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和柏克商量,三个人终于编出了一个可以教人信服的说辞,他们立刻写了以下的启事寄到公报刊出。
“蓝安妮小姐在由船上落海后已经安全地获救。未来数个星期,她会留在巴斯温泉疗养,直到恢复健康。对于前日错误的报导对蓝家人所造成的不便,公报谨此致歉。”
第二章
在“火龙号”到英国的漫长旅程中,维奇由锡兰带回来的贴身侍女及管家一直轮流的晕船,最后甚至变成由维奇来照顾他们两人。但琳娜和布约翰对他的意义重大,在他买下“黑豹园”后不久,琳娜及约翰就一直和他在一起,他们变得好像是他的家人,而不只是侍女及管家。他们也都对他付出耿耿忠心。
琳娜年约二十出头,她是名窈窕美丽的印度女郎,维奇昵称她为莲花,因为她出落得就像莲花般幽静动人,她的美是深遂神秘的,像东方一样神秘。她十二岁时就成了寡妇,依印度的惯例,她得火葬殉夫。那时候维奇才刚买下“黑豹园”不久,他自火葬堆里救了她,使她成为他的贴身侍女。约翰也是印度人,维奇给了他一个英国名字,因为他崇拜英国的一切,而且他似乎天生具有英国管家一丝不苟的脾气,这次维奇回国,约翰坚持要同行,一方面看看他所崇拜的英国,但最主要的是照顾维奇。约翰的办事能力很强,他将维奇在锡兰的家管理得井井有条,维奇猜想“伊甸庄”也会用得上他。约翰尊敬并忠心于他的英国主人,虽然他和莲花常斗嘴,维奇看得出这名大个子事实上很喜欢莲花,而莲花也并不全然对他无意。
旅途似乎永无止尽,但终于在一个晴朗的黄昏,“火龙号”抵达了伦敦。一阵强烈的乡愁突然淹没了维奇,他已经十二年不曾踏上英国的土地了。伦敦码头的气味及喧闹仍和往日一样,但停泊在港口的商船比往日多了许多,而且来自世界各地的都有。
跳板放下来后,维奇第一个下船。他雇了一辆马车等在船边。他回到船上,打开枪柜,将枪发给船长及大副、二副,吩咐他们守着货物,不要让在码头上流窜的一些宵小上船。然后他带着约翰、琳娜、一双随身不离的八哥,扛着由锡兰带回来的行李箱及金子,上了等待的马车,指示车夫带他们到当地最高级的沙佛利旅馆。
那晚走进旅馆的是极引人注目的三人行。布约翰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回教服饰,白色头巾上缝了颗斗大的红宝石;琳娜穿着印度纱丽。一双五彩缤纷的八哥立在肩头,维奇虽然穿着白人的服饰,但他被太阳晒黑的肌肤与及肩的卷曲黑发,却教人难以相信他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加上他威严的气度及天生领袖的风范,旅馆的经理及仆役立刻结论他是由印度或东方来英国访问的酋长大君——而且还富可倾城。瞧他让仆人戴红宝石,及一口气订了三间最好的套房的大手笔就知道了。
沙维奇没有理睬他们的大惊小怪。至于其他客人好奇的注视,他只需要以冰冷的眸子扫过去,他们就纷纷转过头去继续做自己的事了。重要的是,他终于回到了英国。今天他会在沙佛利旅馆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开始就有得他忙碌了。
穿着安利的衣服,坐在安利的床上,安妮刚将一本书放在膝上。书里的故事一点也不吸引她,她的思绪一直漫游到悲伤的方向。她拿起书,再次试着阅读,但她无法不想起安利。尽管她不断的祷告,向上帝祈求,安利始终没有出现。
蓝庄少了她的双胞胎哥哥变得好寂寞,但她要代替安利的决心并没有动摇。她宁死也不让蓝伯纳自她及外婆的手上夺走蓝庄。
这是个美丽的一天,她渴望到外面去,但她叹了口气,硬逼自己埋首书中。突然她将书丢过了房间。该死了!她总是得出门的。过去几天,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害怕被揭露了身分。但如果她要扮演安利,她就该做得彻底些。重要的是“态度”。只要她抱着正确的态度,任何事都可迎刃而解。
她决定骑马到佃农的农田,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的。她戴上假发,系上一条浆白的新领巾,抓了些银币到口袋里,顺手拿起安利的马鞭。到达马厩时,她差点忘了,直接走向她的“维纳斯”。她及时醒过来,要布莱为“海神”上鞍。
“它也需要好好地运动一下了,”莱德说道。“你可以试试你在罗彻斯特买的新马具。”布莱说的新马具是安利第一次的坠马意外后不久添购的。
马厩里的老猎狗摇着尾巴靠近她,她正要像安妮常做的叫它“甜蜜宝贝”,并抚弄它时,她记起了“态度”的重要。她改口学安利嘲弄的语气道;“嗨,丑陋的老家伙,还在这里鬼混啊?”而老猎狗似乎喜欢安利的侮辱胜过她的甜言昵语。
