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官大权重又如何?悲伤的时候找不到人诉说,高兴的时候没人和他一块分享,就连笑,都得先骗过自己才能骗得了别人,你晓得吗?他活在自己堆砌而成的谎言里,告诉我他过得很快乐、很充实,很高兴上天赐给他富裕的生活,但看在我眼里他却是一贫如洗呀!”
夜深露重,阵阵夜风有着沁透人心的寒意,教古奎震不寒而栗。
“他的伤口没有人发觉,就连我也是在无意间才看见的。”豆大汗珠滑过脸颊,邱邑暗自冲开被制的穴道,向后退了好几步,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颓在自己的脖子上。“我很抱歉把毕颜小姐卷入这场恩怨里,她是个单纯没有心机的女孩,却让她看见这么残酷的事实。”
“邱邑!”直到这一刻,古奎震才惊觉那双眼也曾出现在另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不要!”
即便要付出代价?
耳边回荡那日和那名老人在桥头的谈话,他终于明白何谓代价!
一“我的能力微薄,不能为晋爷做点什么,他的哀伤痛苦我无法分担。”丝丝红艳的血染在银白匕首上,看得古奎震胆战心惊。
“不要!邱邑,别做傻事。”
“他为我做了很多,但我却无法给予半点回报,震爷,如果你已经得到救赎,那么请拉他一把……好吗?”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睡不着吗?”
毕颜回过身,看见晋熹站在凉亭外,两眼带笑的看着她。
“嗯。”她回以微笑,却在转回头后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
“要不要找人聊聊天?”晋熹步入亭内,笑着在她身边坐下。“就当作是解解闷。”“那你呢?怎这么晚还没就寝。”
晋熹指着眼睛底下的那两圈,“见到没?它有没有更黑一点?”他苦笑一声,“我在熬夜。”
“你要保重身体,我娘说虽然年轻力壮,可是也要好好保养……”
“才能操劳比较久?”他接下她未说完的话,朝她眨眨眼。
毕颜因他滑稽的表情,忍不住笑开来。“对,你真聪明。”
晋熹叹口气,“伯母英明,我也很想把这句话奉为圭臬,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该找个人来为你分担。”
扬扬眉,晋熹没有说话。
“要不然你真的会很辛苦。”她拍拍他的肩,深感同情。
晋熹笑得很无奈,“毕颜小姐的叮咛,晋某会放在心上。”
她膘他一眼,晓得他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耳里。
“杏文说这两天你的食欲不好,叫人很担心。”
“我只是……”毕颜皱起居,一时间找不到完美的借口。
“只是不能接受他的离开是吗?”他体贴的说出她不敢说出口的话。
毕颜脸上出现复杂的神色,眼里泛起雾气。“我……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有数,我无法和你争辩。”
她放弃在晋熹面前故作镇定,幽幽问道:“他年轻时是什么模样?听说他是一个将军,很年轻的将军。”
“嗯,我想想,时间已经太久远了。”晋熹的目光霎时变得迷离,仿佛回到那遥远的过去。“他很厉害,十七岁就为朝廷立下辉煌的汗马功劳。他肩上背负许多责任,我记得朝廷因他的关系分成保守和革新两派,保守派认为他是个毛头小子,援助他只会浪费公帑和兵源,但是革新派却相信他必然会为这委靡不振的朝廷注人新血。”
毕颜安静的听着他说,才发现自己对古奎震的认识仅是片面。
“你瞧,这对他来说是不是很不公平?他一个人要背负这么多舆论压力,却还要为自己和古家争一口气。事实证明,保守派人士错了,而那些亮眼战绩对他不过是牛刀小试,他还联合一些有作为的官员革除旧习,肃清朝野纲纪,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废除买卖奴隶这一条,当时还引起轩然大波,但是他很用心,尽力去为天下百姓谋福和。”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会离开?”
“官场上的险恶你不会懂的。”他别具深意的看她一眼,而后耸耸肩淡淡的笑。
“遭人陷害?”
“不晓得,要问他才知道。”晋熹仰起头,今晚的月亮掩在云层里,让人觉得有些可惜。“当年,只要扬起那支黑锦旗,敌方见到上头的锦虎,十个有八个逃的比飞的还快,他就是这么厉害的一个大人物。”
“你说……你说黑色……黑色的锦旗?”毕颜声音微颤的问道。晋熹并未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的往下说:“旗帜飘扬在战场上,只要看见那只栩栩如生的锦虎,就可以知道将有一场战事,无一例外。”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见到古奎震骠悍的模样。“一旦你见过他驰骋在沙场上的英姿,就会明白他生来就是该活在战场上的英雄。”
毕颜抑不住浑身颤抖,双手紧握成拳,冷汗滑落两颊,呼吸逐渐变得困难。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毕颜,你身体不舒服吗?”见她脸色发白,浑身发抖,晋熹关心的问道。
“你听过一支叫克烈的民族吗?”
