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办?”她心中已有决定。
“你答应?”
她点头。
“谢谢。”瞿拓自椅中起身,欢欣迎上前,欣慰惊喜的俊俏脸庞满是感谢之情。
“不用言谢,我能感受你的心情。”楚沐云柔柔笑着安慰他。
她也才刚办完父亲的丧事,虽然楚子明和她之间的父女情分极为薄浅,从小到大,父女之间的互动并不多,但这不代表她对自己爹地的过世没有遗憾,也不代表她无法体会瞿拓为人小辈的心情。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时间就订在今天下午。”
☆☆☆☆☆
这间位在医院顶楼堪称全台最舒适的病房,为顾及主人的病情,对于探病人数与探病时间的限制是一向被严格地执行的。除却病人孙子每天晚上固定的探视以外,偌大的宽敞病房,常常除了常驻的三位特别护士悄无声息的走动,就是心率调整机二十四小时不停的规律响声了。
今天,一反常态地,布置在房中四处的彩色汽球与花篮彩带为原本宁静的病房注入令人振奋的喜气,而四处走动的来宾与现场小型乐队所演奏出来的结婚应景乐曲,则是将众人期待推到最高潮。
除了两个人以外。
楚沐云一身白纱小礼服,手捧一束由满天星搭配几朵艳红玫瑰扎成的新娘捧花,坐在角落处,等待塞车迟到的牧师来到,巧笑倩兮接受众人祝福的同时,心中暗暗担心叫苦。
她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老人家在听到孙子开口承认已有相交多时的女友,而且女友也已经和璟璟培养出亲密感情时,高兴的直要瞿拓带来让他评鉴一番,还直表示听到瞿拓想结婚,就让他的病好了一大半。听说等一下还会有电子媒体前来拍摄婚礼过程,她偷偷觑了病床那边一眼,瞧见瞿拓正满头大汗地说服祖父改变主意,不过似乎没什么效果。
瞿拓抬眼,望进楚沐云略显焦灼的眼里,对她报以歉意的一笑,这时瞿老爷又示意瞿拓低身,不知在他耳边交代什么,瞿拓凝神细听一会儿,招手示意楚沐云过去。
“爷爷,累不累?”楚沐云对着病床上瘦骨嶙峋的长者盈盈一笑,尽职地在他面前扮起孙媳妇应有的模样。
“呵呵呵……不累,不累。”立在床前窈窕端庄的身影,娟秀清丽,谈吐教养良好,一副旺夫旺子的面相。
瞿大川打从心底高兴起来,转头再看看挺拔俊俏的孙子。好看,真是好看,活脱脱就是一对璧人啊!瞿大川欣慰之余,不禁微微红了眼眶,梅琳那孩子也很好,只可惜跟他家这个小子没有缘分哪!
瞿拓望见祖父的动作,立刻会意,眼神示意保母将小孩抱过来。
“不要抱得这么近,小孩子抵抗力弱……”尽管喃喃的抱怨着,可是看到曾孙活泼蹦跳,睁着骨碌碌大眼望着他的模样,瞿大川还是笑开了眉嘴。
“叫曾爷爷。”楚沐云细声提醒着小孩。
“曾爷爷!”瞿立璟嘹亮可爱的声音,中气十足。
“好可爱,跟瞿拓小时候一个样。”瞿大川用力睁着松弛下垂的眼皮,努力看着眼前一家和乐登对的模样,尤其是在看到小曾孙倚向楚沐云的可爱模样,更是让他想到独子小时候的样子。
早已蒙上一层纱的年轻记忆仿佛瞬间清明了许多。往事如潮水,涌上他已然运作八十三年的脑海,却又因年代久远而染上晕黄,模糊得教人分辨不清场景与人物。老人微微眯起双眼,试着将孙子与儿子重叠的脸划分清楚,一口气却梗在胸口。
瞿拓首先发现异状,“爷爷,你怎么了?”大掌轻轻拍顺着瞿大川的胸口,不见有起色,他急得大声叫喊在一旁的护士:“快叫医师上来!”
现场立刻混乱成一团,乐队也停止演奏了,训练有素的护士立刻清场,将众人请出病房。
瞿大川挥挥枯瘦的手,“不用了,咳咳……”原本尚有生气的双眼已经转成空洞,无神地注视着上方的天花板。
“记住,咳咳……不管怎样……要幸福……就像我和你奶奶那样……”倾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瞿大川对孙子笑笑,眼睛缓缓闭上,溘然辞世。
望着跪在床前的爸比,瞿立璟小小的身躯紧紧挨着楚沐云,睁着不解世事的童稚大眼看着这一幕生离死别,倒也懂事地不哭闹。
楚沐云不自觉地红了双眼,若说她是在悲痛瞿大川的过世,那就太矫情了,令她深受感动的是瞿拓与瞿大川之间那股深厚得不忍舍弃彼此的浓烈情感。
亲眼目睹亲人的离去是这般令人悲恸,就像是明知身体中的某一部分即将被活生生地斩断,却没有半点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捶胸顿足也好,悔不当初也罢,不管愿不愿意,就是只能接受它。
上天让人们相遇、相知、相爱、相处,乃至分离,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时候到了,该怎样就得怎样,半点也由不得人。
既然不知道何时会分离,是不是要好好把握相处的时间,尽情享受双方在一起的时间,以免日后徒留遗憾?亲人间的缘分是如此,亲密爱人不也是这样吗?
