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宇庭因为对我的受伤心怀愧疚,所以自告奋勇的说要查案,我们一群人这几天也常凑在一起讨论案情。
「嗯,好像有点眉目,你的推论可能是正确的。慧安打电话来说,玲玲的妈妈是一个很迷信的人,她从以前就常带著玲玲四处问乩,最近两年听说在一处问得很灵,就常去那个地方,而且还听说那个人也很有名,许多大官都去那里请教过他,他的势力满大的,案子可能跟他有些牵连,还记得你为玲玲做的图画测试吗?」
我点点头,在几次的受伤后,终于取得玲玲的情任,所以我常在她不攻击我的情况下,和她进行似话非话的聊天,并且在筱昭的帮忙下,教她画图,让她画出她所说的地方,还有她的动作是怎么学来的。
虽然她无法画得完整、说得清楚,但是事情在两种表达方式交错进行下,我综合出不少骇人的内幕,事情的发生——我不知道该怪谁,只能说无知是不幸的起因。
玲玲确实已经不是个纯真的少女,但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她被妈妈带去给某个自称有神力医治怪病的人看,那个被她称为叔叔的神人不仅对她妈妈做了那件事,同时也染指了她,并且还对她们母女说,这是神的旨意,只要相信他所做的事、听从他的话,她就会变聪明,她的爸爸也会变成一个好人。
这是我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推论出来的,但是我问不出这件事到底有多久了,玲玲没有概念,问她爸爸被谁杀了,她也不知道,但她却说:「叔叔——妈妈——人是我杀的,不是她杀的。」
依著她的话,我猜玲玲的这个「我」,事实上是指「他或她」,而这个「她」才是指「我」——玲玲自己。所以正确的文句是:「人是他(她)杀的,不是我杀的。」
自闭症的人对于代名词的使用不太明白,常将和自己说话的人当成「我」,而把自己当成是别人所指的「她或你」,尤其是不会造句说话的自闭症患者,更是像鹦鹉学人说话一样,完全只会重复对方的话,不管那些话是有意义或无意义的。
因此我猜想——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才会说这句话让玲玲学。
「慧安依著画,我到几家有同样装潢的神坛,但她想要继续追查和约谈那些神坛的负责人,却受到上级的压力,有人要她赶快把案子结了,就说是玲玲的母亲为了保护她不被丈夫打,错手杀了她的丈夫。」
我的神游错过温天丞的话,却听到他后面的结论。
「怎么可以这样?不是说『法律之下,人人平等』吗?为什么不给人一个公平的裁判,就要这样定罪?这……哪有公理可言啊?」我气愤地抗议。
温天丞笑著抚摸我的额头,「谁跟你说法律一定保护好人?通常法律是保护懂得法律的人,保护那些触法、却懂得逃避法律责任的人,好人和平凡的老百姓通常不懂得法律,所以这些人必须自求多福,或者靠些运气,看能不能遇上懂法律且有正义感的人。
你别把社会上的事情想得这么单纯,我担心你会受到伤害啊!」他温柔地将心灵有点受到伤害的我搂进怀里。
「那……我们一定要帮玲玲她们,你和慧安都是懂得法律的人,你们可以帮她们吧?」
看著我祈求的眼光,他宠爱地说:「你……唉!既然手都洗一半了,哪有不洗干净的道理?不过事情要看慧安怎么跟她的上司拗了,拗得过,案子可以继续,我们才有可能帮忙,若是对方的势力太大,慧安拗不过,一切都别扯了。」
「我不想要玲玲她们母女无辜的成为代罪羔羊,生活对她们而言已经够艰难了,若在这样莫名其妙的状况下成为杀人犯,不是所有不公平的事都让她们承受了吗,你有没有办法找到能相抗衡的力量,阻止那个人继续对慧安施压,好让她不必这麽早结案,」
温天丞有些讶异地看我,他知道我很讨厌这种走后门的方法,可是我觉得非常时期,要用非常的手段。如果这个方法是用于正途、救人的话,我不排斥。我不是一成不变的人,若死守著原则,却害苦了无辜的好人,那我宁愿不要原则。
「好,我看情形再决定。」他吻了我的额头一下,「我回座位办公,你继续画图,不过别太累了。晚上他们两个人会来家里谈一些事,我们顺便听听慧安说明目前的情形,再看看事情怎么处理最好。」
我仰起头朝他点了点,他则笑笑地俯身吻住我,「唉!真希望我们现在就能去度蜜月……」
***
人家说「夜长事多」,果然一点也没错。
我从没想过单纯地当个心理诊疗师会为我的家人带来这么多困扰,否则我一定会审慎考虑接不接这份工作。
当我解答出愈多有关玲玲的话、推测出玲玲母亲沉默中的表情和动作的意思,慧安的搜索工作也愈紧锣密鼓,相对地,我所受到的干扰也愈多,令我愈来愈觉得生活的不安定。
「唉!好烦!」自从慧安到家里开过会,提到有人对她恐吓和威胁后,我在公司也遇到了几次,最近恐吓电话更是频繁,烦得我实在提不起劲来做事。
