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答应明天会告诉我所有的细节。据说王子殿下花了数百万元整修它。”
柏克通报沙维奇来访时,出去接见他的是罗丝。“我很抱歉,但安利数小时前就去凯顿宫了。一群看起来放浪不堪的小恶魔接走了他。”她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沙先生,我很担心安利。你不认为凯顿宫那群人很邪恶吗?”
维奇的眉毛挑得老高。“邪恶?还不至于,南夫人。也许是狂野爱闹了些,但我坚信安利可以由男性朋友的陪伴获得好处。别担心,我会盯着他的。”
存心放纵自己的安妮正玩得开心,她初进到凯顿宫时,被它的建筑吸引了全副的注意力。她从没有看过这么俗气及华丽的装潢。威尔斯王子迷上了中国风味,会客厅布置满了齐汤姆怪异的中国式家具,墙上还挂了黄色的丝缎。但最精彩的还是餐室的设计。
为了容纳王子圈内众多的朋友,餐室被刻意地加大,增加了一些黄色及红色的花岗岩柱子撑起天花板。墙壁镀着闪亮的银框,银框反射出黄及红色的柱子,银框内是猩红色的缎料。餐室开向舞厅,舞厅的两边都有平台供乐队演奏时使用。
今夜被邀来用餐的只有绅士,因此并没有跳舞。但舞厅的门还是开着,水晶吊灯全部被点燃,乐师演奏晚餐音乐助兴。
乔治的朋友——也被称为凯顿宫的一群——很快地将安妮的注意力引离了建筑物之上。除了她已经见过的谢立敦、艾德蒙及塞克斯伯爵外,今天还有著名的维新党党魁胡查理在座。(译注:当时政坛分为贵族主导的维新党,及平民首相皮特为主的保皇党。)据说他是王子最好的朋友,并不断地试着要自国会为王子多争取到一些钱。现在他也在推动要通过摄政法案。
胡查理至少比王子年长十岁,安妮猜想对王子来说,他是个父亲般的角色吧。不过这个染着一头蓝色发粉的父亲角色颇有些怪异。
今晚在座的还有两位王族:殿下的弟弟约克公爵及叔叔卡伯兰公爵。谢立敦立刻在安妮耳边补充:卡伯兰公爵正是那位能够由黄昏一直狂欢到黎明的放荡公爵,也是王室中第一个闹出离婚丑闻的。
所有的客人中安妮最喜欢的大概只有那位讽刺诗人路亨利。她早已听过他的诗歌大作。应她的要求,这位诗人即兴吟了一首他新做的讽刺神职人员的打油诗,听得安妮这一群人几乎笑岔了气。
突然间一声枪响传了过来,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力。“看来我们要来一场手枪练习了,”谢立敦满不在乎地道。“乔治收集了城内最好的手枪。”
他们赶到餐室的另一端时,赌注已经下得很高,赌金堆了一大叠。殿下命令仆人在墙上挂了幅国王的肖像,所有的人轮流射击,并继续累积赌金。轮到安妮挑手枪时,她挑到一把比她预料中重的枪。她欣赏它光滑的橄榄木柄设计,及银质的长枪管。
殿下说道:“嘿,这家伙深合我心。他喜欢枪的感觉。这把枪的扳机敏锐极了。”
在安妮能够取好准头前,她的手指碰到了扳机,枪开火了。子弹擦到悬挂肖像的线,肖像掉落坠地。好一晌,安妮骇极自己在墙上打了个洞,但所有人齐声欢呼,并宣布蓝爵士无条件赢了这一场。她苍白着脸坐在原地,其他人将两百个基尼堆到她面前。
大伙儿意犹未尽,他们转移战场到舞厅,寻找其他目标。在一阵乱枪射击后,乐师们纷纷走避。他们好像一群刚被放出学校的小学生到处胡闹,而带头恶作剧的正是王子本人。直到一名仆人肩膀中枪,王子才变得严肃起来。仆人被抬走后,他转向胡查理。“我们不能继续这样子下去,现在好的仆人很难找。晚餐后,我们到你的射击场去。”
某种直觉令安妮看向门口,维奇高大、黝黑的身影填满了门口,对他刚才所目睹的幼稚闹剧一脸冰冷的轻蔑。他的目光扫过安利,随即不再理睬她,似乎她不过是一只被宠坏了的小狗。
维奇的到达似乎是某种讯号,晚餐宣布开始了,一群人回到了餐室。安妮一辈子从没有看过这么多道的食物,她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总共有四道汤,四道鱼,加三十六道主菜。菜单上印的全是她看不懂的法文字——尽管她确实由家教处学会了法文。佐餐的酒始终没有间断,晚餐结束时,许多人已醉得说不出话,或倒在桌子底下,其中包括了王子的弟弟约克公爵。
那些还能够走路的决定到胡查理的射击场去继续玩乐,之后再到射击场楼上的赌场赌博。
“他还开赌场?”安妮闻言惊讶地问。
“老天!你真像是新生的婴儿。”谢立敦道。“每次我们射击完后,总是赌到天亮。”