也许她还在摸索自己对查尔斯的感情本质,但她能确定她还是喜爱他的,不然她也不会愿意给他机会再重新接近她。
属于年少稚嫩的不理性恐惧,源于本身的不安全感造成,于是她只能戒慎恐惧地顺从着身边的人,害怕得罪他们,甚至害怕他们会因为她不完美而离她远去。
历经在台湾独自生活的这些年,不管生理上、或是心理上,她都算是真正独立自主的个体了,工作、社交、个人生涯规画、生活上的琐碎事项,样样皆是自己来。跳脱出在美国的那个环境后,她猛然发觉了原来自己也是个有用的人,只要她愿意,她也能够带给别人快乐。
仿佛突然之间长大了,楚沐云漾开一抹豁然的笑。认清事情症结所在,当然也就懂得以更聪明、柔软的心去看待人生历程上必经的事件。
既然逃不过,她就不该再耿耿于怀当初的伤害了。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就大方承认,尽情享受──毕竟再糟也不会比以前更糟了,更何况最糟的她都已经撑过了,还怕有更糟的吗?一再怨怼逃避,重复在伤口上洒盐,对她、对查尔斯都没有帮助。
她不再怀疑了。
豁然开朗的心,就像透进玻璃的金光,一片清明。
☆☆☆☆☆
将车缓缓开进停车场,楚沐云拿妥车上物品,准备下车时,竟发现车门旁已站立一个人。
查尔斯?!他不是一向都自己拿钥匙开门进她屋内的吗?
“你怎么在这里?”跨出车门,楚沐云与他对视。
“电视上的新闻,怎么回事?”查尔斯注视她的眼,担忧却全然的信任。
“电视新闻?”对了,台湾媒体就像嗜血的鲨鱼,播报新闻的速度讲求快、狠、准,看来今天下午的事情应该是上电视了。
“新闻说,你和瞿拓今天举行婚礼。”
“上来吧。”关上车门,她对查尔斯盈然一笑,率先走向电梯。老实说,她在心中对查尔斯的表现暗暗喝采。
她变了,而他也变了,不是吗?
他们都变得成熟理智,在处理攸关彼此的事情时,都懂得要多一点理智与耐心了。所以知她者如查尔斯,才会心中笃定这桩新闻不是真的。这对她的意义十分重大,因为这代表他开始敞开心胸,愿意用“心”来爱她,而非只是将她当作羽翼下的保护物、所有物而已。
查尔斯呆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她挂在唇角的笑容寓意深远,甩掉心中的怪异感,他快步向前跟上。
“你……”等待电梯上楼的期间,他终究忍不住开口。
“嘘。”她以纤纤葱白玉指抵在他唇上,让他噤口。
望着他满腹狐疑,楚沐云不禁笑开了。
“怕?”眼前这男人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只是一时的不确定,所以显得局促不安,等一下让他知道自己的决定后,只怕他又要恢复不可一世的嚣张跋扈了。
对于她的挑逗,查尔斯惊讶地挑挑眉。
这是怎么回事?不轻易卸下心防总是矜持内敛以对的她,突然不吝啬地对他施展笑容?!这转变太大了,到底是什么因素致使她的态度发生这样一百八十度大回转?
“喝什么?”进了门,楚沐云将手提包放好,打开冰箱,寻找着冷饮。
“和你一样。”透过冰箱的光,她曲线美好的腿一览无遗,查尔斯感到一阵燥热。
他吞吞口水,定下心绪,“你还没告诉我电视新闻是怎么回事。”
“那已经不是真的了。”
“已经?什么意思?”模棱两可的答案让他两道好看的浓眉高高竖起。
“就是,今天下午,我原本要当瞿拓的新娘。”
“他敢?!”他开始红眉毛、绿眼睛了。
“他当然敢。”她狠狠戳破他虚张声势的外衣。“而我也答应了。只不过,后来瞿爷爷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所以婚礼才没办成。”
“你答应他?!那我算什么?”
