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回因为有必须进入山庄探望及照顾母亲的决心,加上没人急着要她走,才晓得,豪门山庄浓厚的压迫感,极似寒冬的气流,凝结周遭,也让她动弹不得。
“你的手提包。”
邱咏亲愣了一愣,收下司机递过来的物品,看着车子绝尘远去,抛下她一人,一股说不出来的畏惧遽地涌上心头。
“小姐,你找谁?”
直到山庄的守卫呼叫,她才晓得,自己真正该做的,不是杵在原地发愣,而是走前几步寻找好久不见的母亲。
邱咏亲迟疑了好一会,才走了过去。
守卫没有打开大门,只是站在里头说话,显示山庄森严的规定。
“没事的话请不要挡在大门口。”守卫说话倒没有那么恶劣,只不过不苟言笑的表情教人难以亲近,如同山庄一般,严酷肃穆。
“不是……我来找人。”
“找哪位?”
“许桂琴。”
“谁?”守卫听的有些茫然。
“三嫂。里面的人都叫她三嫂。”
这下守卫有了印象,“喔,负责伺候老夫人的三嫂。”
邱咏亲胸口紧揪,脑中突然浮现母亲伺候他人低声下气的模样,月眉因心疼不已而深锁。
“是要我帮你传她过来吗?”
邱咏亲用力摇头,“我想进去看她,她病了。”
“你是……”
“我是她女儿。”邱咏亲毫不犹疑地回答他。
守卫抬眼,神色陡地颤栗,强硬地将她推到一旁。“先让开一下。”
邱咏亲站不住脚,连连退了好几步,也踩到了几块积水之处,若不是后面有个石柱可以作倚靠,她很可能就被守卫的力道推倒在地。
待站稳后,电动大门缓缓开启,不是为她而开,而是为突然出现在山道的黑色豪华房车。
邱咏亲惊愕地望着气派非凡的黑头轿车,朝山庄行驶过来。
车子熟稳地转进山庄入口,一经过积水的地方,邱咏亲惊呼一声,来不及躲开,就被喷了一身污水。
邱咏亲先是低头看自己脏兮兮的长裤,再难以置信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轿车。
“你的裤子——抱歉,司机可能没注意到你在这里。”
邱咏亲苦笑,“不碍事……请问,可以让我进去吗?”
守卫点点头,递给她簿子,要她登记一切资料才准允她进入。
向守卫再三道过谢后,邱咏亲快速地步入所谓的豪门深院。
还没见到想象中的欧式豪宅,她就忍不住为眼前宛如仙境的庭园造景惊叹。
然而这般美景,却让人有股找不到边境的无助。
走了一段路后,顿时想到,她该往哪走?母亲位在何处?
天,这样的地方,连平时冷静的她都深感压迫,她不禁好奇,居住在豪门里的主人,会是怎样的人?
举目四望,瞧见远方的围环喷泉停了一辆轿车,定睛看去,正巧就是刚才泼她一裤子污水的黑色轿车。
车子似乎犹未熄火,那就表示车上还有人。锁定询问的目标后,邱咏亲加紧步伐,向前走去。
她刚要开口,豪华轿车走出一名男子。
以男性的身高来论,他很高,手臂挂着西装外套,身着暗红色的衬衫,剪裁完美的西装裤衬托其修长的双腿,迈步之余傲气横飞,光是那背影,就够教人臆测出其不凡的身份。
邱咏亲见那男人往大宅方向走去,脚步慌了起来,“请等一等……”
男人稍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听见她的叫唤,却没回头,继续他的乎稳步伐。
“先生!”邱咏亲为了唤住他,开嗓子呼喊,规模庞大的山庄顿时回响着邱咏亲的声音。
男人再度停下脚步,终于转身。
他一回头,邱咏亲容色立即为之一呆。
正视她的是一张令人意想不到的俊美脸庞,太过的惊愣让她无法在短时间端详这出色的五官,只晓得正在冲击她的是可怕的严酷不悦。
周遭的空气似乎冻结而使她发颤,呼吸亦因感受男人发散的独特冰冷而难以顺畅。
眼前站在大宅阶梯上的高大男人,浓眉略略往上扬,摆明的不友善。
不知怎地,邱咏亲对这陌生男子感到深深的畏惧,更意外世上会有这种人——无须开口,靠着锐利的黑眸就能使人哑口无言。
这人身上的气息若非与生俱来,便是他根本不屑于能够让人洞悉其性格的平凡世界。
一张完美无瑕的五官就是不平凡的证明,慑人的冷酷亦是不寻常的证明,就好像……她刚站在豪门山庄刹那间由脚底窜起的寒气,令人动弹不得。
她深深吸气,语气发颤地道:“先生,请问——”
“懂不懂规矩,谁准你这样叫我?”
第二章
一阵错愕朝邱咏亲席卷而来,男人锐利的冷觎教人颤栗。
“唉?”