安妮骑着“海神”穿过田野,辛哈利和他的儿子正在收割麦草。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装做漫不经意地下马。她一手插在裤袋,一手轻甩着马鞭。“嗨,哈利,看起来收获不错。”
脸红扑扑的农夫抬起头,他的舌头似乎打结了,他强迫自己开口。“爵爷,我们全都对你妹妹的事感到很难过。”
安妮咬着下唇,点点头。她强咽下喉间的哽咽,如果她要扮演安利,她得先度过这个尴尬的时刻。“我骑马过来看看你们有没有需要些什么。”
“不必为我们费心了,爵爷,你自己已经有足够的麻烦了。”
辛哈利的儿子却带着挑衅的眼神开口了。“屋顶会漏水。”
他父亲的脸庞胀得通红。“等我们割完了麦草,我们就会补好它。”
安妮看向那间农舍。“它的屋顶需要重换了,哈利。我今天就叫人弄好这件事,你早该告诉我的。”她责备地道。“在下雨前把草割好吧。”
哈利搔了搔头,不明白贵族为什么总是出尔反尔。以前他提到屋顶漏水时,年轻的蓝爵士只是叫他补好它。
在下一处农田,安妮发现到农夫的两个女儿一直在看她。玛莉及莉莉比她都年轻,却精明得很。她经常和她们说话,把一些不穿的衣服送给她们。玛莉开口时她以为自己要被揭穿了。玛莉抛给她一个诱惑的眼神,似乎他们之间分享着某种秘密。安妮想着:她知道了!但她却听见玛莉说道:“今晚我会在牛棚后等你,爵爷,如果你有意思。”
安妮松了口气,跟着愣了一下。玛莉正在邀她赴一场午夜约会。莉莉的态度也不比她姊姊好上多少。“你的妹妹不会再需要她那些漂亮的衣服了,可以把它们给我们吗?”
多么贪婪的小婊子,安妮心里想着。“你们的父亲呢?”她冷着声音问道。
“在牛棚里,他叫我们在母牛生完小牛前不要进去。”
安妮下了马。“看着我的马匹。”她命令道,低头走进了矮小的牛棚。
“你好,爵爷,”白乔伊大喊道。“能帮我个忙吗,爵爷?”
安妮吓住了,但她知道不能因为看见母牛分娩的场面就退却。
“真是头老婊子牛,踢得就像骡子一样。你能抓着它的后腿吗?”
安妮脱下白手套,塞在口袋中,再脱下外套,慢慢走近牛屁股的那一端。她抓住母牛的后腿,随即惊恐地发现她的马裤已全溅上了牛粪。然而她很快地忘了这一回事,专注于生产的神奇过程中。母牛低下身子,一包包着小牛的膜状物落到了乔伊的手中。他很快地撕下小牛的胞衣,让小牛可以呼吸,他将湿淋淋的胞衣揉在干草中。
乔伊咧开笑容道:“你现在可以把那只腿放下来了,抱歉让你的身上溅得都是屎。”
安妮看向她的长裤,笑了。“据说这代表幸运,不是吗?我想我们是需要点运气。”
“是的,我们对宅邸里发生的事情感到很难过。”
“我是过来问问你们有什么需要,不过我自己可以看出有一边的墙已快要垮掉了,我会叫人补好它。还有,这地方最后一次粉刷是什么时候,乔伊?”
“我已经两、三年没有粉刷过了。”
“我会给你油漆及长柄的刷子。”
“你还要来帮忙刷墙吗?”乔伊笑道。
“现在我看出你那些女儿的胆量是自哪儿得来的了。不要得寸进尺,乔伊。”安妮和悦地说道。
回到庄园的路上,安妮的精神昂扬。她感到自己第一次成就了些什么。她仍惊讶人们这么容易接受她为安利,
一点点粗话加上漫不经意的态度,所有的人就认定她为男性。
她上楼要换下长裤时遇见了柏克。“我刚替一只小牛接生。”她骄傲地道。
“做得好,爵爷。”
“对了,你知道吉米递给我一个基尼,告诉我这是我赢的钱,那是什么意思吗?”
“他父亲在养马场当会计,安利赌马。”
“多么浪费钱!”安妮喊道。
“说得像个女孩子。”柏克苛责道。
“好吧,既然这样,把这个基尼给吉米,告诉他我要赌一匹一赔二十的。”
“这就对了。”柏克眨了眨眼,礼貌地不对安妮身上发出的恶臭予以置评。
安妮拉下靴子,心里纳闷,不知道沙维奇在魏律师那儿接到修理农庄的帐单时,会有什么反应。她耸了耸肩。为每一件小事担心是典型的女性作风,她会改掉这个习惯,安妮坚定地告诉自己。
维奇在伦敦第一个找上的就是魏律师,他已故的好友蓝洛斯向他推荐过他。见过他后,维奇精明地衡量着对方的能力,决定成为他的客户之一。
“做生意的第一件事是开个银行帐户,”维奇说道。“我以前的海外交易都是用莱德银行的户头,但如果你能在巴克来银行那儿争取到较好的利益,也可以选择那儿,这件事让你全权决定。不过你最好先和他们约定好时间,我几个小时后要叫人送几箱金子过去。”
魏律师强迫自己不要为之动容。“你的金子用箱子装的?”他问道。
“是的,正确来说共有十二箱。”维奇回答道。
“每个箱子里大约有多少金子?”魏律师礼貌地问道。
“大约二十万卢比。”
魏律师怔了一下才有办法计算,他的新客户拥有两百五十万镑的金子的身价!魏律师不由得肃然起敬。这是他接过最有身价的客户!