安妮摸了摸口袋里刚赢的彩金。“该死了!我还以为我可以把钱留到新市赌马。”
“哦,我们不去新市了。你没有听说吗?殿下将他的马卖给印度野蛮人了。”
维奇冷眼观察着凯顿宫中的一切。他已经在心里评估过了,这一群人之中没有一个是人物。英俊的王子虽然为人亲切随和,而且热心艺术,但他看不出来他维新党的朋友只是在利用他。维奇知道摄政法案永远不会通过,因为乔治在他的裁缝上付出的时间及精力,要比他在国事上的多太多了。
胡查理绝对是王子的朋友中最有影响力的一位。但他成天只知道喝酒,及泡在他的赌场里。谢立敦及艾德蒙在下议院只会大声互骂,皆自以为是议会中的首领。这些人把政府搞乱得适足以让保皇党的皮特当上首相。
维奇决定要以自己之力改变这个国家。至少现在有良相皮特在位,改革英国的机会要比以前来得好。他知道这些改变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发生,但慢慢地,一般英国平民在皮特这位平民首相的管理下应该可以过较好的生活。的确,维奇必须应用现在朝廷中通行的贿赂及拉拢人脉的方法来进行他的目的,但只要他够坚定、够无情,改变终会发生的。
突然间维奇的视线改而定在他年轻的被监护人蓝安利身上,一名恶名昭彰的浪子刚刚揽着安利的肩膀。维奇心中起了不安的念头。蓝安利是个漂亮的年轻人,有双长腿及梦幻般的绿眸,他是一些有断袖癖的男子眼中的大餐。
维奇的下颚肌肉纠紧。这是男孩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原因吗?不,安利仍是处子之身,他并未被污染,但是愈早介绍他认识女性身躯的乐趣愈好。他在心里记下要在这个星期结束前办好这件事。他越过房间走向安利时,他们一伙人也正要出发。
“这么快就要离开?”维奇挑起眉头,淡淡地问。
安妮知道自己被判出局了,维奇甚至没有告诉她他买下王子的纯种马。她以傲慢的语气回答:“如果你要知道,我们是要去射击场。我已遵照你的建议选好了我的武器。我选择手枪。”
维奇深思地看着离开的一群人。伦敦提供各式各样的娱乐给各种人,但他确定知道他们最后会到胡查理的赌场去。
他一直等到清晨两点,然后他漫步走进胡查理的赌场内,玩了几把骰子。他找到了烂醉的安利,而他的口袋正如他所料的被掏空了。维奇拉低帽子,向在座的人道晚安,拉着安利站起来。
柏克打开门看见这一对,觉得有责任表示抗议。维奇无言地接受了他的责备。柏克一关上门,安妮立刻喃喃地道:“拿桶水来。”
安妮斜倚在半月街屋子壁炉前的座位上。她抿着唇,听着维奇训话。“你把生下来的脑袋丢掉了。你输了多少?”
“两百个基尼。”安妮咕哝道。
“你看不出他们是痛宰你这头羊牯吗?”
安妮心中一阵畏缩,但她的怒气被激起来了。“你不会是暗示我被他们作弊骗了吧?”
“不,我不是暗示,你这个易骗的傻瓜,我是在明白地告诉你!殿下欠的债已经堆到了额际,美丽的乔娜甚至算不清自己的债务。告诉我,安利,当你把二和二加起来时,你不会笨到得不出四这个答案吧?”
维奇自桌子的抽屉拿出牌,开始洗牌。“我从来不玩‘法罗’,你永远碰不到牌,而牌经常地已事先在盒子被排得好好的了。一个巧妙设计的牌箱及一位聪明的做牌人可以使得一位王子破产。”
维奇开始分牌。“注意看,任何人只要手灵巧些,都可以在五分钟内学会‘做’牌,把你想要的叠牌留在最下面。这只需要牌及挑牌的技巧。该死了,孩子,我不希望昨晚和你在一起的那些人腐化了你。”
想到他现在正在教他作弊,安妮忍不住笑了。“明显地,你是打算自己腐化我。”
“我只是在教育你。如果你学会了所有的技巧,你就可以察觉别人是否在作弊,要不要作则由你自己决定。”维奇冰冷地道。
“我猜你现在禁止我和我的朋友见面了?”安妮挑衅地道。
“你搞错重点了。我要你能够在任何情况,及和任何人相处时都能掌握状况,从牌桌到卧室,从朝廷到暗巷都一样。”
安妮的气消了些。她想起今晚和别人订下的计划。她看向维奇问道:“我已答应和他们去洗土耳其浴。只要六个基尼,你可以洗澡、用餐和一名妓女睡觉,现在我要怎么脱身?”
“我可以想到更腐化的消磨时光的方法。”维奇淡淡地警告道。
“我敢打赌你是能。”安妮愤怒地驳道。
维奇耸耸肩。“告诉他们你要和我去戏院……昨天你忘了。”
安妮松了一口气,昨天她在半醉的情况下还答应了另一件事,但她不敢向维奇提起。她在心里搜索着一个安全的话题,手上仍灵巧地操牌,分出了四张A。“我学得很快。你什么时候要开始教我怎样赚钱?”