“你?你是我最爱的人。”虽不中,亦不远矣,至少她真的确定他是唯一会让她的心悸动不已的男人。
“如果要嫁,也应该是嫁给我,瞿拓算老几,他……你、你刚才说什么?”她的告白终于劈进他脱缰失控的理智,让他张目结舌,一时无语。
“你听到了。”
“不算,我可能听错。”
“就是你刚刚听到的那样。”
查尔斯猛然圈抱住她,并低头往她的耳朵后面呵气,一副准备大刑伺候的样子。
“啊?不要。”她尖叫跳开,可是所能争取到的时间,仍然短得不够让她免除被他困在怀中,大肆呵痒的命运。
她最怕被呵痒了,就算是轻轻碰触也会让她受不了。
“不要,不要,停!”楚沐云举起双手投降。
“不要停?没问题。”他装傻。
“停!好好好……我说、我说……”她全身布满鸡皮疙瘩,快喘不过气了。
“说。”
“我说,你是我最爱的人。”
“再说一次。”
“我最爱的人是你。”他的霸气依然不减当年。
楚沐云水眸晶亮,定定注视着眼前欣喜若狂的男子,欣赏他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准备留待日后坐在摇椅上对着儿孙好好诉说。
狂喜过后,是真正的手足无措。
查尔斯这辈子头一回不知该如何是好。对于两人的未来,他心中早已有许多计画,而这些梦想即将因她的答允而成真。他有许多话要说给她知道,却不知从何说起,这一切都是拜眼前这蛊惑得他意乱神迷的女子所赐。
不管怎样,他和她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好好享受彼此的陪伴。所以,不急于一时的。满足地叹口气,他拥她入怀,以着膜拜女神的姿态,亲吻她的额头。
“我也爱你。”与全天下有情人一样,是最普通简短的回应,却也是最重要的。
“我早知道了。”她笑得灿烂。
查尔斯怜爱地看着她俏皮得意的笑靥。自己绝不会有厌烦她的一天,他所爱的女人,可以温柔,也可以很勇敢,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她也可以武装上场,他相信她敢──只要给她机会的话。
“要不要说说那场婚礼的事?”对于差点失去到手的新娘,他还是非常介意的。
“瞿拓想让老人家走得安心,所以要求我与他一同合演这出戏。”
事实的真相令他拧眉不悦。她的同情心太泛滥了,如果假戏真作,怎么办?况且,他也不认为这样欺骗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是正确的做法。
“瞿拓和我早说好了,不会有不可预期的意外发生。”一眼看穿他心中的嘀咕,她连忙举双手保证。纵然真的差点假戏真作,被打鸭子上架,但那都不重要了。
“我的三魂七魄差点被你吓掉,尤其是消息传出时,我又遍寻你不着,更是心急如焚,今天下午死掉的脑细胞,比我之前死掉的加起来都还不够。不准再这样吓我了,听到没?”
他果然开始动之以情,威之以理了。楚沐云好笑地看着他,心中开始计量着往后该如何与他过招了。
看来,如何驯服男人的技巧与知识,她得花些时间好好研究琢磨才行。
第十章
十八个月后
“孩子的爹,宝宝在哭了。”楚沐云捂住电话筒,对着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看超级杯美式足球转播赛的丈夫下命令。
查尔斯认命地起身,临进去育婴室前,还依依不舍地将视线凝贴在电视萤光幕上,不想错过精采的比赛。直到不小心瞟到老婆大人警告性的眼神,他才心不甘、情不愿进去看儿子。
他到现在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个小子出生后,他一家之主的地位竟会被挤落到千丈之外,而排到第三顺位去?
轻轻抱起哭得满脸通红的儿子,纵然与这小恶魔有些恩怨未了,他为人父的还是得努力“善尽责任”,免得老婆大人待会又怪罪他顾子不力,延长他的刑期,他已经睡客房睡怕了。
一切都怪他。当初心想赶快让她怀孕,自己就有理由,名正言顺让她辞掉巨擘的工作,回美国专心待在他身边。谁知,算盘打得太如意了,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这个爱磨人的小子!
想起上次夫妻俩“沟通”后的结果,查尔斯仍不免余悸犹存地颤抖了几下。原本自认理直气壮的他,沟通到最后的结论竟然是──既然他怕吵,就去睡客房吧!
而上上次的“沟通”结果,则是为证明他是有父爱的,所以儿子半夜啼哭时,他必须起来冲泡牛奶,并负起安抚他的责任。
也不知道到底遗传到谁,还在喝奶的娃儿,却精得像什么似的。在妻子面前,是人见人爱的小可爱;换成到他手里,马上摇身一变成为磨人精。哭闹的时候,妈咪抱抱哄哄,马上就乖了;可是若让他来安抚,非得他小子自己哭到累了,才肯停止。
大大降低了他宝贵的睡眠品质不说,还严重恶化了他们夫妻的感情生活,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抱着老婆睡觉了,这一切都怪这个小子!
要是可以的话,他真想退货……或者,换一个也行,就是不要这个会来和他争宠,进而危害到他地位的小子。
心里虽然嘀咕着,查尔斯的动作可是不敢怠慢,凑近儿子下半身,吸、闻、嗅──不是尿布湿了;看一下时间,刚喝过奶──不是肚子饿。
那就是……他无聊啰!
温柔地轻拍他小小的背,查尔斯抱着渐趋哭闹的儿子,走到客厅,投给楚沐云求助的一眼。
“就这样了,如果你们决定来美国过耶诞节,一定要过来我这里,我好想看看璟璟长得有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