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气恼地挥挥手。“还不是在他每天去的地方,黑豹园!我相信他垂涎那儿!”
萝丝想着“垂涎”这两个字由伊芙口中说出来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伊芙明显地垂涎黑豹园富有的主人,而且他们过去有过牵扯。现在她知道为什么沙维奇坚持回锡兰了,他的原则要求他和伊芙清楚了断后再娶安妮。萝丝一点也不喜欢这样,有人会受到伤害的,而且可能是永久的。感谢天她跟来了,安妮绝不是她母亲的对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一团混乱,十几名仆人忙着抬行李,整理房间,送上点心,放洗澡水,并为客人整理行李。服侍安妮的土著女孩一直安静地跪在一旁,伺候安妮沐浴。安妮一向习惯自己洗澡,但女孩是如此轻巧无声得令安妮感到很自在。
在温暖芳香的浴水中,安妮伸手到小腹,它已经微微隆起了。安妮在心中微笑,如果维奇知道孩子的事,他绝不会允许她长途旅行到这里。她的思绪飘到她母亲身上,这个孩子会让伊芙成为外婆。
安妮强抑下轻笑,她母亲会认为那是个比死亡还恶劣的命运。她也看见母亲的手亲昵地搭在维奇身上的样子。她母亲一向无法不碰男人,安妮记得小时候就常看到她母亲亲昵地碰触她父亲的客人。现在安妮已成为女人了,她知道那只是她母亲肯定自己仍富有吸引力的方式。
安妮踏出浴盆,用厚毛巾擦干自己,小女孩立刻捧着安妮挑好的棉料上衣及小外套过来。小女孩原要她穿一件正式的丝料礼服,但安妮选了件绣着红色百合图样的白棉料洋装。
安妮刚在梳头发,她的母亲已飘然进入卧室。安妮在心中默谢伊芙没有逮到她在水中时进来。
“安妮,我们有客人在。你必须穿正式一点的衣服用餐。”
安妮咬着下唇。她母亲一向有本事令她自觉得笨拙不堪。“维奇告诉我棉料衣服在印度各处都可以被接受,不过我可以立刻换好。我希望安利会回来和我们用晚餐。”
“他和伯纳总是在太阳下山时回来。”
“伯纳?”安妮重复这个她痛恨的名字。
“是的,你的堂兄伯纳正在这里做客。他是个非常迷人的男子。”
“圣母玛莉亚!”安妮喊道。“他打算杀死安利!”
“别荒谬了!”
“那是真的,母亲。我必须找到维奇,”她转向那名土著女孩。“请找来我的马靴。”
“安妮,我不准你跑去黑豹园,而且停止叫他维奇!沙先生和我就要结婚了,他很快会成为你的父亲!”
安妮脸上的血色褪去,变成一片惨白,她感觉就要昏倒了。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可以支撑她的东西。土著女孩将马靴塞到她手中。
“那名恶魔有一把枪,小姐。”女孩低语道。
安妮眨了两、三次眼睛,抑下那份恶心。她想要尖叫不可能。她母亲及维奇;她无法忍受了!任何女人都会深深伤害到她,但伊芙?这一刻,安妮相信她的伤会是致命的!她感觉她母亲是硬生生地自她胸口掏出心来。
而后她了解到她母亲和她一样是牺牲者!维奇引诱她,和她做爱,明知道伊芙在锡兰等他回来和她结婚!他恶毒的欺骗令安妮心寒到了极点。她知道是她先假扮成男人,欺骗维奇,但他怎么能够这么卑鄙,残忍地引诱了母亲及女儿?这太卑下、恶毒了!
“蓝洛斯是我唯一有过的父亲。”她穿上靴子。“我必须找到安利。蓝伯纳是个冷血的杀人凶手——尽管你觉得他迷人,恐怕你很不擅长判断男人。”
安妮轻蔑的目光令伊芙后退了一步。即使在安妮还是个小女孩时就难以管束了。
随她去吧,伊芙想着,让她栽进危险中,锡兰不是英国,但这个冲动的女孩得自己去学到这个教训!