晋熹震惊的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头锦虎,吞噬掉我族人的性命……”她泪流满面,无法接受事实。
“你……”晋熹眼底写满讶异。
“我还会见到他吗?”毕颜紧握着拳头,泪水不停滑落。“这辈子我还会再见到他吗?”
“毕颜……”
“我们会再见到面吗?”她激动的大喊,吼声回荡在夜风里。“告诉我!”
晋熹拧紧眉,害怕盛怒之下的她听见古奎震最后留下的话后,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毕颜,你冷静点。”他握住她的肩,见到她那张既心碎又气愤的脸庞。
“冷静?若换成是你,你能冷静吗?”她生气的吼着,宣泄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会是他?”
晋熹轻叹着,却无法为她做些什么。
“我还会再见到他吗?”
“若是再见到他,你会选择伤害他吗?”他轻声问道,“如果那是你的选择,我会祈祷这辈子你再也不会遇上他。”
她气愤的捶着他的胸口,“你怎么可以那么自私,和他一样,怎么可以?”
“你们或许还会再见面,但得等到他不再爱你的时候,他是这么对我说的。”他任她发泄心中的恨意,因为他们都是被命运捉弄而无法得到幸福的人。“那期限,你晓得有多久呜?”
毕颜无力的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流下。
“而代表的意思,你又知道是什么吗?”拍拍她的肩,音熹轻声叹息。“如果你够了解他,就会知道那句话的含意。”一个永恒,古奎震选择换种说法来表明。“我们都是得不到幸福的人,所以你要活得更快乐,就算是为了我和他。”
“我不能……我不能……”
“别恨他,永远都别恨他,别让自己陷入绝境。”她破碎的哭声传进耳里,晋熹仿佛看见一道倩影重叠在她身上。“凤……”他将欲探向她的手收回。
毕颜想忍住泪水,却徒劳无功。
“他的心伤得和你一样重,甚至更胜于你,相信我,一定更胜于你。”晋熹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喃,字字吐得沉重艰辛。
毕颜忍不住抬起头,因为他的话说得坚定又具信心。“你……”
“离她远一点!”一道黑影窜进庭园里,语气充满愤怒。
回过首,毕颜见到那道自己日夜想念的身影,却也难免惊愕。“震……”她颤了下身子,欲脱口而出的话遭外力压迫而梗在喉咙里。
“我以为还得等一段时间我们才有可能再见面。”晋熹只手擒握住她的纤颈,只要再用一分力,相信她就会香消玉陨。
“放开她!”古奎震怒不可遏,看着他变得阴狠的面容,感到十分恼火。
“晋爷……你……你怎么会……”毕颜吃惊的看着他,直到他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后,她忍不住流下泪水。
见到她的反应,古奎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你对她做了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那三个字不断在耳边徘徊,每个字都饱含他无限的歉疚与无奈。毕颜想开口问他原因,却无能为力。
晋熹拖着她站起来,步步退向凉亭外。
“不要过来,要不然,我无法预知自己接下来会做什么。”
停下脚步,面对他的威胁古奎震莫可奈何。“你真够卑鄙!”
毕颜默不作声,将目光移向身旁的晋熹,见到他眼底闪过一丝伤痛,这才晓得他说过的话。
我们都是得不到幸福的人……
当他说出那句话时,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她曾在心底揣测,却得不到答案,直到现在,她似乎明白那个笑得神态自若的晋熹,一定曾在心底反覆练习好几回,才足以骗得了他们。
可是他始终骗不了自己,所以才会说出那句话。
“我不在乎你怎么说,我就是我,不需要别人来评判,我也毋需迎合你们。”晋熹说得潇洒,神情却显得冷漠严苛。
“放开她,我们之间的恩怨与她无关,已经牺牲太多人了,就连邱邑也赔上一条命,你还要牵扯多少人陪我们一块不幸?”古奎震一脸愤然,对他怒目相向。“邱邑在我面前自刎!你听见没?他是为你而牺牲的!”
晋熹的心漏跳一拍,面容却平静一如往常。“愚忠。”他冷嗤一声。
“你这家伙!”