「妈妈?」筱昭从图画纸中抬起头来看我。
「没事。」我无奈地回她一笑,又低头埋在桌上叹息。
「又趴在桌上叹气了呀?」沈宇庭和温天丞走进来,看见我垂头丧志的样子,调侃地说。
「怎么了?又心烦了?还是又接到恐吓电话?」温天丞温柔地坐到我旁边,扶起我靠在他的怀里。「要不要干脆叫慧安把案子给一结算了,免得你每天都一副坐困愁城的样子,我看得好难过。」
对于他温柔的慰藉,我双手高举地攀在他的肩头上,将脸埋进他的胸怀,寻求安全感。「对不起,我惹的事却要大家跟著受苦、受怕,结果还要你们来安慰我,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鸵鸟,只会埋起头来自怨自文,却想不出好方法来避开真正的危险。」
「别这么说,敌暗我明,人家说『明枪易躲,暗话难防』,我们要反击那人,还真是不容易,而且我们也不是混帮派的人,做不来小人的行径,再说寻求法律途迳解决事情一定会比较慢,也难免会有绑手绑脚的感觉,你若不想再插手了,我就叫慧安——」
「不要!这样我会觉得愧对玲玲母女。只是……万一你们之中有人因此受到伤害,我也会觉得难过的,唉!到底该怎么办?我觉得我的忧郁症又要发作了。丞,你怕不怕我的病?」我楚楚可怜地靠在他怀里诉说。
他用手轻轻地抚著我的脸,「不会,我不怕你的病,何况你根本没病,我不会让你生病的。」他认真地看著我的眼,「相信我!」然后轻吻一下我的额头,以示承诺。
「嗯……呵!两位,可不可以稍微重视一下我和筱昭?」沈宇庭受不了的出声抗议,「你们的行为——儿童和单身汉不宜观赏,所以请控制一下。」
「去!谁要你看了?筱昭很乖,不会偷看我安慰她的妈妈。筱昭,你说对不对?」
「嗯。」筱昭埋头画图,眼睛抬也不抬地回答温天丞的问题。
沈宇庭翻翻白眼,拉了一张椅子坐到筱昭身旁看她画图。「筱昭快要上学了吧?」
「嗯,再三个月。」我坐直身子回答。「对了,慧安什么时候到?」
沈宇庭看了一眼手表,微微皱起眉头,「应该到了才是。唉!她是个标准的中国人,凡有约会必定迟到。」
听他把阿亮那句「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改成这么爆笑、却符合慧安的个性,我和温天丞都笑了起来。
「铃……铃铃……铃铃……」
温天丞桌上的电话响起,我突然感到一阵惊栗,最近我是电话接怕了,除了他特意打给我的行动电话外,几乎不敢接其他的电话,我快要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恐吓电话吓破胆了。
「别怕,说不定是客户打来的。庭,去接电话。」温天丞叫沈宇庭去外面接听。
其实我和筱昭的休息室也有一支电话分机,沈宇庭可以在里面接就好,但是他看我吓得整个人缩躲在温天丞怀里,不说二话地走了出去。
我看见他愈听电话,眉头愈皱,不好的预感直在心里头翻滚。「会不会是慧安出事了,所以她——」
「啊!对不起,我迟到了!」慧安急急忙忙地冲进办公室,安了找的心,却也令我的脑袋又胡乱猜想起来,到底沈宇庭是接到了什么电话,
他生气地挂上话筒,一回到休息室就盯著慧安问:「你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哇!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慧安不解地搔搔头。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慧安白了脸,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勉强开口,「没有……」
「还说没有?!」沈宇庭生气地拉过她的手,将她两手的袖子拉高,布满淤青的手臂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难过。「有几个人?」
「五……个。不过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真的!」慧安颤抖地澄清。
「该死!」沈宇庭气得将她拥进怀里,「你早上打电话来时,不会说吗?我会去接你的。」
他死命地拍抚她的背,慧安则不知所措,「我……我……」嗫嚅了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和温天丞也满头雾水的看了半天,他忽然贴在我耳边说:「有人深陷情网罗!」
我惊奇地看著他,又看向还站在我们眼前演爱情表白戏的两人,终于理解为什么沈宇庭这么激动了。
「别拍了啦!好痛呐!」慧安终于有所感地偎在他怀里撒娇。「我全身都是伤,你还这么用力拍我,存心要让我痛死的吗?」