安妮走到马厩,抢过一名马厩小厮已上鞍的马。她知道黑豹园和蓝氏农场毗邻,但她也记得它占地两万英亩。虽然找到安利会很困难,她拒绝去想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双胞胎之间有一种奇异的联系。
她把无数的诅咒堆在沙维奇头上。感谢他的计谋,蓝伯纳又得以危害到安利的性命。安妮对周遭的美景浑然不觉,也无视西下的夕阳正将天空染成灿烂的金色。她催马疾驰过一排排的茶树,一遍遍地喊叫安利的名字,她的心里只有她哥哥一个人。
同一时刻安利已经下了马,正在观赏路边盛开的野兰花。它们以各种姿态、各种颜色争妍斗艳,令人目不暇给。
安利看向伯纳。他还留在马上,显然他堂兄觉得很无聊。“我想我们最好走了,”他道。“看来太阳已快下山了,丛林天黑后各种生物便都活了过来,留在这儿不安全。”
伯纳笑了。“是的,一点也不安全。”他附和道,举枪比着他的同伴。
安利还以为他堂兄瞄准的是某只威胁到他们的野兽,直到他感觉到一种炽热的痛楚,在胸口爆开。他感觉自己被击中往后倒,然后一切变得漆黑。
枪声一响,安利的马立刻疾驰奔出。伯纳看着他堂弟的尸体,感受到自己所拥有的强大力量。殷红的血迹在白衬衫上扩散成一朵红色百合花。
这时也正是黑豹园的土著收工的时候。他们由农场各处回来,惊诧地看着那疾驰而过的人马,深信那是某种幽灵及女神。他们害怕那是印度教中的哈沙雅,来这儿警告他们有危险。他们惊慌地叫喊,开始跑起来。母亲寻找他们的孩子躲藏起来。
维奇正在阳台和戴维尔谈话,他也听到骚动声。他立刻跳起来,跑向声音的方向。
安妮骑在一匹黑马上,雷霆震怒地骑向他。她的裙子拉高,裸露出美丽的长腿,膝盖夹紧马腹。她距离他只剩数码时,他看出她无意勒马,而是意欲踩过他。
他一个俐落地扑过去,抓住马勒,用力勒住马匹。他冰冷的蓝眸盯着她。“你是想杀死我还是你自己?”
“我不在乎!”她喊道,希望她的话是武器。
维奇立刻知道伊芙已透露了他一直希望隐瞒的消息。“安妮,我们必须谈谈!”
她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他曾警告道:“不要把我封为圣人。”她想要笑,但泪水蒙蔽了视线。“放开我,你这个黑心的恶魔!如果我有枪,我想我会杀了你!”
丛林中某处响起了枪声,安妮捂着胸口。“是安利——他和蓝伯纳在那儿!”她夹紧黑马的马腹,马匹立刻急冲向前。
“等等!”维奇吼道,但安妮除了刚刚那记枪响外,一切都听不到了。
蓝伯纳无声地掉转过马头,离开丛林。他仍然感觉到强烈的力量感,催促他朝向下一个复仇的目标。那份期待感近似于欲望,但比性欲更强烈,他知道那是嗜血的欲望。他只需要再一样东西来到达狂喜的状态——血加上火!
他催马小跑,来到黑豹园南方的山坡,无数芳香的茶树生长之处。
安妮纯粹凭着直觉,驰向枪声的方向。也许她只是想像,她竭诚地希望是如此,但内心里某个声音告诉她,伯纳的子弹已找到了目标。她和孪生哥哥本就是灵犀相通,如今她的胸口似乎也感受到了安利所受的伤。但他们之间仍存在着一份微若细缕的联系,如果那份联系断了,那意味着安利已死。希望在她心中燃起。
安妮看见一匹无主的马自丛林中奔出,直觉地知道那是她哥哥的马。虽然太阳正在西沉,丛林渐渐转黑,但她没有丝毫的迟疑。
安妮骑马离开后,维奇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找马。他迅速稳健地急跑穿过林间,全神警戒周遭可能会有的危险,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他来不及在她骑进丛林之前拦住她,但白色的衣服像旗帜般在前方飘扬,指示她行进的路径。
丛林愈来愈密,安妮的马变成了只能用走的,安妮第一次注意到丛林中有东西窸窣扰动,一声尖叫升到她喉间。惊慌攫住了她,警告她转身逃走,但突然间她看见了那白与红。
她下马,甚至不敢低唤安利的名字,害怕他已无法听到。她跪在他旁边,恐惧地喘着气。黑马闻到了安妮闻不到的气味,它翻着白眼,耳朵贴平,并朝来向疾驰逃开。
透过模糊的泪眼,安妮看着哥哥胸口那片殷红。她伸手碰触他的脸颊。她分辨不出他是不是还有呼吸。“我来了,一切都会好了。”她喃喃地道,想要安慰他们两人。但她已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
维奇已来到丛林深处,但他还不敢慢下来。瞧见安妮的马朝他奔来了,他松了口气。但马上并没有人。他低咒一声。他抓住马勒,用稳健的大手安抚住马。黑马不愿回到丛林里,但维奇不给它选择。维奇的心跳得似乎连耳朵都可以听见,他该死地清楚马匹是嗅到了什么。
一对金眸耐心狡狯地由树上看着这一幕。它蹲伏不动,嗅着猎物的血腥气味。女孩来到树下时,花豹伸长前腿,伸出爪子,往下一跃。安妮尖叫,翻身滚开。花豹扑到了她哥哥身上,它警戒地看着她,舔着安利胸口的血,自喉间发出警告的低声咆哮。
安妮抓住一根树枝,用尽全力扑向花豹。花豹立刻报复,不到十秒,它已将安妮扑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大啖它的猎物。
有那么一刹那,恐惧麻痹了维奇的身躯,但他随即无情地将之压抑下来。他系住马匹,取出枪,但他不敢冒险开枪。他拔刀在手,扑向花豹,人和花豹纠缠在一起咆哮低吼。
维奇将头缩在肩际,不让花豹致命的牙齿咬到他的动脉。虽然维奇的力量不小,花豹仍很快地将他压在下方。但他早料到了会这样,他将刀子插入花豹下腹,用力往上划,直抵心口。
他站起来,全身覆着血。稍早威胁着他的恐惧现在又猛烈地痛了上来。安妮躺在地上啜泣,她也全身是血,但他知道那是她的血,不是花豹的。然而他在这儿无法帮她,他知道他必须带她回主屋。
他首先抱起安利的身躯,平放在马鞍上,一拍马臀,马匹往来向跑去。他尽可能温柔地将安妮抱在他强壮的怀中,贴着他的胸口,低语呢喃,抚慰她的恐惧。她刻意地别开脸庞不看他。虽然她是受伤的人,但这一刻他却被伤得更重。
他迅速地移动,长腿带着他们离开丛林,丛林已一片漆黑。他走到丛林外,看见一片奇异的红光照亮了天空。他立刻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及谁下的手。
农场上的工人叫喊着“失火了”,聚集在广场前等候指示。维奇一出现,他们大喊一声,很快地包围住他。这些人都愿意为他舍弃自己的生命。
“是制茶厂那边,先生,制茶厂!”工头喊道。
“我知道。去吧,尽可能地挽救它,但不要危及到工人的性命。”他喊道。“记得,火总是往上风处延烧!”
