知情就行了,不过全部都不知情的话,效果一定更好。」
「我知道,我尽力试试看。」慧安给自己做了一个加油打气的动作。
我笑了笑,心里则祈祷赶快把案子结了。温天丞已经去美国半个月了,每天他打电话来时一定会问我,慧安到底把案子给掉了吗?我没法子给他答案,但我真的希望他回来时,案子已经处理好了,因为我想和他去度我们还未成行的蜜月旅行。
真的,我好期盼、好期盼那天的到来,比结婚的日子还期盼。
「我去看玲玲和筱昭。」甩掉满脑子的幻想,我起身离开慧安的办公室,走到一半时,我回头对她说:「慧安,安排玲玲的妈妈看我们和玲玲的相处情形。」
「为什么?」慧安不解。
「让她安心。」
「噢,你先去找筱昭她们,我去安排一下。」慧安会意的点头。
我们都猜不出她为什么坚持顶罪,慧安说之前查问出的结果,她是为玲玲顶罪,而我则确信人不是玲玲杀的。既然人不是玲玲杀的,为什么她要为玲玲顶罪呢?为什么?
是什么原因让她甘愿放下玲玲接受法律的制裁?我们猜不透。而从她常常问及玲玲的情形来研判,我想她真的很爱玲玲这个女儿,尽管玲玲是个有瑕疵的孩子,她还是很爱玲玲的。
我不懂她到底想图得什么?但我想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弄懂。
我到疗养室与玲玲、筱昭、余建达和另一名医生一起玩滑行板教学。有经验的我和筱昭对于这个基础动作玩得很得心应手,筱昭不时停下来指导玲玲正确动作,玲玲常常尖叫地笑,她不再有之前的动作,也不会攻击人了。
我陪她玩了一会儿,便走到角落观察在另一间房观察这间疗养室的人,从她的表情——我看到她的不敢置信和感动。之前碍于看守所的规定,她们母女一直没有同关一处,之后我为了治疗玲玲,也不让她和玲玲见面,因此今天让她见到的玲玲,是一个说话不再含糊不清、行为有偏差的小女生。
就在我观察之际,我的脑袋忽然有个不确定的答案出现,难道她答应顶罪的原因,是因为凶嫌答应给玲玲更好的照顾,而那样的照顾是她给不了玲玲的?所以她舍得丢下玲玲,死命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
我不太敢确信自己的推想,因为天下的母亲虽不见得都真的疼爱自己的子女,但多数母亲对子女的爱是不容置疑的,只有少数会因自己的行为和思想偏差,不爱她的孩子并伤害他们。
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母亲?我不知道。但她之前让玲玲受到伤害是事实,所以我采保留的态度观察她。她是想认罪藉以推掉照顾玲玲的重任?或者是因为爱玲玲而想顶罪为玲玲换取更好的生活?我必须更进一步观察才能确认。
***
[什麽?你后天要回来?」我惊讶地问著温天丞。
「是啊,你好像很惊讶的样子,怎么?不喜欢我这么早回去吗?」
「才不是呢!」我躺在床上和筱昭一起凑在电话前,分享温天丞的声音。「只是……你不是说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才能回来吗?怎么提早了?」
「提早?我都来美国三个星期了,这样算提早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我从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的开会、见客户、开会、订条约,为的就是早点回台湾看你和筱昭,结果你却认为太早了……」
「没有……没有,我没这个意思。」我连忙澄清,「筱昭想和你说话。」我将电话拿给筱昭。
「爸爸,筱昭好……想你喔!要早点回来。」我听到筱昭的话,完全被她打败了。
她则又将电话拿给我。
「婷婷,你在听吗?」
「嗯。」
「你有筱昭那样想我吗?」他用著极温柔的声音问。
虽然这只是电话交谈,但我还是忍不住的脸红,怎么也说不出想他的话,所以简单地「嗯」一声后便问:「你是后天从美国起飞,还是后天抵达台湾?」
「我下午搭机,后天——台湾时间中午左右抵达桃园中正机场。」
「后天中午,几点?十二点?还是更早?」我有点兴奋,一想到真的能见到他,心里的阴霾几乎全抛到九霄云外。
「十一点半抵达,过关、检查、拿行李……恐怕要到十二点多了,要不要等我一起吃午饭?还是和筱昭先吃过,再到机场接我,这样万一飞机迟到了,你们才不会饿肚子。」
「不要,我们等你一起吃。啊,对了,把你的班机号码和正确抵达时间给我。我去拿张纸和笔,等一下……」
我抄完了要记的事项,筱昭又和温天丞说了一些话才切断行动电话。我把消息告诉在客厅看电视的沈宇庭和慧安,然后折回目前临时的卧室,打算帮筱昭洗澡,好让她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