闭上眼,毕颜不想见到他们剑拔弩张的模样,因为她无法忽略搁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掌心正抑止不住频频颤抖。
他在伤心!晋熹的心正在淌血。这一切太残酷了,她恨为何只有自己晓得,更恨自己无法让他们停止彼此伤害。
“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晋熹冷冷的控诉着,面容冷漠无情。“所以,请别怪我。”话一说完,他带着毕颜离去,消失在古奎震眼前。
尾声
“那年,凤翔之役刚结束,震准备班师回朝,让那些长年在外征战的士兵可以回家过年,他知道这样做有些仓卒,但为了那些想家的士兵,也顾不得其他,可是那时却传来一封军书,说和林那里有蛮夷叛乱,朝廷要他即刻带兵去平息。”
夜里,崖通冷风拂面而来,月亮银辉洒落一地,站在一座墓前,毕颜听着晋熹娓娓道来十二年前发生的事。
“兵将们早已累得无法作战,震在不得已之下,捎信回京要朝廷派一支军队到和林与他会合。说来凑巧,一名副将自告奋勇,表明愿意带着几名士兵前往和林探查军情。震十分相信他,那名副将与他一块出生入死,也曾为震挡过箭救他一命。”看着墓碑上斑驳的字迹,晋熹的眼神充满眷恋。“两天后,震率领数名亲信到和林,因为他迟迟未接到消息,抵达和林才发现什么蛮夷叛乱全是谎言,他们说的蛮夷不过是一群老弱妇孺……你晓得吗?他们大都手无寸铁,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见到遍地都是尸体,那些倒卧在已干涸的血泊中的全是无辜的百姓,在那一瞬间,他震惊得差点站不住脚。一场官场上相互利用争夺的阴谋,竟牵连到无辜的百姓。他一个人默默的为那些百姓挖坟造墓,而他的几名亲信,有人因为那些百姓死状甚惨,以及漫天的尸臭味而失控疯狂,即使如此,他还是花了整整三日为他们造坟。不久后传来那名副将升官的消息,他懊悔自责无法原谅自己的错误,一个人伫立在墓前许久,直到第四天后,再也没人见到他的踪影。”
说到这里,晋熹转身看着一脸错愕的毕颜,“这是震的一名亲信告诉我的,你已经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仍选择恨他吗?”
“但那支旗子怎么会……”
“我不是和你说过,当年只要扬起那支黑锦旗,十个有八个蛮族会落荒而逃,还有疑问吗?”他笑得一派自在,愿意在此刻为她提出的问题给予完整的答覆。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望着他,毕颜百思不解。“你可以不说的,让我埋怨他一辈子。”
晋熹淡淡一笑,笑容里没有先前的冷酷。“他可以责怪自己,但是你不能对他有任何误解,更不能责怪他半分,这辈子他活得够不自由了。
“可是你却伤他,为什么?”
“如果你是我,就会明白为什么。”他瞥了眼她的颈项,上头鲜明的掐痕让他十分愧疚。“对不起,让你卷入我和他之间的恩怨。”
“晋爷,现在还来得及回头。”
“你这是叫我名字吧,我们可以换个方式,以朋友立场,如何?”他走到悬崖边,阵阵冷风吹得他衣袂飘扬。“我已经好久都没有交到朋友了,官场上大家都不兴这一套,我寂寞好久。”
毕颜跟在他身后,听出他话里饱含孤寂的怅然。“再见到他时,你一定很快乐。”
他浅浅一笑,默不作声。
两人站在崖边,闭上眼,将那些恩恩怨怨暂抛一旁。
“如果可以,我希望和他不会走到这一步,但是为了你,值得。”睁开眼,晋熹淡淡的说。
他的话遭风卷走,毕颜听不清楚最后两句话,“晋熹?”
“听见你喊我的名字,真的很让人高兴。”伸出手,他再度擒住她的咽喉。“我真的很高兴。”
“不……”毕颜小脸瞬间一白,她被晋熹掐得喘不过气来。
“晋熹!”一抹颂长的身影闯入两人眼里,是古奎震来得匆匆的身影。
“真慢,不怕她死在我手里?”晋熹笑着问道,又往崖边走近一步。
“你疯了吗?”古奎震大吼,连忙奔上前。
“站住!如果你想见她跌下悬崖的话,就再靠近一点,我保证你绝不会错过这幕精采的好戏。”晋熹扬高眉,说得从容优闻。
古奎震连忙停下脚步,“好!我不再向前,你放开她,咱们好好谈谈。”
“谈?”晋熹蹙起双眉,“我和你之间的友谊,在凤琳死后就变得岌岌可危,更在你远走消失后,完完全全被扼杀掉,如今你还想和我谈什么?十二年了,现在的你拿什么和我谈?”
“我知道我对你有所亏欠,但为何要牵扯到毕颜来报复我?她是无辜的。”
“无辜?在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无辜的,可是却无一幸免呀,你忘了吗?”晋熹冷冷的提醒他。
“晋熹!”手握成拳,面对他揭开自己的疮疤,古奎震显得十分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