“好让你在赌场里把它全部输掉?”维奇讥诮地道。
“别傻了,从现在起,我会一直羸。南海的股份怎样?每个有钱的人及他的情妇都买它。”
“那正是你不能买的原因,股价已经被远远地抬高得超过基本面。”维奇冰冷的眼神教人不敢不服从。
安妮耸耸肩。“好吧,正如我告诉过你的,我唯一的原则是不能动用到本金。”
他讥诮地道:“不花到本金,你又要怎么增加利润?”
“我——我不知道。”安妮结巴道。
“这个游戏的名字就叫做冒险。冒的险愈高,利润也愈高。我可以提供你一桩最上算的交易,你名下的每一文钱买一船前往印度的货。再用那份巨利,买一份运回英国的货。用我的船,八个星期来回一趟。只要买对了货,你可以在四到五个月内让你在魏律师那儿的钱增加四倍。”
“但是要冒的险——每年都有船沉下去。我会失去一切。”
“我甚至可以替你保险,我在船货这方面很熟。”
安妮被他的慷慨感动了。“你真是慷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相信与否,我真的关心你,”维奇迟疑了一下,然后淡淡地附加道:“你可以将我想成父亲。”
安妮经常地想到他——以各种方式,但她绝对不想把他想成父亲。
“我们今天晚上再继续上课。”维奇淡淡地道,示意要打发她。
“你要赶我出去?”他们的关系已经熟到可以坦诚相对。
“我是的。我们去戏院之前,我还有许多生意要做,”他拿出金表。“我在等人。”
“原谅我打扰了你的生活,”安妮含着讥诮及笑意说道。
维奇耸耸肩。“在教会一头小野兽之前,总得需要许多时间。”
安妮假装好笑,心里却忿忿不平,沙维奇只想训她一顿,立刻就打发了她。她离开屋子,转过街角,在那儿等了几分钟。她才不相信他说的生意约会的话。不久后一辆饰着勋章的黑色大马车停了下来,一位披着奶油色斗篷,头上饰着黑色鸵鸟的美丽女子被扶下车子。沙维奇有生意要办!见鬼的生意!
塞克斯伯爵夫人走进维奇的办公室时,维奇心里想的的确只是生意。他打算说服伯爵夫人为他一项重要的计划解囊相助。伯爵夫人公然地对他眉目传情,但维奇只在言语上敷衍她。没有必要引诱塞克斯的妻子,日后他在政界可能会需要这位盟友。
安妮坐在安利房里窗边的椅子上,在日记里吐出她的心声:
“沙维奇不是人,他有一半的野兽,而且野兽的那部分一定是豹。我不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个类同处的人。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不然他不会把他在锡兰的农场叫做黑豹园。沙维奇戴着面具,正如今日社会中的每个人一样,但我怀疑他在面具下藏了个深不可测的人。如果面具被除下了,我不知道会发现是文明或超文明的他。我怀疑面具下的他是狂野不驯的。
他总是主宰大局,控制着他周遭的人,但又巧妙得不诉诸于欺压胁迫。他先激怒我,再用他的智慧、慷慨或幽默安抚我。他的建议总是对的,而无法解释的是,这更激怒了我。最令我气得爆炸的是,他轻蔑的眼神。我决定要自他傲慢的脸上抹掉它。
他允许我相当的自由,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另一端握着绳子。等我哪天甩掉绳子时,他会大吃一惊的。我并没有低估他,我听得出那天鹅绒般的声音下的豹吼声,并感觉到豹爪正抓过我,在他今早贬抑我的个性的时候,他打算将我塑造成男人,但我宁愿他将我塑造成女人。”
安妮用力抓紧笔,用力得笔尖渗出了一滩墨汁。她合上日记,震惊于自己的思绪。这本该死的日记引诱出了她心中的秘密。她决定把时间花费在比作白日梦想着沙维奇更好的用途上,她必须决定买什么货到印度去。
她在伦敦的商店浏览了整个下午,但她看上眼的只有伊甸庄的家具。她冲动地买了架风琴,知道维奇会喜欢这种新出的乐器。她还买了一套设计高雅的淡薰衣草色餐桌组。她考虑过买瓷器茶具组,但她猜想沙维奇常跑欧陆,他大概会觉得在那边买较划算。仔细想来,许多进口的东西常贵得离谱。突然间她想到了原因,物以稀为贵。想想远在印度的那些英国女士会有多么地渴望欧陆及英国的精品!不惜付出高价!
想到可以赚钱,她的嘴巴都干涩了。她舔了舔唇,设身处地为她远在锡兰的母亲想。她们一定渴望追上欧陆的流行,特别是那边的热天气可以用上的东西,像是阳伞、高角帽、手绘的扇子、亚麻料内衣、轻便的晚礼服及缎料的软鞋。然后她开始构思自国外运回国的货物。她像装饰自己般地装饰伊甸庄。安妮变得兴奋了起来。她想到进口威尼斯镜子、水晶杯及其他法国及意大利的精品家具。她等不及告诉维奇她已决定她要买的货了。