戴维尔带着十二名武装的守卫跑过来,其中一人牵着负载着安利染血的身躯的马匹。“我来帮你!”戴维尔喊道,举高火炬,照出了维奇一身都是血。
“蓝伯纳的杰作,我知道他的想法!带守卫去烘焙室及橡胶树那儿,那是他的下一个目标!”他转向牵马的守卫。“带他去木屋!”
主屋里的仆人都是由约翰一手调教出来的,个个能干有效率。木屋的后面有一座医疗站,专门治疗农场上的各种意外。医疗站里的年轻人受过相当多的医疗训练。维奇将安利交到他们手中,他只丢下了一句话:“让他活着!”
他们不敢不遵从这个命令。
维奇抱着安妮回到了他的卧室。两名女仆无言地站在一旁,等待他的指示。“烧水,绷带。”他言简意赅地道。他脱下染满血的衬衫,丢到地上,用刀子划开安妮的衣裳。
安妮美丽丝般的肌肤由胸际到腿间被抓出了一大道伤痕。伤口并不深,但感染几乎可确定是不可避免的。他冰冷的眸子无法置信地看向她浑圆的小腹,再指责地回到她脸上。她立刻合上眸子,转头面向墙壁。
一名女仆带来水及绷带,另一位带来了由丛林中摘采的草药制成的膏药,并无言地递上一小瓶鸦片。维奇迟疑了一下,但他知道他无法忍受安妮多受痛苦。
“喝下去!”他道。
这句命令强而有力,安妮不敢抗拒他。
那双有力、带茧的手也可以是无比温柔的。他洗净伤口,心里希望鸦片的效力能在他涂上消毒药水前发作。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那对绿眸并没有再合上。
“安利呢?”她不怀希望地低语。
“活着。”他肯定地道。
她释然地闭上眼睛,但眼泪依旧自睫毛缝渗出。
他抓住消毒药水的瓶子,“安妮,这会痛得要命!”
她抬起睫毛看着他,绿眸中写明了她不可能比他伤她伤得更深了。他在伤口上涂药水时,她甚至没有叫出声,但他看见她的嘴唇咬得血红。他在伤口涂上膏药,包好绷带。
她的眼睛终于闭上,鸦片生效了,她沉沉地睡去,维奇召来警卫。“我要你立刻骑马去总督府送个信息。”
维奇很快地写好信。信中简单、扼要。“双胞胎都受了伤,立刻过来;并带牧师来。”
维奇好奇地注视着眼前的这张脸孔。它和安妮真是维妙维肖,但年轻人的下颚已长出了黑色的髭须。医疗站中的人将他的衣服脱到腰际,已彻底地清洗过他全身及伤口。他躺在洁白的床单下,脸庞及嘴唇发白。
“他中了枪。”
“我知道,阿吉。你取出子弹了吗?”
“我们不敢,主人,你命令我们让他活着。你在流血,我们必须照料你的伤。”
“只是小擦伤。”他道。维奇掀开纱布,检视伤口。他猜想子弹并未击中安利的肺叶或心脏,不然他早捱不过由马上颠簸回来的这一路。维奇用手指探入流血伤口,他没有摸到子弹。他探入更深,终于碰到了那颗铅球。它卡在肋肌之间,使他的骨骼不致受到伤害。
维奇决定不用刀子,径自用手指挖出子弹,血立刻泉涌而出。他用一块干净的纱布覆住伤口,用全身重量压着,忽然间他注视进一对绿色的眸子。
“你是在试着杀死我还是治好我?”安利幽默地喘着气道。
“我想你和你妹妹有同样多条命。”维奇如释重负。
安利痛得闭上眼睛,一会儿后他又睁开。“你认识我妹妹?”他的目光是疑惑的。
“是的。我是沙维奇。”
“我的监护人?”他无法置信地问,随即因痛楚而惊喘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