男人剑眉稍稍拧起,目光移到她被污水喷脏的白色裤子,悻悻然的神情为之缓下,若有所思地打量邱咏亲全身上下。
“我只是想请问你——”
“刘老!”再次,男人霸气到不给她说完的机会,朝邱咏亲身后朗声道。
未几,邱咏亲听到开门声,似是由后方的车子传来,想来应该是刚刚开车的司机。
当邱咏亲侧头,身旁便站了个中年男子,两手并直,微微弓着身子,表情战战兢兢地望走台阶上的英俊男人。
邱咏亲好生纳闷,正想开口,男人一副不耐烦的口气抢在前头——
“立刻解决她的衣服!”男人撒下话,转头就走入豪门大宅里去。
邱咏亲心下大愣,接收刘老锁定她裤子的视线,这才明白自己教人大大的误解,同时顿悟,原来那男人早将她被污水喷一身湿的情景尽收眼底,却没有停下车子关心遭殃的她……
刘老掏出皮央,邱咏亲瞪着这举动不禁难受,赶忙阻止,“叔叔,我不是来跟你们计较这个的。”
邱咏亲忍不住看向豪门大宅,那男人傲不可言的气息似乎还留在台阶上,一阵一阵扑向她来——很不寻常的男人,极似山庄冷酷的发源地,每看一眼,心头就会加倍寒冷一次。
刘老苦笑,跟适才那男人比起来,他多了份歉意,“车子是我在开的,本想停下来看看小姐有没有事,但少爷赶着办事……多少钱?我加倍赔给小姐。”
“叔叔,真的不用,我是来找人的。”邱咏亲硬是把刘老的钱推回去。
一件市场上几百元就能买到的廉价裤子,何需刘老手中的大把钞票?
刘老手中那几张大钞太过厚重,重重地打击她的自尊。也许他们真的赶时间,进而会错她意……
“找什么人?”刘老往远远的大门探去,收到守卫颔首的暗示,恍然大悟,“有跟守卫登记过了吧?那就行了。”
“不是,我不清楚这里的方位,找不到人。”
邱咏亲说的保守,事实上,她觉得这里规模大的让人迷失方向,似受因在这;而这里的每样景物都是那么的陌生冷淡,方才那男人的冷酷更是加深她心中的印象,存留在内心的冰寒到现在还淡化不去。
刘老听了失笑,肯定道:“你是来找住在山庄的员工吧!”
“嗯,叔叔怎么知道?”
“因为你不认识少爷,也不懂山庄规矩。在山庄,没有少爷的允许,不在大宅里工作的员工,是不许踏入大宅前院的。”
邱咏亲当即转了身,四处看看。她以为这山庄只有眼前这栋庞大的欧式建筑,所有人都居住在此,待她仔细看去,才发现北方竟还有类似这样的大建筑——这地方实在比她想象中宽大许多。
低头看着自己所站被列为禁地的草地,再瞧瞧早已不见人影的阶梯处,她微微惊叹道:“刚才那位是……”
“秦家的少爷。”刘老嘴角上扬,噙着对话题人物的骄傲。
邱咏亲不禁屏住呼吸,闷在胸口的寒气倏地流窜全身,所有对那股强烈冷傲的诧异,霍然得到答案。
是啊,拥有这样的身份,是该狂傲,是该将不属于其世界的人狠狠摒除在外,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可为什么当自己回想那鄙视人的眼光,会这样难受?
她的工作一天可见不下百次的骄傲脸色,从未在意过什么,却惟独对这个男人的目光莫名在意。
忆起那掺杂不耐的黑眸投射而来的厌恶,像是在暗示,她连跟他交谈的资格都没有。
如此这般的严酷,的确跟这座山庄每个地方的划分相当类似,她属于哪类就该到哪个地方去,没有反驳余地的霸道、独裁。
将人的尊严踩在其脚底下……是了,硬在她胸口的就是这份气,碍于四处凝重的压迫,碍于每一想起那男人异常冰冷就莫名胆惧的冲击,她保持沉默。
“小姐要找什么人?我替你找找。”刘老紧紧握着钞票,始终想着要解决少爷觉得麻烦的小事。
“许桂琴,我母亲,她说这里的人都喊她三嫂,叔叔晓得吗?”