“我这里有一张单子,你可以要你的职员给我一些适合做生意的地方的地址吗?我还需要交通工具,此外,我似乎也需要好裁缝,我到英国后,人们一直瞪着我瞧。”
魏律师召来他的职员,将单子交给他,他私下叮嘱了他几句,要他只列上一些最好的地方。
“我在格文沙那儿要韦威廉替我建幢房子,我存了钱让他随意支用,但我猜想他现在已经超支了。我会叫他以后把帐单寄到这儿由你看过。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在伦敦有个居住的屋子,我今天就需要,但我可以容忍到明天。这期间我会住在沙佛利旅馆。”
“沙先生,我可以看出你是个讲求实际,直话直说的人。”魏律师说道。“要在今天买到房子是不可能的,也许你可以先在旅馆住上几天。”
“我已故的朋友蓝爵士向我保证你的能力极强。”沙维奇指出。
魏律师一直想和他谈到他监护的两位蓝家双胞胎的事,现在正是机会。“已故的蓝爵士在城里的考南街上有幢房子,既然你代管蓝家的产业,你何不善用一下?房子里设备齐全,屋里也有仆人。这可以给我们充分的时间,为你买到最合适的房子。”
“这个建议有价值,它倒是解决居住问题的权宜之计。我还没见过我的被监护人。”
魏律师坦白道:“他们非常年轻,而且一直住在乡下,他们不像城里的那些年轻恶魔一样的世故。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像话。你不在英国这段期间,真是世风日理,道德沦丧,不过蓝安利爵士不会给你惹麻烦,他是个个性和善,讨人喜欢的男孩。”
维奇看向他。“为什么我觉得你还有言外之意?”
魏律师清了清喉咙。“是那个女孩,蓝安妮小姐,先生。她父亲去世后不久她来过这里,要求知道她父亲留给她多少钱。我对她保证她的嫁妆存得好好的,但她又想要知道她能不能挪用它来生活。我告诉他你控制着她的财务,她就发脾气了。之后她就到处购物,并把帐单寄过来让你处理。”
“让我看看。”维奇道。
维奇很快地翻看它们,大部分都是用来买女性的衣物及饰品等的,加起来还不到一百镑。另有几张帐单是用来支付修理佃农的屋子的费用。
“由我的帐户里提钱付清它们吧。就我所知,安利是按季收到零用钱的,那笔钱那么少,我真不知道他怎么过活,你最好把他的津贴加倍。我打算在伦敦这些要紧的事办完后,就到斯托拜访他们。”维奇站了起来,“好了,今天暂时就到此为止,魏律师。你可以在考南街的屋子找到我。”魏律师将写着住址的纸条给他,两人用力地握了手。
沙维奇决定用走的过去,距离并不远。一路上他想着双胞胎的事。女孩听起来就像她的母亲——女人在碰到钱的问题时都一样。男孩听起来就比较不那么世故,而且讨人喜欢。他希望他们能成为朋友。
维奇知道一路上他吸引了许多人的注目,但他自己也开始注意起伦敦街上的人。老天!人们的流行究竟变成怎样了?他是街上唯一不戴假发的男性。大部分的绅士都穿着缎料紧身长裤,富丽的织锦背心及蕾丝高领衬衫。维奇觉得他们穿着倒比较像是舞会中穿的,一般平实的服饰哪儿去了?
他看了一、两个男人穿着红色的高跟鞋。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学女性的流行?伦敦一向流行得比较古怪些,但老天,路上他经过的每个男人都显得可笑的娘娘腔。还有不少年轻人在脸上抹粉、戴耳环并带着扇子,他留在印度期间,这个世上的人是变疯狂了吗?
两名年轻人悠闲地靠在一间巧克力店门口,一个人的背心上绣着蝴蝶,另一个人在金色蕾丝边的外套胸前别朵花。维奇轻蔑地看着他,年轻人也抬起眼睛,打量着这位黑发、高大的外国人,打了个寒噤。
维奇终于将目光掉离开了男人身上,改看向女人。稍早街上只看到一些较下阶层的女子,过了中午后,一些时髦女子逐渐露面了。她们穿着一身繁复的威尼斯蕾丝,扑着白粉的假发高高耸立,假发上饰满了花朵及鸟儿,大多数由仆人提着东西。维奇早知道女人一向更追逐流行,对她们爱戴的高角帽,或眼角、嘴角故意贴来吸引人注意力的黑痣,他并没有挑挑眉。然而当他看到一位时髦的女性带着个黑人男孩跟在后面,牵着只用铁炼炼着的猴子时,他不由得愤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