「什么?!你全身都是伤。」沈宇庭气愤地大吼,动手要扯下慧安的外套。「那些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庭,别激动,这里还有筱昭、婷婷和我,你想要做的事,儿童、他人皆不宜欣赏,请克制一下。」
「我——」沈宇庭无法克制地大叫。
「你什么,吓著了筱昭和婷婷,我就找你算帐。」温天丞表情严肃,声量却保持平稳。「你是不是嫌力气过剩,想打架?我奉陪,不过不能在这里。」
「丞,」我忧郁地喊了他一声,「别这样说,筱昭会吓著的。」我看了他一会儿才转向慧安,「坐下来!把昨天的事说一说。庭,你也坐下来吧,把刚才的电话内容说出来,一定又是恐吓电话吧?」
心里一片愁云惨雾的我想放轻松一点,奈何一点轻松的心情也没有。
慧安拉著沈宇庭在筱昭身旁的椅子坐下来,筱昭连忙跑到我怀里来。沈宇庭看见筱昭不安又不语的样子,愧疚地朝我和温天丞比个抱歉的手势。
温天丞气得在空中朝他挥了一拳,「下次再这样,我一定不饶你。」
「真的对不起,我忘了她们是属于比较容易受惊吓的人,一时情绪失控,婷婷,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我和筱昭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脆弱,真的一会儿就好了。」我抱著筱昭,一起偎在温天丞怀里,他则一手抱著我,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著我的背。
「好了,废话少说。你们两个人谁先发言,事情赶快弄清楚、赶快解决,不然我想有人一定会捺不住性子,到时候事情搞不好会愈捅愈大。」
我不知道温天丞的隐喻是什么,但我赞成赶快解决,我想我已经有些筋疲力竭,看到他温柔、有耐心的脸,我又想起我们尚未去的蜜月旅行。
***
从恐吓电话到险遭暴徒非礼,我想慧安的胆子真的很大,她是那种打不死的蟑螂检察官,我却是个无胆的小老百姓,要我每天生活在这种恐惧的日子里,实在很难拿捏自己的情绪,温天丞和筱昭几乎快被我随时都紧绷的神经吓破胆了。
「什么?!你说什么?」他眼冒火光、口出怨言,「你想搬出去住,为什么?」
「我……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的情绪最近一直都很不好,再这样下去,我怕……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到时候……对你和筱昭都不好。」我真的发现自己潜在的精神官能症有明显病发的征兆。
通常有这种病的人自己多少都能知道,但很少人能坦然面对和承认自己有病,尤其是台湾的风俗民情,看心理医生的人少,若非已经异常到非常严重,不仅自己不肯面对,家人也通常不愿承认。
我是一个拥有合法心理医生执照的人,自然十分明白、也清楚整个情形,所以我宁愿在未发病之前离开他们一段时间,给自已一个重新调整心情的空间,也不愿将来被他送进医院,因为那将可能会成为长久的分离。
「对不起!」他拥抱我入怀。「是我没有好好保护你,让你受到这么大的惊吓!」
「不是的,」我在他怀里摇著头,「跟你没关系,事情是我惹出来的,让你和筱昭为了我承受这么多事,我已经很抱歉了,现在……我又要——」
「我不答应!」温天丞口气坚定地拒绝。「不要离开我和筱昭,不要现在说要搬出去住,难道你不知道,眼前放你一个人落单,等于是给歹徒机会吗?」
「不会啦!他不会想到我要去疗养院的,而且我只是去住一、两个月而已,除了不能和你们见面外,我在里面还是可以画图和整理资料的。余建达帮我找到的疗养院很安全、很舒适的,另外我是到那里当短期名义顾问,不是当病人,也不是真要到那里住一辈子,你——!」
「不行就是不行。」他还是摇著头,「不然你自己去问筱昭,看她要不要让你去,她不——」
「嘘,小声一点啦!」我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这么大声好不好,筱昭在隔壁还没睡著,她会听见的。」
「为什么怕她听见?你若真的要去那里,她迟早都要知道的,不是吗,」他看我黯然地垂下眼光,舍不得地低下头吻住我,「真的这么严重了吗?」
「还没,可是——」贪恋他的吻的我已经答不出话来。
「别去。真的不行,我可以将工作移到家里用网际网路和电传会议来处理,等这件案子结束了,我们再恢复原来的生活,你别去疗养院好不好?」他边吻我边说,同时将我抱到床上。
受到他肉体诱惑的我实在不能专心和他谈话,我大概明白——逃避生活压力的计画夭折了,不过我无法多想其他细节,因为整个脑子被他的气味、他的吻、他的爱语充满著,唉!一切就等眼前这件急迫的事做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