刘老闻言,展颜笑道:“大伙的晚餐都是三嫂在弄,怎会不晓得?三嫂是个很好的人哪……”
邱咏亲看着刘老亲切的笑容,心头一阵温暖,想来母亲在这里的人眼中是个古道热肠的妇人,日子也没她担忧的那样难受。
“往这里走。三嫂说过她有个女儿,却没见过你,要是晓得三嫂的女儿这样标致,说什么也要介绍……”
刘老说了什么,邱咏亲只顾着腼腆地笑,当真落入她心头的,不是刘老笑呵呵的面容,而是之前那个强硬倨傲的男人。
愈是想,体内的冰寒就愈是放肆扩大,明显觉得自己不喜爱这种倨傲冷酷的人,但是,自己又为何频频回顾他之前所出现的地方……
月眉凝聚困惑,不愿再多想,咏亲将视线转移到刘老指的方向——一处划分三面的白色建筑,山庄员工的居所。
当邱咏亲才停止对那男子的思绪,背后豪宅窗口却出现一双深邃的黑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形。
***
小脸低垂,目光若有所思地走在因过于劳动而长茧的双手,默默承受母亲责备的神情。
“晓得我不准你来就把电话关机,存心让我联络不到人?”桂琴半躺在床上,凝望女儿瘦削的脸颊。
邱咏亲摇摇头,一起身为母亲倒杯开水,顺道打量卧房的简陋摆设,“妈,喝水。”
“我不渴,东西收一收,好回去了。”桂琴拨开邱咏亲递来的开水,刻意扳着脸。
“妈!”邱咏亲轻喊一声。
每回说不到两句话,还没看仔细那劳累的面容,母亲就叫她走。
知不知道她这做女儿的有多心疼她?
“这个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别打扰妈做事。”
“累出病来了也别打扰你?小毛病一堆也不让我打扰你?”放下茶杯,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努力压抑心中的难受,低声说道:“妈,别做了好不好?我知道我赚的钱不够多,但最起码,我还能照顾你。”
“以前你爸还在时,住院那一大笔医药费,是谁出的?家里差点被查封,是谁帮忙偿清欠款的?还有……”
“知道、我知道,是秦家,你说了好多遍,我都记着,没有忘,可该还的你不都还了?”
“恩情这种事哪还得了?秦家认为那微不足道,可不代表我们能当作没那回事。咏亲,妈跟你说的你明不明白?”
明白,怎会不明白?她只是担心她老人家的身体。还了债,欠了恩情,现在老家却是叔叔婶婶在住。只怪她攒不了那么多钱买个家,供母亲舒舒服服过日子。
每回谈到这话题,往往被一句明不明白,引出她同是感恩的观念,也太过了解,跟着便会听见母亲叹口气……
“唉……”
最后斩钉裁铁地要地回去——
“妈没事了,赶快回去工作。”
邱咏亲没有讶异,紧抿着嘴,凝视母亲那一直没有好气色的脸。
她总是太过相信母亲这句话,而导致她今日病痛缠身。
这次,说什么都不依她,不依了!
拿起带来的几件轻便衣服,无视母亲愈来愈难看的脸色,打开衣橱一件一件往里头挂上。
“咏亲,没听到妈的话?这里你不能待。”
“吴阿姨说上回她亲戚也住这儿,秦家人不管这些小事。”她不是任性,而是再三向母亲同事确认居住下来没有任何问题,才作了这个决定。
“咏亲——”
“公司那边我请假了,就算现在回去也没我的班,主管都已经找人替我代班了。等你身体完全好了,我就什么都依你。”邱咏亲带上门,走出卧房,不愿再多听些什么。
刚走出卧房,便瞧见吴妈站在大厅,目光锁定自己,看似在等她出来。
以前跟母亲在外头见面,吴妈几次都有在场。她对这位妇人不陌生,甚至母亲难以启齿的事,大多是从热心的吴妈口中套出来的。
“咏亲,来,有东西要给你。”吴妈坐在沙发上猛朝她招手。
“吴阿姨,住这里真的没关系吗?”
“房间多的很,山庄做事的人多,不是特别在大宅工作的,秦家人也记不住,要是见了你,还以为你是新来的……我刚刚放哪了……”吴妈东摸摸西摸摸,未几,从暗袋中拿出摺好的几张大钞,“这你的。”
“为什么给我这些钱?”邱咏亲双眉为之轩动,直觉得这情景好熟悉。
“是你放在刘老那的钱。”吴妈说的理所当然。
邱咏亲思索一下,终于知道吴妈指的是什么了。
“拿去,不拿就当是你给我。”吴妈食着钱的手突攒一紧,看着它,眼睛发亮。
“裤子脏了,再洗就行,这些钱我不能拿的。”
记得她跟刘老解释过,但不明白他为何还是要给她钱?
“你送回去刘老也不敢收,还是拿着吧,不然拿去买补品给桂琴吃,怎样都有帮助。”
端看刘老和善的模样,也知他是遵从指令做事。或许,她该解释的对象不是刘老,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冷酷男人。
邱咏亲沉默半晌,伸手收下吴妈手中的钞票,眼眸透露着坚毅,“吴阿姨,你知道那位秦少爷住在哪里吗?”
吴妈一听,脸色立刻发僵,“这小事你就别去找少爷,要不你当没收过,拿给我,我替你去帮你妈买补品。”
“既然是小事,那位少爷又何必要刘叔叔拿钱来测量别人的肚量?”
“少爷有他做事的原则,他从不想欠人。”
邱咏亲频频摇头,不是不能接受对方的作风,而是这种偿还手法,好伤人,仿佛认定她就是巴着他贪钱的女子。
一想起那冷冽淡漠的神情,很奇怪地,下意识她就有股冲动想找他说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